李立泰
那年農(nóng)村的日子還沒打翻身仗,屬于生活困難時期,但吃飯基本不成問題,粗糧可吃飽。只是白饃饃過年才可吃幾頓。春節(jié)不光小孩子盼,就連大人也盼,過年可喝點“瓜干酒”啊,吃頓餃子啊,甚至吃點豬肉白菜豆腐燉粉條,解饞,但雞還吃不上。
一進(jìn)臘月門,零星“乒啪”的鞭炮炸響,把人帶進(jìn)年味里。早晨的柴草垛、房頂、樹上都結(jié)滿樹掛,像一根根蠟燭把樹枝加粗起來。太陽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露出臉兒來,時間不長,樹掛開始往下掉,把村莊裝扮得潔白。
五天逢一個集,通往鎮(zhèn)上的路,熙熙攘攘的三個一伙,五個一群,人們穿著棉褲棉襖棉鞋,幾乎是清一色的黑衣服,步履匆匆地去趕集。
賣白菜的,賣西紅柿、青椒、黃瓜的,牽著羊趕集賣的,老太太抱著公雞去賣的,還有賣豬肉的、賣羊肉的、賣下貨的、賣燒雞的。集上布市、成衣市是女人最多的地方,給孩子買件新衣裳,扯塊布做件新棉襖啥的。
那年春節(jié)正月初六,是串親戚的最佳時間。闖關(guān)東的親戚來我家拜年,給父親買了點心,最主要的是還買了只燒雞。
燒雞是我鎮(zhèn)的特產(chǎn),幾百年的傳統(tǒng)工藝,燒雞深棕色,亮光閃閃,味道鮮美,熏得有股特殊的香味,越嚼越香,放到屋里幾分鐘,香味就串滿了。親戚這份節(jié)禮是重些。
父親批評親戚,說:不該花錢買燒雞,咱莊稼人咋能吃這?!日子又不寬裕。
親戚說:我這么多年沒回家了,帶只燒雞不算什么。
闖關(guān)東,日子不難過誰背井離鄉(xiāng),拉家?guī)Э诘赝馓樱?/p>
這只燒雞父親沒舍得吃,也沒叫我們吃點解解饞,而是安排我?guī)纤ノ依涯锛野菽辏徒o姥娘吃。
我在去姥娘家的路上,燒雞的香味直鉆鼻子,我受不了。我停下小心翼翼地把包燒雞的紙破開,鼻子湊上去,用勁聞了噴香的燒雞。那誘惑太大了,我掐了點雞翅膀尖兒送進(jìn)嘴里,慢慢地品味,直到進(jìn)了姥娘家門嘴里余香猶在。
姥娘看我?guī)サ臇|西,有燒雞,生氣地說:買燒雞干什么?咱莊稼人吃起這個了?我說:姥娘,不是俺買的燒雞,是親戚給俺拿來的。俺大說,咱別吃了,給你姥娘吃去吧。
姥娘審量了一會兒燒雞,沒舍得給我撕只腿吃,她老人家,又原封不動地把雞包起來。
這只燒雞是幸運(yùn)的,串了兩個親戚都沒吃它。姥娘派舅舅又用它去串了親戚。
親戚們都沒舍得吃它,帶上燒雞也去串了親戚。
燒雞跟著親戚們串來串去,串得快到二月二了。
那天多年不大來的親戚突然來到我家拜年。親戚帶來的東西里有只燒雞。我趁父母和親戚說話時,檢查了燒雞翅膀。可憐的燒雞、幸福的燒雞你又回到俺家。
這一個正月,燒雞可享大福了,串了這么多親戚,讓一家家親戚都接見了它。
它的回歸讓我頗為高興,只是燒雞面貌已不鮮亮,烏氣灶光,少皮沒毛的樣子。雞爪子少了一只,雞冠子丟了。大半在燒雞旅游途中,哪位如我克制不住被燒雞誘惑的小伙伴,嘗了一嘗,開齋了。
我告訴母親說:娘,這只雞又轉(zhuǎn)回來了。
娘說:不會吧?
我坦白了自己的錯誤,說:娘,我去姥娘家時,被燒雞的香味饞毀了,就掐了點翅膀尖兒,可是把小翅膀帶下來了。我想法弄了個小樹枝插在一起的。
父親母親會心一笑,母親聞聞燒雞說:還行,基本沒發(fā)霉的味兒。當(dāng)年農(nóng)村窮得生不起取暖爐子,冬天就冷,我們存放的棗卷、花糕、黏窩窩到二月二吃也還行。
父親說:今天中午就解決了它。
母親把燒雞拿去熥一熥。正好母親在扎蘿卜菜,就是煮蘿卜片,二月二包蘿卜餡的餃子。母親把燒雞熥到箅子上,下邊煮的蘿卜,省得再另熥雞了。
父親跟親戚喝點瓜干酒,母親還炒了白菜、燜子、豆腐,加上燒雞,酒肴還是不錯的。
我摩拳擦掌地早早坐到桌邊上陪親戚吃飯,等著吃燒雞了。
父親連擰加拽弄下根雞腿來給我,撕是撕不動了,燒雞已風(fēng)干硬得沒了水汽。
我吃了第一口,感覺味道不對,說:大,燒雞咋白蘿卜味???!
父親不信,說,不可能,燒雞還能白蘿卜味?!
他擰下個翅膀一嘗,驗證了我的說法。
選自《微型小說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