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秋珍
我的大姑媽嫁在義烏,這里和家鄉(xiāng)東陽是近鄰。那年夏天,我一個人去了姑媽家。
正好廿三里有會場。會場很熱鬧,有各種吆喝聲,各種好吃的,對小孩子來說,很有誘惑力。我抵制住重重誘惑,來到姑媽家。
姑媽的面前放著一瓶啤酒,沒有花生米等任何下酒菜。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說:“我胖一點了吧?”
姑媽一直嫌自己太瘦,覺得喝啤酒能讓她變得豐滿一點。我說:“好看,非常好看?!惫脣屝α?。她用左手摸了摸口袋,遞給我一張錢,說:“你拿著去趕會場吧,買點好吃的。”我一看,天哪,好大的一筆錢!
我小小的腦袋馬上塞滿了一道道香濃的數(shù)學題:2毛一碗的餛飩,一天吃一碗,我可以吃上差不多1個月;2分一塊的烤豆腐,我可以吃250塊;1分一碗的豆腐花,我可以吃500碗……
我一路小跑,喜滋滋地在一個攤位前停住了。手伸進口袋,錢,不見了!
我把兩只口袋翻了個遍,都沒有找到。我沿著來路往回走,很認真地走,一直走到姑媽面前。姑媽正在門口穿珠子,笑著問:“乖侄女,買了什么?好吃嗎?”我一聽,放聲大哭。
姑媽知道了原委,又摸出一張5元錢,說:“沒什么大不了的,再去一趟?!蔽疫t疑地接過錢,心里沉甸甸的。姑媽穿珠子,10串才1分錢。5元錢,她要穿多少這么小的珠子啊!
我又一次往會場走去,但再也不想什么烤豆腐、金鉤梨了。我的眼睛成了探照燈,一路熠熠發(fā)亮。我暗暗發(fā)狠要找回丟失的巨款。
真的找到了!
它在一條不起眼的小河面上,混雜在花花綠綠的垃圾中。我撈起它,像撈起了失而復(fù)得的世界。我一路飛奔回去,把5元錢還給姑媽。姑媽執(zhí)意不收。于是,我懷著巨大的驚喜,披著即將罩下來的夜色回家了。
晚上睡覺,脫褲子時又跳出了5元錢!原來褲子口袋破了,錢就滑到下面的小空間里了。
半天時間,有了15元的巨款,我興奮得翻了個身,差點滑到床下。我要給自己買一條白色的連衣裙。我還要買一個口琴……
次日,我起得有些晚。臨到吃午飯,才發(fā)現(xiàn)豬欄的兩頭豬不見了。
母親一年要養(yǎng)兩欄豬。冬天的那欄殺年豬,夏天的那欄賣毛豬。賣豬的錢用來買種子、化肥,還要留一部分買小豬。
我聽見父親說:“種子不買絕對不行,田一荒就要荒一季啊?!蹦赣H說:“如果不買小豬,年豬的收入就沒了。連個豬血豆腐也吃不上?!?/p>
“如果我不生那場病就好了?!备赣H的聲音低了下來,好像在責怪自己做了錯事。
一直悶頭吃飯的我問:“買小豬要多少錢?”
“豬崽兒貴。買只小的,也要15元左右。”父親說。
我呆住了。好久,都沒有再說話。
我默默地來到床邊,拿出壓在草席下的錢,數(shù)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把這15元遞給父親,轉(zhuǎn)身跑開了。
走在村口的山坡上,我想起了那個熱鬧的會場,想起了姑媽的啤酒和珠子,想起了父親自責的眼神。夏天的風,呼呼地吹過,風聲里我感覺自己突然長大了。
(林小菊摘自《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