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書林
李叔同(弘一大師)是我國近現(xiàn)代佛教史、藝術(shù)史中的重要代表人物,他的突然出家曾經(jīng)引起很大的轟動,而對于他的突然出家、“拋妻棄子”至今仍然有不同的聲音。佛教界或出于維護李叔同的形象,對此話題多避而不論;而世俗之徒多好捕風捉影,以致邪說并出,歪曲事實。今爬梳相關(guān)史實,以正邪說,還原真相。
李叔同雖然出家了,但他對于家人,并非如有些研究者所論及的那般絕情。李叔同與仲兄李桐岡雖然在李叔同母親喪葬一事上有過矛盾,但此后兄弟間的書信往來還是不少的。
李叔同的兒子李端在《家事瑣記》中回憶說:“先父第二次南下以后,開始和家中不斷有書信往來,都是寄給我二伯父李桐岡的。從二伯父的口中,得知先父在外地的行蹤,在上海,在杭州,在南京,或又到別的地方去了。后來我自己年歲見長,先父給我們來過兩封信,都是在給二伯父的另紙附書,沒有稱謂,也沒有簽名。”而這兩封給妻兒的家書,都是在李叔同出家后寄回的。李端說來信“沒有稱謂,也沒有簽名”。我想,這大概是李叔同的有意回避,既然他已經(jīng)出家,那么再給俗家的妻兒寫信,該如何稱謂,該如何簽名,確實是個很尷尬的事情。所以,這“沒有稱謂,也沒有簽名”的信函,卻是再好不過的表達方式。
出家后的李叔同給妻兒的兩封信中,一封是告知自己出家當了和尚,讓一家人也吃齋信佛,同時還囑咐孩子們要用功讀書,長大后在教育界做事;另一封是為孫子賜名的回信。這兩封書信的信箋,都極為講究。第一封書信,據(jù)李端回憶,“信箋是在白紙上印著一個和尚坐在那里的圖案,線條為褚石色??吹贸?,是印刷較好的信箋,不是臨時畫的”。另一封書信,據(jù)李叔同孫子李曾慈回憶,“是一卷用宣紙寫的小橫幅,上下高約一尺,左右橫寫了‘曾慈兩字,各約二寸見方。接著,又順向豎寫了幾行墨筆小字(每字約八分見方)”。李曾慈還說:“這一小橫幅以后托裱成軸,較長時期在家中藏存。記得在給我過生日時,我的父母、叔父曾多次向我講述其中緣由,并恭請出來讓我禮拜過。但到一九三七年七七事變后在逃難中遺失了,甚為可惜?!庇纱丝梢娨患胰藢@份小橫幅的珍視,也折射著一家人對李叔同出家后的不舍與眷念。其實,到1937年小橫幅遺失時,李曾慈也不過才年滿七歲,足見他對兒時記憶的深切懷念。
李叔同出家前,先后娶過兩房妻室。據(jù)李端回憶,李叔同在十八歲時,與俞氏結(jié)婚,俞氏比他大兩歲?;楹笊腥樱洪L子乳名葫蘆,早年夭亡;次子李準,1900年生于上海,1905年隨李叔同母親王氏靈柩回天津時,“因在輪船上受了海風,得了終生不治的哮喘病,每到冬天就犯,因而結(jié)婚較晚”;三子李端,1904年生于上海。1898年,俞氏隨丈夫李叔同南下上海;1905年,李叔同母親王氏病逝于上海,俞氏又隨丈夫一起扶柩回到天津。1906年,李叔同留學日本;1911年三月學成歸國,任教于天津;1912年春第二次南下至上海、杭州等地,從此再沒有回過天津。俞氏與李叔同一生幸福的時光,主要集中在1898至1905年,也即李叔同對豐子愷所說的他一生中的最幸福的這五六年時光。他們的三個兒子,也都生育于這一時期。李端回憶說,母親(俞氏)屬虎,父親(李叔同)屬龍,“故我的老保姆王媽媽說他們夫妻是‘龍虎斗的命相,一輩子合不來”。王媽媽在李家五十多年,先后侍奉李氏祖孫三代人,從李叔同母親王氏,到李叔同兒子李端。1898年,李叔同奉母攜眷去上海時,帶著王媽媽同行。1905年,北歸以后,李叔同長期在外,王媽媽與李叔同的妻兒們朝夕相處,照顧備至。故王媽媽所說的俞氏與李叔同是“‘龍虎斗的命相,一輩子合不來”,反映了俞、李婚后的生活上多少有些隔膜。俞氏家是開茶葉行的,屬于舊式的婦女,而李叔同銳意追求新思想,夫妻倆最終越走越遠,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但這并非表示李叔同對俞氏毫無情誼。
據(jù)李端回憶,李叔同的出家,對俞氏的刺激畢竟還是有些大,她為了打發(fā)無聊的日子,就到刺繡學校里學繡花解悶,可惜時間不長。家居閑悶,俞氏便常帶孩子出去串親戚。除了回娘家外,常去的就是李叔同的結(jié)拜兄弟李紹蓮家。
李叔同在出家之前,將俞氏一干妻小托付給李紹蓮照顧。李紹蓮果不負所托,李氏一家給予了俞氏母子莫大的安慰和溫馨,成了孩子們除姥姥家之外常去串門的首選親戚。李端說:“我的母親和李紹蓮的夫人(我稱呼為“三媽媽”)要好,她有兩個孩子,和我們也能玩在一起。一般的到了每年暑假,我們娘兒三個即去那里住些日子?!庇辛死罱B蓮一家的關(guān)照,李叔同妻兒多少減卻了李叔同出家后不在身邊陪護的寂寞與傷懷。
1922年,俞氏四十五歲時離世,李端年僅十九歲,時弘一大師在溫州慶福寺。俞氏正月初三過世,弘一大師可能在正月下旬才接到他兄長從天津寄來的家書。弘一大師正月廿七日給溫州慶福寺住持寂山和尚的書信中說:
前數(shù)日得天津俗家兄函,謂在家之妻室已于正月初旬謝世,屬弟子返津一次。但現(xiàn)在變亂未寧,弟子擬緩數(shù)月再定行期,一時未能動身也。再者吳璧華居士不久即返溫,弟子擬請彼授與神咒一種,或往生咒或他種的咒,便中乞恩師與彼言之。弟子現(xiàn)在雖禁語之時,不能多言,但為傳授佛法之事,亦擬變通與吳居士晤談一次,俾便面授也。
順叩慈安!
弟子演音頂禮
正月廿七日
聞聽俞氏謝世,弘一大師未能及時動身返津。從這封書信來看,原因有二:一是“變亂未寧”,時值軍閥混戰(zhàn),直、奉軍閥矛盾激化,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二是弘一大師當時出家僅三四年,未能學會往生咒,想等待外出的吳璧華居士傳授其往生咒。往生咒是佛教凈土宗信徒經(jīng)常持誦的一種咒語,可用于超度亡靈。弘一大師此時不惜破“禁語”之戒,并央請寂山和尚說情,希望吳璧華居士面授往生咒。從當時的情形來看,他急切地想學習往生咒,應該很大程度上是替俗世的亡妻俞氏超度亡靈。他既然已經(jīng)出家修行,俗世家中的一切也必然已經(jīng)成為過往。如果他沒有學會往生咒,即使回家一趟,其意義也不大。因此,相比較而言,弘一大師之所以沒有及時動身,后一個原因應該是主要的。俞氏亡故,弘一大師聽聞消息后,不惜破“禁語”之戒,急切地希望學習往生咒,為其超度亡靈,僅從這個意義來看,他對俞氏還是有所惦念的。
1923年底,李叔同在溫州慶福寺給李紹蓮寫了一封長札,表達他對這位結(jié)拜兄弟厚誼的感激。其書信曰:
歲云暮矣,積陰凝寒。言念仁者,渺在天末。靡由省展,惆悵何如?歲月不居,衰老寖至。兒時知交,大半遷逝。墓門青草,巷口斜陽,人事無常,可為嘆矣!惟有仁者,時相承問。輒深舊雨之想,每懷朝露之懔。余與仁交,垂三十年,相知以心,親逾骨肉。入山以來,時且馳想。為憶仁者,滯情塵網(wǎng)。匪假如來之慈力,寧脫忍域之苦輪。念佛一門,誠為津要矣。曩郵《印光法師文鈔》,當達記室。幸以清暇,研味其趣。或有未達,毋遺下問。愿窮凡智,以酬來旨。附赍佛典一函,希垂省覽,以自督勵。流光邁馳,眴息來世。幸宜及時努力,毋致當來憂悔。略寫誠款,豈復委宣。(《弘一大師全集》第八冊)
這封書信,寫于俞氏去世一年多之后,更多來自李叔同對李紹蓮關(guān)照他妻兒的感恩。其中所稱“相知以心,親逾骨肉”、“愿窮凡智,以酬來旨”,感恩之情,更是溢于言表。
值得一提的是,李叔同出家之舉,可能考慮到俞氏的承受力,李叔同沒有事先向她透露,而只是事先聯(lián)系李紹蓮,將俞氏母子相托付。對于這一點,弘一大師后來深為愧疚,在俞氏去世多年后,他還對侄兒李圣章說:“自己的出家,事前沒有和你三嬸母(筆者按:指俞氏)商量,很對不起她?!边@種自責仍然深深地體現(xiàn)著弘一大師一貫的細致與柔情。
李叔同任教于杭州時期,曾在書信中向?qū)W生劉質(zhì)平公開過自己每月薪水及開銷情況:
不佞現(xiàn)每月入薪水百零五元
出款:
上海家用四十元,年節(jié)另加
天津家用廿五元,年節(jié)另加
自己食物十元
自己零用五元
自己應酬費買物添衣費五元
如依是正確計算,嚴守此數(shù),不再多費,每月可余廿元。
從這張清單看來,李叔同出家之前,雖然沒有回過天津,但天津家用補貼卻如月寄出。
他所提及的上海家室,是李叔同的日籍夫人。據(jù)說李叔同在日本學油畫時,最早畫的女模特兒,就是她。李叔同曾為之畫了兩幅油畫,一幅裸體畫,一幅是身穿和服的半身像,這兩幅畫多年來保存在李叔同天津老宅的“洋書房”里,后相繼丟失。李曾慈在《家事片段》中回憶說:“先祖父叔同公的遺物,我略見過一些,其中印象最深的,是兩幅大小不同但又屬配套成對兒的油畫。畫面上的女模特兒,據(jù)說就是先祖父從日本帶回上海的那位日籍夫人,也即是我們常說的‘日本奶奶?!?/p>
李叔同出家后,日籍夫人曾到杭州尋找。據(jù)李叔同上海南洋公學同學黃炎培先生在《我也來談談李叔同先生》中回憶,李叔同出家后,其日籍夫人來到上海,“要求城東女學楊白民夫人詹練一和我當時的夫人王糺思伴她去杭州找叔同,走了幾個廟,找到了,要求叔同到岳廟前臨湖素食店共餐。三人有問,叔同才答,終席,叔同從不自動發(fā)一言,也從不抬頭睜眼向三人注視。飯罷,叔同即告辭歸廟,雇一小舟,三人送到船邊,叔同一人上船了。船開行了,叔同未曾一回頭。但見一槳一槳蕩向湖心,直到連人帶船一齊埋沒湖云深處,什么都不見,叔同最后依然不一顧,叔同夫人大哭而歸”。黃炎培夫人王糺思作為當事人,按情理說應該是可信的。
關(guān)于李叔同與日籍妻子的這次見面,當時就讀于城東女學的楊白民之女楊雪玖提供了另外一番說法:
李叔同出家以后,曾托友人將其日妻送回日本。其日妻不能接受,并找到李叔同在上海的老朋友楊白民。她向楊白民表示:日本的和尚是允許有妻室的,為什么李叔同要送她回日本呢?楊白民只好以中國佛教界的情況向她解釋。最后她提出,要到杭州去見一見李叔同,并請求楊白民立即帶她到杭州去。
楊白民無奈,只好帶著李叔同的日妻來到杭州,安頓下來后,他只身先到虎跑寺去通報。李叔同見日妻已經(jīng)來了,也就不好回避,于是同意會面。會面的地點在杭州西湖邊上的某家旅館里。楊白民自管去散步,留下了這一對平日相愛的夫妻。交談過程中,李叔同送給日妻一塊手表,以此作為離別的紀念,并安慰說:“你有技術(shù),回日本去不會失業(yè)?!?/p>
會面結(jié)束后,李叔同就雇了一葉輕舟,離岸而去,連頭也沒有再回顧一下。日妻見丈夫決心堅定,知道再無挽回的可能,便望著漸漸遠去的小船失聲痛哭。此后她就回日本去了,從此再無任何消息。
陳星先生說:“以上這段往事的述說者恰是楊白民之女楊雪玖。豐子愷之女豐一吟在《我所了解的弘一法師》一文中轉(zhuǎn)述了這則故事?!睂τ谶@兩家說法,陳星持謹慎看法,他說:“黃炎培先生是李叔同在南洋公學時的同學,而楊白民先生則是李叔同的摯友。源于他們二人的故事想必應該是有可信性的。對于人物的生平事跡,在沒有更充分確鑿的證據(jù)發(fā)現(xiàn)之前,最好不要輕易否定,當然,存疑是可以的。”因而他將此稱為“別妻疑案”。
這樁“別妻疑案”,如果孤立地來看,定是“疑案”無疑,但是如果將它與李叔同“別俞氏”一案并列來看,還是能夠弄清楚哪種說法更貼近真相一些的。
如上文所述,李叔同出家之前,將天津妻小托付給了他的結(jié)拜兄弟李紹蓮,李紹蓮不辱托付,將俞氏及李準、李端照顧得很好,這從上文筆者所引述的李端的晚年回憶中可以看到,俞氏母子三人經(jīng)常去李紹蓮家走動,兩家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孩子們親切地稱李紹蓮為“三大爺”,稱李紹蓮夫人為“三媽媽”。1923年,李叔同給李紹蓮的書信中說:“余與仁交,垂三十年,相知以心,親逾骨肉?!边@是李叔同出家前,對天津妻兒俞氏母子三人的安排。
正是因為事先有了這一安排,所以俞氏在聽到李叔同出家的消息后,母子三人當場都哭了,但事后很冷靜。李叔同的侄孫女說:“據(jù)我祖父桐岡公講,當時家中確曾商量過請俞氏叔祖母去南方勸叔祖父還俗回家的打算,但叔祖母傷心已極,推說‘您不用管了而作罷。”時至今日,我們應該知曉,俞氏“您不用管了”這句話背后,固然是她當時傷心已極的話,但更主要的是當時李叔同對后事已有安排,即將俞氏母子三人已托付給這位“相知以心,親逾骨肉”的“盟兄”李紹蓮了,故俞氏才說了這一番話。
對上海家室的安排,李叔同也有一個妥善的托付,那就是楊白民。李叔同剛從天津遷到上海居住的時候,就結(jié)識了楊白民。
1918年,李叔同出家后回憶說:“余與居士相交垂二十年?!?924年,楊白民逝世后,李叔同在溫州收到楊白民之女楊雪玖的來信,知老友辭世,悲痛至極。他給楊雪玖的回信中稱:
繞屋長吁,悲痛不已。二十年來老友,當以尊翁最為親厚。今晨覽《雁蕩山圖》,喜其雄奇崒拔,頗擬寫其形勢,郵奉尊翁,約往同游。不意是夕,竟獲哀耗,痛哉!……自明日始,當力疾為尊翁誦經(jīng)念佛;惟冀老友宿障消滅,往生人道天中,發(fā)菩提心,修持凈行,當來往生極樂,早證菩提。
回想往昔,李叔同在日本留學的時候,楊白民與他曾經(jīng)多次相聚。1911年,李叔同回國后不久就應楊白民之請,一邊在《太平洋報》當編輯,一邊就在楊白民創(chuàng)辦的城東女學任教國文,為城東女學??O計封面,并在上面刊登文章。
李紹蓮是他相知三十多年、“親逾骨肉”的“盟兄”,楊白民是他二十年來“最為親厚”的老友,故李叔同在出家之前,將俞氏母子托付給李紹蓮,把日籍妻子托付給楊白民,顯然都是經(jīng)過了深思熟慮的。這是李叔同做事認真、細致、周詳?shù)捏w現(xiàn),也是他一貫的做事風格。李叔同的學生豐子愷曾經(jīng)多次回憶李叔同做事的“認真”精神,他說:“李先生一生的最大特點是‘認真。他對于一件事,不做則已,要做就非做得徹底不可?!保ā稇牙钍逋壬罚┏黾易龊蜕校吘故且粯洞笫虑?,因此,筆者認為,按照李叔同的這一性情,他在出家之前也必然會對兩個妻子做好妥善的安置。
上述這一推論,從李叔同出家前對舊物的安置,亦可見一斑。他在1917年3月給劉質(zhì)平的書信中說:“不佞即擬宣布辭職,暑假后不再任事矣。所藏音樂書,擬以贈君,望君早返國收領(能在五月內(nèi)最妙)。不佞所藏之書物,近日皆分贈各處,五月以前必可清楚?!睍r任浙江省立第一師范學校校長經(jīng)亨頤作為弘一大師的上司和朋友,也分得畫一幀。經(jīng)亨頤在他為弘一大師撰寫的《〈華嚴集聯(lián)三百〉跋》中說:“余曩任浙江師范于民國元年,聘上人掌音樂圖畫,教有特契。藝術(shù)之交,亦性理之交也……殆七年秋,毅然入山剃度,身外物盡俾各友,余亦得畫一幀,永為紀念?!崩钍逋踔猎诔黾抑埃€將自己出家的決定通過書信的方式告訴自己在日本留學的母?!獤|京美術(shù)學校。他說:“(校友會諸君博鑒)不慧近有所感,定于七月一日入杭州大慈山定慧寺(俗稱虎跑寺)為沙彌。……寺在深山之中,郵便不通。今系通信處在杭州第一師范學校內(nèi)李增榮方?!彼羞@些細微之處,足見李叔同的細致認真。換言之,這些舊物李叔同都為它們考慮到了極好的安置,遑論他的妻小。
事實上也是如此。李叔同在他出家前曾預留了三個月的薪水,將其分為三份,其中一份連同自剪下的一綹胡須托老朋友楊白民先生,轉(zhuǎn)交給自己的日籍妻子,并拜托朋友將妻子送回日本。另據(jù)李叔同杭州第一師范學校的同事兼好友姜丹書回憶,李叔同“臨出家時,則剪幾根黃胡子包贈日姬及摯友為紀念品”。這些細節(jié),再次體現(xiàn)了李叔同處事細心、周到、認真的一貫風格,也體現(xiàn)了他在出家之前對日籍妻子的悉心安置。
此外,還有些細節(jié)值得特別注意:李叔同出家前為何將預留的這筆薪水分為三份?除一份轉(zhuǎn)交給日籍妻子外,另外兩份的去向呢?據(jù)姜丹書《追憶大師》載,李叔同最后三個月校薪,一部分為脫籍手續(xù),一部分托人捎給日籍妻子,剩下作為捐資捐給寺廟,作為“施食結(jié)緣之用”。但從上文給劉質(zhì)平的書信來看,這最后三個月的校薪,數(shù)額非小,除上述開銷外,應該尚留有給天津家室、劉質(zhì)平的份額,只是姜丹書不知曉而已。李叔同盡管出家心切,但他仍然沒有忘記此前與劉質(zhì)平的約定(資助其留學學費)。1918年3月25日(舊歷),剛出家不久的李叔同給劉質(zhì)平去信安慰說:“君所需至畢業(yè)為止之學費,約日金千余元,頃已設法借華金千元,以供此費。余雖修道念切,然決不忍置君事于度外。此款倘可借到,余再入山。如不能借到,余仍就職至君畢業(yè)時止。君以后可以安心求學,勿再過慮。至要至要?!碑斎唬瑒①|(zhì)平不忍因此耽擱李叔同的出家修行,不顧學業(yè)未終,而提前歸國。這件事不僅體現(xiàn)出李叔同對學生殷切的關(guān)愛,而且體現(xiàn)出他在出家之前對天津、上海兩處家室的謹慎安置。這也是他在俗世傾其全力所做的最后關(guān)愛。
作家潘弘輝曾經(jīng)根據(jù)李叔同對日籍妻子的情感,仿寫了一封李叔同出家前給妻子誠子的信:
關(guān)于我決定出家之事,在身邊一切事務上我已向相關(guān)之人交代清楚。上回與你談過,想必你已了解我出家一事,是早晚的問題罷了。經(jīng)過了一段時間的思索,你是否能理解我的決定了呢?若你已同意我這么做,請來信告訴我,你的決定于我十分重要。
對你來講硬是要接受失去一個與你關(guān)系至深之人的痛苦與絕望,這樣的心情我了解。但你是不平凡的,請吞下這苦酒,然后撐著去過日子吧,我想你的體內(nèi)住著的不是一個庸俗、怯懦的靈魂。愿佛力加被,能助你度過這段難挨的日子。
做這樣的決定,非我寡情薄義,為了那更永遠、更艱難的佛道歷程,我必須放下一切。我放下了你,也放下了在世間累積的聲名與財富。這些都是過眼云煙,不值得留戀的。
我們要建立的是未來光華的佛國,在西天無極樂土,我們再相逢吧。
為了不增加你的痛苦,我將不再回上海去了。我們那個家里的一切,全數(shù)由你支配,并作為紀念。人生短暫數(shù)十載,大限總是要來,如今不過是將它提前罷了,我們是早晚要分別的,愿你能看破。
在佛前,我祈禱佛光加持你。望你珍重,念佛的洪名。
叔同戊午七月一日
這封書信,真摯感人,設身處地,頗契合當時李叔同的心境。因而有不少人誤以為是李叔同本人的手筆。這種以假亂真的出現(xiàn),也從側(cè)面再次反映了李叔同出家前曾對日籍妻子做有妥善的安置。
行文至此,綜上所述,筆者認為“別妻疑案”也應該自然冰釋,應該還歷史以真相,李叔同絕不是那般薄情寡義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