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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方視野里的杜甫

      2020-05-21 11:20:56李慕琰
      南方周末 2020-05-21
      關(guān)鍵詞:洪業(yè)宇文杜詩

      南方周末記者 李慕琰

      西方視野里的杜甫

      ?上接第17版

      “在某些方面,他甚至超過了莎士比亞和荷馬”

      早在乾隆年間,西洋傳教士錢德明用法語寫了一篇《杜甫傳》,算是最早把杜甫介紹給西方世界的文章。這篇小傳廣為流傳,往后幾個世紀有關(guān)杜甫的外語介紹,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它的影響。

      實際上,錢德明憑空捏造了許多情節(jié),與史實相去甚遠。他把杜甫塑造成遁世逃名的詩人,例如寫他任職官位,一到當(dāng)?shù)鼐兔撓鹿俜旁诎干?,深鞠一躬后轉(zhuǎn)身離開。

      直到19世紀下半葉,歐洲大陸出現(xiàn)了較有影響的杜甫詩歌的譯作。法國女作家朱迪特·戈蒂耶一生從沒有來過中國,她在著作《玉書》中,翻譯和選錄了李白、杜甫等詩人的作品。這本書爭議頗大,除了錯譯之外,許多詩雖冠以中國詩人之名,但其實是她自己的仿作。

      盡管如此,《玉書》被轉(zhuǎn)譯為英、德、意、葡等多種語言,影響甚廣。美國新詩運動興起后,《玉書》一度成為美國人非常喜愛的讀物,由此在很長時間里,英語世界只能通過它來了解杜甫。

      民國史學(xué)家洪業(yè)為杜甫在西方的傳播和糾錯做出了不可忽視的貢獻。1947年,洪業(yè)應(yīng)邀到哈佛大學(xué)任教,講授的其中一門課是“杜詩與歷史”,出席的學(xué)生人數(shù)之多出乎他的意料。后來他到耶魯大學(xué)講學(xué),同樣講的是杜甫。

      洪業(yè)14歲時,父親教他寫詩,告訴他不僅可以向杜甫學(xué)作詩,還可以學(xué)做人。但那時他覺得杜甫難懂,沒有太大興趣。父親說,他年輕時也認為李白和白居易的詩都比杜甫好,但年歲越長,對杜詩欣賞越多。

      “讀李詩、白詩,好比吃荔枝吃香蕉,誰都會馬上欣賞其香味。讀杜詩好像吃橄欖,噍檳榔,時間愈長了,愈好;愈咀嚼愈有味?!焙闃I(yè)記得父親教導(dǎo),“你說杜甫一生得意的時候少,倒霉的時候多;歡樂喜笑的聲音少,嘆息呻吟的聲音多;這也是對的。不過人生的際遇離合大多半是不受個人支配的。杜甫在痛苦的處境中,還勉為常人之所難,這是可學(xué)的?!?/p>

      二戰(zhàn)期間,日軍占領(lǐng)了燕京大學(xué),大批師生被捕,洪業(yè)也在其中,在牢獄中度過了半年。有一天他向日軍的獄警請求,能否送一本杜詩進來給他看。他擔(dān)心此生無望,希望借用杜甫的詩句,留下一兩百首寫自己生平的詩。這個請求最終被拒絕了。出獄后,再寫一本關(guān)于杜甫的著作就成了他的夙愿。

      在哈佛講學(xué)后的幾年,洪業(yè)把講稿和心得撰寫成《杜甫:中國最偉大的詩人》,由哈佛大學(xué)出版社1952年印行于世。

      洪業(yè)寫道,“絕大多數(shù)中國史學(xué)家、哲學(xué)家和詩人都把杜甫置于榮耀的最高殿堂,這是因為對他們來說,當(dāng)詩人杜甫追求詩藝最廣闊的多樣性和最深層的真實性之際,杜甫個人則代表了最廣大的同情和最高的倫理準則。”

      中國人民大學(xué)副教授曾祥波是這本書的中文譯者。他告訴南方周末記者,杜甫在海外的傳播,除了洪業(yè)等學(xué)者的努力、杜甫在中國詩歌中的地位,還在于杜甫一生寫了一千四百多首詩,“清楚地描述了自己的一生,從而使得他本人與他的詩歌具有了一種更易于理解的‘?dāng)⑹滦浴薄?/p>

      20世紀中期以后,隨著現(xiàn)代主義運動的發(fā)展,日本和中國的東方詩歌開始真正影響西方。美國詩人埃茲拉·龐德選譯了19首中國詩構(gòu)成《華夏集》,他的好朋友T.S.艾略特也大受中國古詩影響。

      唐詩的身影還出現(xiàn)在現(xiàn)代搖滾樂中,平客·弗洛伊德樂隊的貝斯手羅杰·沃特斯同樣讀到了那本啟發(fā)伍德的《晚唐詩選》后,把李商隱、李賀等人的詩句寫進了專輯《神秘》里?!皬凝嫷碌狡娇汀じヂ逡恋?,唐詩開始在西方留下自己的印記?!蔽榈驴偨Y(jié)。

      1962年,杜甫誕辰1250周年之際,世界和平理事會把杜甫推選為“世界文化名人”。

      美國詩人雷克斯羅斯被稱為“垮掉的一代之父”,他承認自己的詩歌主要受到杜甫的影響?!拔艺J為他是有史以來在史詩和戲劇以外的領(lǐng)域里最偉大的詩人,在某些方面,他甚至超過了莎士比亞和荷馬,至少他更加親切自然?!?/p>

      “希望杜甫不會介意!”

      杜甫的詩在西方流傳后,一度出現(xiàn)了“贗詩”——外國作者假借他的語氣寫詩。那時有很多華麗的小冊子,號稱有人翻譯了不少中國古詩,但不幸身故,幸好遺稿流傳下來,發(fā)行成冊。

      據(jù)洪業(yè)觀察,其中大多是假詩。他感嘆:“雖云玩意兒小品,不足深究,而近年來盼望世界大同,天下一家,思想涌漾之中,所發(fā)生的世界詩選,世界文學(xué)大辭典之流,有時竟有洋裝的假杜甫,登場表演,豈不令人浩嘆?”

      漢學(xué)家宇文所安花八年時間翻譯了杜甫的所有作品。他于2016年出版的《杜甫詩集》有3000頁,共六卷,這是杜甫詩的第一次完整英語翻譯。

      他在接受采訪時說:“如果你不得不被某個人纏身八年,你會希望這個人是你喜歡的,能夠使你保持興趣的?!蹦贻p時,宇文所安喜歡《兵車行》《對雪》這些杜甫廣為熟知的作品,年過七旬后,他越來越欣賞杜甫詩歌的寬廣性和多樣性,喜歡某些詩里的怪異或淡淡幽默。

      “杜甫的神奇之處在于,他會吸引……20歲到70歲之間的任何讀者。”宇文所安不斷回看從前忽視的詩,產(chǎn)生新的感覺?!耙粋€讀者必須到達一定的人生階段,才會充分理解某一首詩。不同面貌的杜甫適合不同的情緒,而且隨著一個讀者的變化而變化?!?/p>

      宇文所安對杜甫不吝溢美之詞?!霸谥袊姼鑲鹘y(tǒng)中,杜甫幾乎超越了評判,因為正像莎士比亞在我們的傳統(tǒng)中,他的文學(xué)成就本身已成為文學(xué)標準的歷史構(gòu)成的一個重要部分。”

      他認為翻譯杜甫的詩最難的是找到對應(yīng)的語氣,因為不同的詩有不同的語氣,“翻譯者一定要理解一個唐朝讀者‘聽到的一首詩是什么樣的”。可能一首詩已經(jīng)讀過100遍,但讀到101遍時,才突然頓悟其中的幽默或深度,感受到它“聽起來”究竟是什么樣。

      ?下轉(zhuǎn)第20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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