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微微
當年填報志愿時,平日成績不怎么好、高考也沒能超常發(fā)揮的表妹,在面對大專院?;ɡ锖诘膶I(yè)名稱時,有點不知所措。一家老小圍坐在一起,思前想后、左挑右選,最終決定讓她報護理專業(yè)。在老輩人眼里,農村女孩不怕吃苦,護士這個職業(yè)也好就業(yè)。表妹痛快地點了頭。那點分數(shù)留給她的挑選余地并不大,只要不逼著她去復讀,并且能遠離終日絮絮叨叨的父母,學什么她都能接受。
上了大學的表妹,專業(yè)上有多少長進,我們看不出來。倒是在穿衣打扮和化妝技巧上,她有著肉眼可見的變化。每次假期回來,她會在房間捯飭幾個小時才出門。用她媽的話來說就是:臉上擦得晃眼,嘴上涂得瘆人,頭發(fā)整得沸沸揚揚,衣服穿得破破爛爛……姑姑看不慣,卻也管不住,只能私下給我發(fā)發(fā)牢騷,囑咐我多多規(guī)勸表妹,讓她把心思多花在學業(yè)上。
我其實挺支持表妹的行為。女孩子愛美沒有錯,即使暫無章法,不得要領,早學習,多嘗試,并不是什么壞事。我可不想讓表妹像我這樣,心里充滿了對外在美的渴望,卻因為害怕別人恥笑,便用偏安一隅的努力讀書來阻止自己對另一個世界的探尋。以至于成年之后,我還會因為不擅長穿衣打扮而在某些場合顯得格格不入。更重要的是,農村女孩不能與美好的生活絕緣啊,我們可以吃苦耐勞,但也值得享受精致和自由。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她可以向生活索求得更多一些,讓自己更自信一點,這是她獲得能量的重要方式啊。
大學畢業(yè)后,表妹進了當?shù)氐目h醫(yī)院。白衣大褂一穿,讓人不由得眼前一亮。但在姑姑眼里,她還是那個傻丫頭,即使穿上白衣,也不會成為天使。私底下,姑姑還是會抱怨:我真有個頭疼腦熱的,還真不敢找她看!
春節(jié)前夕,因新冠肺炎疫情,武漢封城,我的老家湖北隨州也岌岌可危。表妹打電話說,不回家過年了,她報名去了抗疫一線。姑姑本能地嗤之以鼻:就你這個黃毛丫頭,能在一線做什么?隨即姑姑好像明白了什么,聲音里有了哭腔:姑娘呀,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等你平安回來,媽給你包餃子吃!
在表妹后來發(fā)回的工作照中,除了背上的名字,幾乎認不出她來。少有的幾張看得見臉的照片,是她回到醫(yī)護人員集中住宿地拍的。臉并沒有姑姑形容的那樣白,嘴巴也沒有那樣紅,倒是口罩和護目鏡長時間緊勒的痕跡特別醒目。表妹的頭發(fā)剪得很短,沒有任何造型可言,像是一把剪刀咔嚓了兩下就完了事。這個發(fā)型唯一的美,就是讓表妹那雙原本瞇成一條縫的眼睛看起來大了些,有了熠熠生輝的光亮。姑姑看了,又忍不住向我抱怨:和她整的那個爆炸頭一樣丑!她一邊抱怨,一邊眼圈就紅了。
兩個月后,表妹平安回家。瘦了一圈的她,看起來像一棵小樹,雖然沒能枝繁葉茂,但讓人覺得踏實、心安。姑姑一邊包餃子,一邊沖她直嚷嚷:快把你的頭發(fā)整整,像個什么樣子!
“哪有什么白衣天使,只不過是一群孩子,換了一身衣服,學著前輩的樣子和死神搶人罷了。”是啊,世人眼中的白衣天使,也不過是家人眼里正在努力長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