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入石礁叢
后面的討債鬼們追得太緊,我只好再次扎進那條護城河以求躲避。
我頂著一張蓮葉瞅向岸邊:好奇怪,他們非但沒像以往那樣急得捶胸頓足,反而臉上掛滿壞笑。我還未琢磨出究竟,領頭的胖三兒已經(jīng)用木棍惡狠狠地掃開蓮葉直往下跳,其余五六個人也如法炮制地橫沖直撞。
我試探著蹬腿,這才發(fā)現(xiàn)腳下的端倪:護城河中的水僅能觸及我的脖子。明明近日多雨,儲水去哪里了?來不及多想,我一邊輕啜“倒霉”,一邊提捏著涼了大半截的心,對準不遠處的石礁叢狠狠撞去。
那塊暗色花紋密布的石礁不動聲色地滑回原處,我又進來了。以之前兩次的出入經(jīng)驗來看,我知道這里的隱蔽性極好,起碼從外面看起來了無痕跡。說來也算“歪打正著”:某天,也是這樣被逼得東躲西藏,我不小心踩到些紫光零星的水草,然后頭皮發(fā)麻,目光撲朔,足下生風,任由這石礁叢上突現(xiàn)的一條窄縫生拉硬拽。出去的方式則更加玄乎:腦海里忽然一片空白,一束水柱固執(zhí)地把我向上推、往外搡……
原本這上部水勢湍急,幾乎能把人的皮膚擠到變形。四壁滿是奇怪的尖石,稍作不慎就會皮開肉綻。這里還有詭異的水草,虎視眈眈地沖我搖尾擺首……可今天不一樣。明亮,整潔,別說水幕、水簾,甚至一個水滴都不見了。等等,那我……豈不是懸空了?
我當真在飛速下墜,大氣都無法再出一口。但想到外面那群窮追不舍的“兇神”,我索性咬咬牙,閉上眼,對即將到來的狀況似乎沒那么懼怕了。
有低悶的水聲在腳底呼嘯。我睜開眼,面前是條波光粼粼的大江。那張之前僅能容身的小石臺上新“長”了厚厚的苔蘚,活像一葉漂浮的扁舟。我晃晃悠悠地從上面爬起來,摸摸頭,拍拍手……居然毫發(fā)無損。我揉揉鼻子,差點兒哭了。
對,我是“老賴”:每次腆著臉借錢,又要緊手緊腳地做工還錢,再利滾利地添新債……借的錢永遠還不完,用錢的地兒卻分分鐘跳出來。但我絕不是游手好閑、坐享其成者。我是一名15歲的中學生,忙于生計,工于學業(yè),可以自主調(diào)配的時間微乎其微,可以勝任的活計少之又少。所以,我常常面臨債主的百般刁難卻從不敢徹底鬧翻。“逃”成了我唯一的對抗方式,也恰好成就了我的瘦臂、細腰、長腿……
江水舒緩,一種發(fā)甜的氣息催人沉靜。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大喊,“啊”字剛蹦到嘴邊,就被一個偌大的白影壓回了嗓子底。白影“倏”地移過來:“吾居此良久,終遇度我之人,不枉歸期,不枉歸期?!?/p>
這聲音力透天際,我能察覺到字里行間的一張一翕,也著實驚異于那個長弧狀的大嘴巴一動不動。
“少年,勞駕你幫個忙,事成之后定有報酬奉上?!边@音色秒變尖細,嚇得我一個激靈。
我打量他:白鯨?留胡子的大白鯨?上上下下好一通認證,我驚呼:“鯤?”
“有見識!有緣分!”他聲音利落,面部的兩撮肉須一縮一伸,宛如兩縷飄飄然的白云。
若非親眼看到,我怎會相信這里空降了個《山海經(jīng)》里的神獸?
我用左手的指甲去掐右手的指腹,旋即把自己疼得齜牙咧嘴。我確定我醒著,忍不住嘟囔:“惡作劇都不能整點兒高科技?橡膠皮囊,塑料眼框,尼龍胡子……”
他一準看透我的質(zhì)疑,忙不迭地問:“少年,你不信我?”
與鯤有約定
“啥?不!咳!什么信不信的?你……你先回答我?guī)讉€問題唄!”我一時間語無倫次,諸多“問號”扎堆而來。我干脆連珠炮似的“扯”:“這張小石臺是你改造的?那條護城河里的石礁叢是你布置的?你肚中塞了個‘話匣子,所以講話不張嘴?喚你‘鯤,你就敢自稱‘鯤?”
他“吼吼”大笑,仍然不張嘴只抖開胡須,胡須拍打到江面上生生濺我滿身水。真討厭!我噘起嘴巴,水順著額前的發(fā)梢流到嘴角,仿佛摻了淡淡的桔子味兒……我不由抿抿嘴:從前,媽媽總給我剝這種滋味的桔子吃。
“小石臺,石礁縫,是鄙人改造的安樂通道。”他一聲“嗯啊”打斷我的思緒:“前幾天,一支人類工程隊計劃填平這條護城河另建高樓,我操控他們更改了施工流程而已?!?/p>
就這還“安樂窩”?我下意識地踢了兩下苔蘚。就這會兒工夫,小石臺已經(jīng)乖巧地??吭诮醒爰y絲不動了。
“我察覺時水已被抽出去不少。無知的人??!”他話鋒突轉(zhuǎn),“石礁縫乃時空門的映射,護城河是我族與人族連接的介質(zhì),豈能任由破壞?”
我聳聳肩膀說:“的確可惡。實在搞不懂他們?yōu)楹螌Ω邩乔橛歇氱??!?/p>
“至于講話不張嘴,那是我認為沒有必要。一來浪費氣力,二來怕嚇壞你。”話音剛落,他猛然張嘴,一種黑洞洞的風感惹得我無所適從。我沖他胡亂擺手叫停。果然還是不張嘴發(fā)聲禮貌些。
“當日正是我族靈珠草引你來此避難……”他重新合回嘴巴,向我展示其頭頂上的紫色“觸手”。
我定睛一看:沒錯,是那些會發(fā)光的水草。
“吾確是來自上古北冥的鯤。少年,請不要推辭我的請求!報酬我族定然奉上!”他言辭錚錚,不容推辭。
一個人孤單慣了,我選擇保留我的謹慎。
“我就是一介窮學生,平日缺衣少吃,度己都難,如何度你?”我抬腳,沖他彈彈短了一大截的褲腿,“另外,我追風窮歸窮,但也懂得愛惜自個兒的生命和名譽。吃力不討好的惡人之舉恕難相助?!?/p>
鯤粗短的脖子上出現(xiàn)幾條淺淺的褶皺。“若是助人之美的善事呢?我的神識能夠操控大部分人類,譬如那支工程隊,譬如胖三兒……可我操控不了你,因為你有特殊的身份傳承與意念庇護。”
身份傳承?意念庇護?我看看他,他的胡須像打了石膏般靜止不動:“只是,可能會有意外發(fā)生,你怕不怕?”
這個發(fā)問挑釁了一位少年的熱血和勇氣,我想都沒想就大嚷:“不怕!”
“莫怕。我族必傾盡全力護你周全。按照常理,報酬須等你完成任務后再行兌付,但為了表示我族誠意,我先行抹掉了外頭那群人的部分記憶,至少未來有段時間他們不會再找你麻煩。”鯤彬彬有禮地作頷首狀,頭頂上的靈珠草隨即半明半暗。
盡管做足了盤算,但忐忑不安的感覺仍舊蔓延全身:畢竟,對方從始至終都未提及“幫忙”的具體內(nèi)容。我正打算刨根究底,卻被幾道突如其來的亮光擁攬著騰身而起?;秀敝?,我腦海里再次陷入一片空白。我伸開骨感十足的雙臂,活像一只鵬鳥舞動著硬氣的翅膀。講真,我竟頗為享受離開此處的“優(yōu)待”。
我很快回到破舊不堪的房子。硬了的饅頭、涼了的剩粥湊成有余溫的氣味從門縫里擠出來,我使勁嗅嗅。一抬頭,門栓上別了個絳紫色的布條,上面的字跡遒勁有力:準備好武器,三天后老地方見。
自備武器?我推開門,瞅瞅門后面的馬扎,桌上的筷子,床邊的蒼蠅拍……我哪有什么能拿出手的武器?
天色漸晚。我扒拉幾口粥躺在床上,瞄瞄外面的柳樹梢,那里掛了一彎月亮。過去這樣晴好的夜,爸爸媽媽都在身邊,我們?nèi)胰嗽谧o城河邊搖蒲扇,喝涼茶,嚼桔子……微風習習,哪怕再難熬的夏夜也不覺得煩躁。自從他們失蹤,我開始在這樣的夜里難以入眠,一天一天,從心潮起伏,到漸漸地波瀾不驚……
十年了,我許久沒有如此這般地觸碰這個深埋心底的念想了。(未完待續(xù))
賀鑫逸:山東省肥城市實驗小學六年級學生
指導老師:雷晶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