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家書

張寄寒

十歲那年，父親失業(yè)，一直奔波在上海，媽媽為了養(yǎng)活我們，也去上海打工了。我和妹妹在小學(xué)讀書，哥哥初中畢業(yè)還未找到工作，臨時當(dāng)起了家。

媽媽去了一個月，我們就盼著媽媽給我們匯款。我家河對岸住在沿河灘的那戶人家，有個兒子叫阿高，是個郵差。每天傍晚在家分理信件，如果有我家的信件，他會在臨河的窗口喊：“小弟，你們家有信！”每次聽到阿高的喊聲，我們一家人就會異口同聲說：“噢！來了！”哥派我去拿，我丟下手中的作業(yè)，一路小跑過了石拱橋，直奔阿高家。阿高站在門口把我家的信遞給我，接過信，我又立刻跑步回家。哥和妹妹站在門口迎接我，我把信交到哥的手里，便和妹妹圍著哥，看他拆開信封，冷靜地讀著媽媽的信：老大、小弟、小妹好！你們爸爸的工作一直沒找到，我的工錢還得過幾天發(fā)，怕你們等急了，特地給你們寫信，耐心地等幾天吧！

哥讀罷說：“缸里的米剩個底，身上的錢也沒有了，你們看怎么辦？”我和妹妹懵懂地搖搖頭。哥說：“米缸里大概還有三斤米，一天吃一斤，一頓吃半斤，只好頓頓吃稀粥了?！蔽覀円廊汇露攸c著頭。

過了兩三天，剛剛吃完飯，忽然聽到對岸阿高的聲音?！澳銈兗矣行?！拿圖章！”阿高的話，像給我們注入了一針興奮劑。哥笑著對我說：“你把圖章拿去，慢點走，不要跑。”我一邊接過哥的圖章，一邊拔腿就跑。不多一會兒，我就把媽媽郵寄的匯款單拿回家。哥拿著媽媽的匯款單，去郵局領(lǐng)了錢，精打細算地過日子。

當(dāng)天晚上，哥執(zhí)筆給媽媽寫信。只聽哥的鋼筆落紙，發(fā)出“沙沙，沙沙”的聲音。我們作業(yè)做完了，哥給媽的信也寫好了！

哥拿起信紙讀著：媽媽好！您匯來的錢收到了。我們知道您在上海打工掙錢不容易，我會帶好弟妹，精打細算過日子。弟妹聽話，讀書很用功。您在上海打工千萬保重身體，我們在鄉(xiāng)下一切都好，請您放心！

我聽到哥給媽寫的家書中還表揚了我和妹妹，心里很溫暖。哥給了我八分錢，讓我去郵局寄信。我拿著哥給的信，走出家門，邊看邊走。哥的鋼筆字實在太好看了，想到自己的字一直寫不好，如果能學(xué)到哥的一手好字，該多好?。?/p>

我忽然想到哥住的小屋里有一張方桌，桌上有一塊大方磚，旁邊是一個盛滿水的水缸。哥每天用毛筆蘸水，在方磚上寫字，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才練出一手好字。我常問哥：“我怎么才能學(xué)成你的一手好字？”哥說：“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p>

每次看到哥幫街坊鄰居們寫信，寫得龍飛鳳舞的一手好字，我都為哥感到驕傲。

有一天哥生病了，起不了床。我給哥熬了粥，可哥沒有胃口，一天沒吃東西。看見哥無精打采的樣子，我回屋躺下卻久久不能入睡。半夜時分，聽到哥叫我的聲音，我連忙起身，趕到哥的小屋，發(fā)現(xiàn)哥蜷縮在角落里呻吟，我立刻把他扶起，背到床上。我用手摸著哥的額頭，滾燙滾燙的！我給他倒了一杯白開水，哥拿起杯子“咕咚，咕咚”喝著。我在昏黃的燈光下，望著哥那消瘦的臉龐，心里酸酸的，心想明天一定給哥請醫(yī)生！

次日上午，我去找陳醫(yī)生，把哥的病一五一十地說給他聽。他說：“我去你家里看看！”陳醫(yī)生坐在哥的床沿上給哥把脈看舌，之后開了一張藥方給我，便走了。我趕緊跑到藥店去買藥。待付錢時，店員卻說，陳醫(yī)生替我付了！我又飛快跑回家，趕緊給哥熬藥，哥喝了藥，入睡了。

晚上，我和妹妹做完作業(yè)，也準備睡了。我忽然想給媽媽寫封信，便立刻起床，找了一張信紙，用哥的鋼筆寫道：媽媽好！我瞞著哥給您寫信，本不想告訴您，怕您擔(dān)心。哥病了，不吃不喝兩三天啦！我去請了陳醫(yī)生，他到家里給哥看病，還給我們代付了藥錢。我怕耽誤哥的病，不得不告訴您，只好偷偷地給您寫信。

哥服用了陳醫(yī)生開的中藥后，一天天好起來。我?guī)Ц缬秩フ谊愥t(yī)生，陳醫(yī)生給哥把了脈，看了舌頭說：“好多了！不用喝藥了，吃得清淡點！”離開陳醫(yī)生家，哥對陳醫(yī)生千謝萬謝，陳醫(yī)生說：“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應(yīng)該的！”

一天黃昏，妹妹在門外大聲嚷：“媽媽回來了！媽媽回來了！”我忙從屋里奔出門口，媽媽真的回來了！我和妹妹一人拉著媽媽一只手，走進家門。見哥坐在藤椅里，媽媽說：“老大瘦了！”哥說：“沒有陳醫(yī)生的藥，真的見不到您了！”媽媽說：“別說得這么嚴重！我接到小弟的信，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zhuǎn)，不知是回家還是匯錢，最后還是決定回家！”哥立刻憤怒地對我說：“誰叫你給媽寫信？小孩不懂事！”媽媽說：“誰說不懂事？他擔(dān)心你的病，給你找醫(yī)生，半夜起床服侍你！”哥忙說：“我說他不該寫信告訴您，讓您為我擔(dān)心，他是懂事的孩子！”聽了媽和哥的對話，我的心像喝了蜜一樣的甜。

媽媽在家的幾天，去菜市場買了魚和肉，給我們改善生活，又把家里的臟衣服全洗了。晚上媽媽在煤油燈下，給我們仨縫補衣物?？扇煲徽Ｑ劬瓦^去了，媽媽又要趕回上海去干活，臨走時，媽媽對我和妹妹再三叮嚀：要聽哥的話，認真學(xué)習(xí)！

媽媽回上海半個月了。一天黃昏，對岸阿高喊：“小弟，你家有信！”我立刻一路小跑趕到阿高家門口，阿高遞給我一封媽媽寫的信：

老大、小弟、小妹：

媽這次回家看到你們都很好，媽在外打工就能放心了。老大的身體最讓我不放心，我走后小弟特別懂事，學(xué)習(xí)成績也優(yōu)秀，讓媽感到高興。小妹年紀小，兩個哥哥要多照顧她。老大不要太節(jié)約，你們都是長身體的時候，飯要吃飽，不能餓肚子。媽發(fā)了工錢會及時給你們寄去的。

愛你們的媽媽

聽哥讀罷媽媽的信，我的心早已飛到媽媽身邊，媽媽對我的期望，給了我學(xué)習(xí)的動力，為了不辜負媽媽的期望，我要加倍努力，用優(yōu)異的成績回報媽媽。

轉(zhuǎn)眼，我小學(xué)畢業(yè)，考上了縣城一中。離家時，爸爸對我說：“好好學(xué)習(xí)，學(xué)出個名堂！”我默默地點點頭。爸爸一邊從衣兜中掏出一支鋼筆給我，一邊對我說：“這支鋼筆我用了幾十年都沒有壞，爸希望你將來用它寫出一手好字！”

我背上行裝，告別爸爸、媽媽、哥哥、妹妹，來到縣城一中報到，開始了我緊張的中學(xué)生活。

時間過得真快，到學(xué)校一個月，已是深秋時分。一天上午下課時，我收到了一封燒了信封角的信，我一邊納悶為啥要燒信封角，一邊迫不及待地拆閱：

弟：父病重，速回——哥字。

哥寫的寥寥幾字，字字戳心，我的眼淚奪眶而出，一路狂奔到回家的輪船碼頭。在漫長的途中，哥的簡短家書，字字在目，一陣陣揪心的疼痛。

趕到家時，夜幕降臨，我見到了爸爸最后一面。

少年時代的一封封家書，不僅僅是苦難，更是在苦難中充滿的親情與愛。這愛閃著光亮，激勵著自己去實現(xiàn)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