膽小的我，用默劇“發(fā)聲”

鄧舒夏

姓名/王梓職業(yè)/默劇演員拿大頂劇社創(chuàng)始人

“親愛的觀眾朋友們，我們的演出馬上就要開始，請大家把手機調(diào)成靜音，不要拍照和錄像。如果實在想留些紀念的話，我們是默劇，大家可以盡情錄音?！边@是默劇演員王梓在舞臺上唯一需要說的話，話音一落，劇場漸暗，一束聚光燈打在他身上，演出開始。

高高的顴骨，挺拔的鼻梁，略顯突兀的大眼睛，這樣的面孔在燈光下顯得格外立體。沒有臺詞、不需要道具，豐富的表情、夸張的動作和俏皮的口技是王梓與觀眾建立連接的方式。只要聚精會神，就很容易隨著他的動作神態(tài)進入到他所營造的那個“幻想”中的世界。

“默劇這種表現(xiàn)形式起源于法國，它是法國一種傳統(tǒng)的表演形式，融入了很多芭蕾的技巧，但現(xiàn)在我表演的這種默劇，在國外被統(tǒng)稱為‘喜劇，喜劇分為語言類和非語言類，我們就是喜劇下的一個門類?！蓖蹊鹘忉尩?。在中國，語言類喜劇的市場龐大，做這種非語言類喜劇的人卻少之又少。2011年4月，王梓創(chuàng)立了默劇社“拿大頂劇社”，劇社里的成員常常笑稱自己占了國內(nèi)默劇的“半壁江山”。

王梓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還是毛頭小子的時候就不像其他小男孩那樣大大咧咧，他怕黑、怕蟲子，還怕和人吵架。不過，舞臺從來不在他害怕的范疇內(nèi)。王梓的母親是一名雜技演員，因為父親一直在外經(jīng)商，兒時的王梓幼兒園放學后就會跟著媽媽—起在團里訓練。在那里，他有一項“艱巨”的任務要完成?；蛟S你也見過這樣的雜技表演，用腳蹬缸的演員常常會邀請一名臺下的小觀眾站在缸里參與互動，王梓就經(jīng)常充當采排中的這位“小觀眾”，在一次次的表演中，他喜歡上了和觀眾互動的感覺。

上小學時，王梓在雜技團首次“出道”。那時雜技團需要一個小孩在正式演出時上臺扶著道具，“當時團里演員的孩子有很多，但其他小朋友都不愿意上臺，而我就不.怯場?！蓖蹊髂孟铝诉@個角色。讓他積極上臺的動力不是“表演”，而是可以在演出現(xiàn)場看到除雜技之外的其他表演，比如相聲、快板，還有劇團從西方引進的喜劇形式。也是在那里，王梓第一次看到了小丑表演，“覺得這種表演特別逗，特別想以后干這事兒?！爆F(xiàn)在回想起來，他覺得或許自己從那時就愛上默劇這種表現(xiàn)形式了。

王梓的雜技團生活一直持續(xù)到小學臨近畢業(yè)，他是班里典型的差生。那年春節(jié)，王梓跟著劇團跑場，那是雜技團一年里最忙的時候，也是雜技演員一年中收入最高的時候，春節(jié)期間王梓的媽媽經(jīng)常一天可以跑6場演出。大年三十這晚，演出結束已經(jīng)是12點多了，王梓和媽媽一起拖著演出的箱子往家里走，新年的鞭炮聲此起彼伏?！爱敃r我就覺得媽媽的工作好厲害，別人都在放炮過年，我們和大家都不一樣，而且這一天掙的錢可能是別人工作一個月的工資?！碑敃r，王梓就告訴媽媽，以后不想做循規(guī)蹈矩的工作，想做演員。

14歲那年，王梓來到了一所位于天津的藝校，接觸到了曲藝、快板、相聲和評書。不過那時，王梓還沒想好自己具體要做什么，幾年里他在各種專業(yè)間游移，了解了不同的表演形式，對喜劇有了一個初步概念。

但真正開始學表演還是從考進北京電影學院開始。那是北電的一個大專項目，在此之前，身邊人多少都會為他這位“差生”規(guī)劃一些看似可靠的職業(yè)選擇，比如父親想安排他去當兵，小姑想要他去自己的餐飲店幫忙，但這些都被他的母親拒絕了：“我的兒子誰都不用管，他是藝術家，和正常人的思維不一樣?！痹谀赣H力排眾議的支持下，王梓突擊考上了北電，成為表演班30名學生中的一員。

雖然膽子小，但王梓有很多“鬼點子”。畢業(yè)后，王梓拉上自己在天津學相聲的發(fā)小武六七，以及另一個學音樂的朋友，來到北京的一個劇場表演短劇?！澳菚r候劇場還沒有場地費，權當我們給他們增加一些內(nèi)容，分賬當然也很少?！蓖蹊鞯热讼氲降谋硌菪问绞仟毎资降氖鍪卤硌?。這樣循規(guī)蹈矩不久后，王梓他們干脆拋開劇本開始即興表演，或者演到一半和觀眾開始互動?！澳菚r主要的想法就是獵奇，也不擔心表演的效果好不好，每天我們?nèi)齻€就在研究玩

Q&A

Yi YiMagazine

W Wang Zi

Yi去年你剛滿30歲，而立之年有什么目標？

W我想盡量嘗試不說謊，因為謊言這種事情在我這里是瞞不住的。比如我不喜歡一個人的作品，礙于面子我說他還ok，但之后我會裝不下去，我很難一直表現(xiàn)出對他的認可，所以干脆做一個完全誠實的人。

Yi最近在創(chuàng)作什么劇本？

W最近我在思考和社交有關的事，在社交語境中，我們很容易把別人妖魔化，或者說夸張化，所以我要演這些人在社交之外的事。

Yi遇到創(chuàng)作瓶頸怎么辦？

W我會對著鏡子練習表演，看著會覺得自己還不錯，并且在進步，就更加自信了。或者跟朋友聊聊天，讓他們夸夸我。

Yi你覺得自己是一個有表演天賦的人嗎？

W其實從喜劇需要的動作能力、創(chuàng)造力來說，我認為自己是有天賦的，但我覺得這沒什么用，有天賦的人太多了，主要還是得努力，比如我現(xiàn)在會刻意訓練自己的非慣用手左手，逼自己去用它表演。當然我也有天生的“缺憾”，那就是五音不全。我經(jīng)常想如果自己會唱歌該有多好，這樣可能會多一些新的表現(xiàn)形式。什么奇怪的噱頭。

在這些看似無厘頭的表演嘗試中，王梓漸漸發(fā)現(xiàn)自己在肢體表演上的天賦?！拔覐男W過很多藝術表演形式，所以能感覺出這種是我上手最快，演起來最開心的。”雖然不知道這種表演叫什么，但王梓已經(jīng)開始為這樣的表演形式寫劇本。他的第一個“肢體劇”是基于白雪公主吃毒蘋果的故事創(chuàng)造的，在表演中，他用肢體動作表現(xiàn)了這樣一個故事——女巫不小心把給公主的毒蘋果丟了，一個流浪漢撿到后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吃掉他。只是這樣的劇本還不太成熟，觀眾當時的反應也不理想。

所有表演上的精進都需要通過大量的實踐積累。一到周末，王梓就和兩個朋友跑到北京鼓樓邊上的一個社區(qū)公益劇場去“壓場”，“這是新人鍛煉自己的一種方式，相當于脫口秀的開放麥?！睘榱藢ふ覍憚”镜撵`感，王梓在地攤上買了大量的廉價盜版書，其中《格林童話》吸引了他。他把其中的一些故事做了改編，形成一個“惡搞格林童話”系列，并開始認真打磨動作細節(jié)。

正因為沒有直接的語言表達，要想在臺上傳遞出準確的信息，默劇的每個動作都需要放大很多倍。就比如日常生活中最簡單的一個拿取，放到舞臺上，怎么拿、怎么放都有一個肌肉記憶點。體能訓練是默劇演員的必修課，王梓經(jīng)常觀察動畫片里人物的動作特點，對著鏡子一遍遍地模仿練習，“跟打球差不多，每天都要練?！?p>

01 2019年王梓個人巡演上海站《沒有才華的我》的演出現(xiàn)場?圖/拿大頂劇社提供

技巧的訓練是一方面，劇本內(nèi)容也同樣重要，在一遍一遍的演出中，王梓一邊調(diào)整劇本一邊思索喜劇的邊界?！澳嵌螘r間我在作品中加入了一些低俗的笑點，然后幫我們配樂的哥們就受不了退出了，他覺得之前在劇場雖然收入低，但至少表演內(nèi)容是高大上的，現(xiàn)在的我們太low了?！蓖蹊髂芾斫庑值艿倪x擇，不過他認為，喜劇沒有高級和低俗之分，只有手法的漂亮與否?！氨热缒阍趧≈杏懻撘粋€屁是怎么放出來的，有人會覺得低俗，但我覺得如果討論得好，就是智慧?！?/p>

在社區(qū)，王梓經(jīng)歷了人生第一次“爆場”——場內(nèi)七八十人的座位滿滿當當，還有靠在窗戶和門邊的，觀眾里有幾歲的小孩，也有六七十歲的大爺。在兩年多的社區(qū)表演中，王梓逐漸形成了自己的表演風格，開始在其他地方舉辦一些專場演出。

真正意義上的拐點發(fā)生在2015年10月。當時，王梓一位學舞蹈的朋友要參加“一席”演講，完成全國93場個人演出參加第三屆烏鎮(zhèn)戲劇節(jié)，王梓被邀請去“撐撐門面”，戲劇節(jié)上有一個名為“嘉年華”的街頭空間，觀眾可以根據(jù)地圖找到不同團隊的表演，王梓的朋友也在演出之列?！疤璞容^累，突然有一天我朋友說不想跳了，讓我去演一天?！庇谑峭蹊鏖_始了自己第一次的街頭表演。沒有道具、配樂、旁白，王梓只能靠自己的肢體和口技演了二十多分鐘的“獨角戲”，卻意外地頗受歡迎。

職業(yè)關鍵線

2009年

畢業(yè)于北京電影學院

2011年

創(chuàng)立默劇社“拿大頂劇社”

2017年

憑借默劇獨角戲《離家出走》獲得烏鎮(zhèn)戲劇節(jié)青年競賽單元“最佳個人”獎項

2019年

之后，他開始向朋友借表演時間，每天都想著能到現(xiàn)場演一段。幾天下來，王梓走在街上發(fā)現(xiàn)自己能被認出是“那個演默劇的人”，這給他帶來很大的成就感?！拔宜查g感覺，我能做這個事?！睘蹑?zhèn)的這次經(jīng)歷讓王梓進一步堅定了自己的風格——不用道具，不用配樂，靠肢體和口技演獨角戲。

02在演出中與觀眾互動是王梓喜歡的表演方式之一，表演者與觀眾在“你演我猜”的交互中共同完成一部作品。?圖/拿大頂劇社提供

從烏鎮(zhèn)回來后，王梓結識了單立人喜劇創(chuàng)始人石介甫，在他的指導下開始包裝、運營自己的新劇?！拔矣∠筇貏e深，當時我的第一部劇叫《HaHaHa》，石老板說你這名字太沒有宣傳價值了?！蓖蹊餍Φ馈：髞硭懤m(xù)創(chuàng)作了《離家出走》《棄嬰》等，同時也成為烏鎮(zhèn)戲劇節(jié)的常客。2017年，王梓獲得烏鎮(zhèn)戲劇節(jié)青年競賽單元“最佳個人”獎項，之后他開始了幾場歐洲國家的演出，并逐漸有了些名氣，甚至還有很多慕名而來的學徒。

“有時演出結束都有很多人問我招不招人，他們也想學，但我教了_一段時間后發(fā)現(xiàn)，大多數(shù)人是沒有耐心長久學下去的，都希望‘速成，學幾個段子就能上臺的那種?！蓖蹊髡f。默劇這種用肢體語言、表情和口技去演繹的表現(xiàn)形式，首先就要做到讓觀眾想象出你在表達什么，比如什么是高興、驚訝，什么是跑、爬、喝，這就需要至少半年的積累才能達到一定的演出效果，至于形成自己的表演風格，撰寫對應風格的劇本，更是需要長年累月的摸索，而能夠耐住寂寞的人并不多。

王梓對創(chuàng)作的理解也經(jīng)歷過起伏。最開始創(chuàng)作時，他很重視敘事性，后來又轉變了思路，“覺得不應該一門心思講好一個故事，而是更應該追求喜劇本身的笑點排布美感，你看《貓和老鼠》這種動畫，本身也沒有復雜的敘事。”從歐洲回來以后，王梓寫了一個有關“開門”的劇本《Pa！》，它并沒有故事可言，講的是各種身份的人物，甚至是動物如何開門的場景。類似的劇本會在王梓一次次的巡演中漸漸“面目全非”?！坝械膭”驹诘谝粋€城市是一個樣，兩個月后在別的城市演，可能內(nèi)容完全變了，細節(jié)都和原來不一樣?！边@也是默劇有趣的地方。

作為一個創(chuàng)作者，王梓也經(jīng)歷過瓶頸和自我懷疑，甚至陷入嚴重的焦躁。“那幾個月我整個人都頹廢了，家里被搞得特別亂，我不在電腦上打字，基本就用手機寫，或者在便條紙上寫，貼得家里到處都是，希望能激發(fā)點靈感，但后面發(fā)現(xiàn)還是不行?！焙髞硭麑W會用一句話寬慰自己——害怕的時候就要逃跑。

于是，他一鍵刪除了手機上有關那個劇本的所有內(nèi)容，這種對自己“江郎才盡”的恐懼后來被他當作素材，創(chuàng)作出了劇本《沒有才華的我》——這也逐漸成為王梓的一種創(chuàng)作習慣，把自己害怕的事表演出來，為現(xiàn)實世界里的自己壯膽。

正因為是個膽小的人，王梓認為即便自己有很多個人演出，但拿大頂劇社的存在對他來說十分重要，那是一種歸屬感的象征?！皠?chuàng)作環(huán)境對于演員來說是很重要的，這個團隊是督促大家互相進步、探討創(chuàng)作的地方，如果團隊不在了，可能中國唯一的默劇小環(huán)境也就沒有了?！敝两衲么箜攧∩绲难輪T依然只有3個人，加上其他職能部門的全職、兼職人員，總共不到10人。王梓計劃在2020年推出更多集體創(chuàng)作的劇，以進一步增加劇社的品牌價值。

王梓至今還記得在他很小的時候，爸爸從俄羅斯回來，給他帶了一摞錄影帶，是他最喜歡的《貓和老鼠》，當他隔著嬰兒護欄看完一盤后，爸爸會說：“不睡覺？那再放一集吧！”“那一摞錄影帶深深影響了我，我好像一直活在了卡通里。”王梓在朋友圈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