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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淵稱臣突厥的“名實”之辯
      ——基于歷史語境的考察

      2020-06-12 08:15:10孟獻志
      關鍵詞:白旗名實李淵

      孟獻志

      (清華大學 歷史系,北京 100084)

      唐朝開國問題在學界已有諸多研究,其中,較有爭議的話題是對李淵于起義過程中向突厥稱臣的不同理解。此問題最初由司馬光在《通鑒考異》中提出,“創(chuàng)業(yè)注云:‘仍命封題,署云“名啟”。所司請改啟為書;帝不許?!刺谠?‘太上皇稱臣于突厥’,蓋謂此時,但溫大雅諱之耳”(1)《資治通鑒》卷一八四,隋恭皇帝義寧元年六月己卯,北京:中華書局,1956年標點本,第12冊,第5737頁。。延續(xù)此觀點,陳寅恪提出李淵稱臣于突厥是迫于當時形勢不得已而為之的事情,之后太宗時期滅掉突厥,一雪前恥,也就沒有必要再對之前的屈辱隱晦了,從而可以在史傳中看到相關記載。(2)陳寅恪:《唐代政治史述論稿》下篇《外族盛衰之連環(huán)性及外患與內(nèi)政之關系》,重慶:商務印書館,1943年。后又發(fā)表《論唐高祖稱臣于突厥事》,《嶺南學報》1951年第2期。該觀點提出后得到學界普遍認可。但李樹桐卻提出不同的看法,他從1963年到1980年,共發(fā)表三篇文章來論述唐高祖并未向突厥稱臣。第一篇《唐高祖稱臣于突厥考辨》是針對陳寅恪文章中的觀點逐條進行反駁的文章,也是李氏觀點的概括性論述。之后發(fā)表的兩篇是在第一篇基礎上進行的深入論證,觀點并未有變化。(3)李樹桐:《唐高祖稱臣于突厥考辨》,《大陸雜志》(臺北)1963年第1期;《再辨唐高祖稱臣于突厥事》,《大陸雜志》(臺北)1963年第2期;《三辨唐高祖稱臣于突厥》,《大陸雜志》(臺北)1980年第8期。這一系列文章發(fā)表后,也引起了學界的關注,王壽南在《隋唐史》中便采此觀點。(4)王壽南:《隋唐史》,臺北:三民書局,1986年,第87頁。到了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任士英針對劉文靜被殺一事,對陳寅恪提出的李淵決定聯(lián)合突厥是被動地受到劉文靜等人的脅迫之說提出質(zhì)疑,他認為是客觀形勢使之不得不如此。但任士英在文章中并未對李淵是否稱臣于突厥作出判斷,而是采用了模糊處理的手法,認為李淵從太原起兵對突厥采取的方式是暗中大耍政治手腕,進行消極抵制。(5)任士英:《說李淵稱臣突厥事——兼述劉文靜被殺原因》,《煙臺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1年第4期。王榮全堅持李淵稱臣的看法,對李樹桐的觀點逐一進行批駁,并就陳寅恪的觀點進行了部分修正。(6)王榮全:《有關唐高祖稱臣于突厥的幾個問題》,《唐史論叢》第七輯,1998年。進入21世紀,對于這一問題的討論漸趨平靜,朱振宏從李淵致書突厥的稱呼、起兵創(chuàng)業(yè)前后對突厥的態(tài)度、使用旗幟所代表意義,以及李淵稱臣的必要性方面進行討論,認為李淵起兵建唐時,應該曾向東突厥稱臣。(7)朱振宏:《隋唐政治、制度與對外關系》,臺北:文津出版社,2010年,第82頁。相較于這些學者的研究,筆者較為認同李丹婕的觀點,“中古時代,夷夏之辨不似北宋之后那般嚴明,向強勢政權稱臣是保持實力或者尋求援助的常見策略”,但因文章主旨是討論隋與突厥關系,故對此問題并未展開討論。(8)李丹婕:《突厥可汗與隋朝皇帝的互動》,《澎湃新聞·上海書評》,2019年2月28日(更新日期),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forward-3041570,2019年12月14日(訪問日期)。筆者在閱讀相關文獻時發(fā)現(xiàn),前賢的爭論均集中于稱臣標準,這并不利于我們認識此行為的目的及演變。而對李淵與突厥雙方在稱臣問題上的意圖和認識進行分析,是深化此問題的關鍵。否則,與千年前范祖禹批評唐太宗接受天可汗稱號的行為是“不恥其名”且“不足為后世法”(9)范祖禹撰,白林鵬、陸三強校注:《唐鑒》,西安:三秦出版社,2003年,第35頁。無異。所以回到歷史情境,更有助于我們理解這樁史學公案,同時也可以發(fā)現(xiàn)古代稱臣行為性質(zhì)的變化。

      一、李淵起兵旗號考

      稱臣與否,起兵旗號是關鍵問題,因為這反映了起事目的。多數(shù)學者采用了陳寅恪的突厥旗幟為白色(10)陳寅恪:《論唐高祖稱臣于突厥事》,《嶺南學報》1951年第2期。之觀點,并在此基礎上認為李淵選擇白旗是稱臣突厥的象征。陳寒則認為陳寅恪“突厥旗色尚白”的觀點不夠嚴謹,但并未否認李淵執(zhí)白旗起義。(11)陳寒:《陳寅恪“突厥旗色尚白”推論考辨——兼論隋末李淵起兵易幟事件中政治合法性的多元構建》,《福建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6期。結合史料,此問題尚待進一步討論。

      首先分析陳寅恪對此問題的看法:

      寅恪案,唐高祖之起兵太原,即叛隋自立,別樹一不同之旗幟以表示獨立,其事本不足怪,但太宗等必欲改白旗以示突厥,則殊有可疑。據(jù)大唐創(chuàng)業(yè)起居注下載裴寂等所奏神人太原慧化尼歌謠詩讖有云:

      童子木上懸白幡,胡兵紛紛滿前后。

      是胡兵即突厥兵,而其旗幟,為白色之明證。此歌謠之意,謂李唐樹突厥之白旗,而突厥兵從之,蓋李唐初起兵時之旗為絳白相雜,不得止言白幡也。(12)陳寅恪:《論唐高祖稱臣于突厥事》,《嶺南學報》1951年第2期。

      可見,陳寅恪所謂突厥白旗觀點來自“童子木上懸白幡,胡兵紛紛滿前后”。由胡兵追隨白旗活動,得出白旗是突厥的旗幟。此觀點稍顯粗疏,且無具體分析,故他接著寫道“蓋李唐初起兵時之旗為絳白相雜,不得止言白幡也”。這首歌謠是裴寂勸李淵稱帝時所上,童子木指代“李”姓無疑問,但如何理解“懸白幡”后“胡兵紛紛滿前后”呢?突厥與裴寂等人選擇白旗有何關聯(lián)?分析《大唐創(chuàng)業(yè)起居注》對旗幟的記載:

      康鞘利將至,軍司以兵起甲子之日,又符讖尚白,請建武王所執(zhí)白旗,以示突厥。帝曰:“誅紂之旗,牧野臨時所仗,未入西郊,無容預執(zhí),宜兼以絳,雜半續(xù)之?!薄_皇初,太原童謠云:“法律存,道德在,白旗天子出東海?!币嘣?“白衣天子?!?13)溫大雅撰,馬山明點校:《大唐創(chuàng)業(yè)起居注》卷上,山右歷史文化研究院編:《大唐創(chuàng)業(yè)起居注(外七種)》,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12頁。

      由此可知,裴寂等人選擇白旗與突厥并無直接關系,而與甲子日起兵及符讖尚白有關。符讖尚白則出自太原童謠。引文還提到武王執(zhí)白旗,且李淵與大臣爭論時也引用了武王事跡,決定使用絳白旗便與此有關,但前賢們顯然可能忽略了此點。

      關于武王伐紂的旗幟,古文獻有相關記載。首先是《尚書·牧誓》對武王到達牧野宣誓地描述,“時甲子昧爽,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王左杖黃鉞,右秉白旄以麾,曰:‘逖矣,西土之人!’”(14)孫星衍撰,陳抗、盛冬鈴點校:《尚書今古文注疏》卷一一《牧誓》,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2版,第282頁。后來戰(zhàn)爭取得勝利,紂王自焚而死,武王接受諸侯朝拜,《逸周書·克殷解》記“武王乃手太白以麾諸侯,諸侯畢拜,遂揖之”(15)黃懷信、張懋熔、田旭東撰:《逸周書匯校集注》上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345頁。。朝拜結束,武王斬下紂王和其嬖妾二人的首級,“折懸諸太白,適二女之所,乃既縊。王又射之三發(fā),乃右擊之以輕呂,斬之以玄鉞,懸諸小白”(16)黃懷信、張懋熔、田旭東撰:《逸周書匯校集注》上冊,第347-348頁。。最后武王返回國都祭祀,“武王在祀,太師負商王紂懸首白旂、妻二首赤旆”(17)黃懷信、張懋熔、田旭東撰:《逸周書匯校集注》上冊,第440頁。。此過程共出現(xiàn)了白旄、太白旗、小白旗、白旂、赤旆等五種旗子。這五種旗子按顏色分,白色為白旄與白旂,紅色為太白旗(18)清人朱右曾注:“太白,通帛為旜,夏大黑,殷大白,周大赤,皆以色別之”,通帛為旜,《周禮正義》中注“通帛謂大赤,從周正色,無飾”。見黃懷信、張懋熔、田旭東撰:《逸周書匯校集注》上冊,第345頁。意思是通帛為紅色的旗子,可見太白旗為紅色的旗子。胡新生則對“周人尚赤”這一觀點進行了批判,他認為戰(zhàn)國時代儒家提出的“周人尚赤”說,是通過夸大周人習用紅色犧牲等個別事實的意義構擬的一種假說,它與西周春秋時代戰(zhàn)旗尚白、禮服尚黑的歷史實際相抵牾,故難以成立。見胡新生:《“周人尚赤”說的歷史考察》,《文史哲》2005年第2期。筆者以為其說有一定道理,但他忽視了戰(zhàn)爭過程中,如果旗幟顏色一致該如何作戰(zhàn)的實際情況。殷人尚白所以旗幟多用白色,但如果周人同樣使用白色,兩軍交鋒中便容易混淆。所以商周軍旗顏色應當不同。而且不管當時人認為周人尚何種顏色,至少在先秦已經(jīng)認為周人尚赤了。所以后人討論周人是否尚赤無礙唐人的看法。與赤旆,雜色為小白旗(19)朱右曾注“小白者,雜帛為物”,意思是不同顏色的帛拼接的旗子。見黃懷信、張懋熔、田旭東撰:《逸周書匯校集注》上冊,第345頁。。至于這五種旗子的具體形態(tài)與功用不是本文所要討論的問題,故不再贅述。(20)相關研究見楊英杰:《先秦旗幟考釋》,《文物》1986年第2期;揚之水:《詩經(jīng)名物新證》,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2007年;任慧峰:《先秦軍禮研究》,博士學位論文,武漢大學歷史學院,2010年。而裴寂與李淵討論武王的白旗,應是指武王到達牧野時所持白旄。

      明白以上這一點,再看史書中的旗幟(21)除了文章中討論的幾處旗幟記載,在《全唐文》中還收錄了一些,比如《大唐紀功頌并序》中記:“(太宗)握寶符于代北,肇建丹旗,剖神珠于漢東?!币姟度莆摹肪硪灰?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影印本,第132頁上。還有王勃撰寫的《拜南郊頌并序》,其中記:“高祖以黃旗錫瑞,靜云火之橫氛;太宗以赤羽登期,補星辰之絕縷?!币姟段脑酚⑷A》卷七七二《頌》,北京:中華書局,1966年影印本,第4066頁。再如武三思所撰《大周無上孝明高皇后碑銘并序》中對高祖起事的描述:“唐高祖神堯皇帝材雄鵲起,業(yè)峻龍飛,用丹扆而寧人,將朱旗而撥亂?!币姟度莆摹肪矶?第2419頁上。這三處記述雖然都是關于旗幟顏色的描寫,但考慮到這些均為文學化的描述,記實性不強,所以不對這些情況做討論。?!顿Y治通鑒》載:“寂等乃請尊天子為太上皇,立代王為帝,以安隋室;移檄郡縣;改易旗幟,雜用絳白,以示突厥?!?22)《資治通鑒》卷一八四,隋恭皇帝義寧元年六月己卯,第12冊,第5738頁?!堕L短經(jīng)》中記:“秋七月,唐公將西圖長安,仗白旗、誓眾于太原之野,被甲三萬,留公子元吉守太原?!?23)趙蕤:《長短經(jīng)》上冊,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218頁?!洞筇苿?chuàng)業(yè)起居注》中除了上卷的旗幟記載,在中卷中還有一處“(李淵)仗白旗而大號誓眾”(24)溫大雅撰,馬山明點校:《大唐創(chuàng)業(yè)起居注》卷中,山右歷史文化研究院編:《大唐創(chuàng)業(yè)起居注(外七種)》,第17頁。,這次仗白旗與《長短經(jīng)》記載為同一事件,即陣前對將士們宣誓。但與之前李淵要求“宜兼以絳”并不相符。《長短經(jīng)》與《大唐創(chuàng)業(yè)起居注》均為初唐人所做,其史料來源必然會更接近當時情況,所以仗白旗宣誓當無誤。那該如何理解書中的記載出入呢?

      上文提到武王宣誓執(zhí)“白旄”,伐紂勝利的慶典采用了太白旗、小白旗、白旂、赤旆,這些均為不同的旗幟,可見戰(zhàn)爭不同階段會采用不同類型的旗幟(25)高明士的看法很有啟發(fā)性,他認為“李淵誓師之際,相對于在江都的隋煬帝,正地處西方,兵法五方色的西方,屬金,所以仗白色軍旗”,并且還認為尚白旗也是李淵追隨先祖的作法之一。見高明士:《中國中古政治的探索》,臺北:五南出版社,2006年,第28頁。。裴寂等人在選擇旗號時,把李淵比于武王,混淆了武王宣誓與戰(zhàn)爭時標識身份的旗幟。上文講到武王戰(zhàn)爭結束后接受諸侯朝拜及懸掛紂王首級的旗幟為太白旗。根據(jù)周人尚赤的觀點,該旗幟為紅色。如果采用該旗幟,則與隋朝旗子顏色一致,這樣便不會讓李淵周圍的人滿意。而如果選取白色旗幟,則既是武王伐紂時所用,又區(qū)別于隋朝的赤旗,其中的象征作用便會凸顯。(26)任慧峰總結旗幟有兩個作用,一為指揮軍隊的標志,二為表明所有人的身份,戰(zhàn)爭中所使用的旗幟起到表示所有人的身份的作用。對于唐代軍旗的使用,尤其是旗幟圖案的表示,現(xiàn)有史料中提及太宗征遼東,“駐蹕之役,六軍為高麗所乘,太宗命視黑旗——英公之麾也”。見劉餗撰,程毅中點校:《隋唐嘉話》卷上,北京:中華書局,1979年,第11頁。說明同一只軍隊不同將領使用的旗幟顏色并不一致,并且是通過旗幟顏色進行人員區(qū)分。這與文中所說李淵選用的旗幟代表國家并不沖突。但李淵明顯清楚此舉含義,他尋求的是更立皇帝,扶持隋室,與武王的目的完全不同,便不能在起事時中選擇白旗標識身份。換言之,李淵“若代隋自立,其開國性質(zhì)就將是湯武革命而非堯舜禪代”(27)張耐冬:《太原功臣與唐初政治》,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8年,第176頁。,這樣政權便不是繼隋而來,所以李淵起義后扶持楊侑,遙尊煬帝為太上皇,從而可以為之后政權合法性的轉移做好準備。但考慮到突厥的影響,以及利用符讖與甲子日,從而獲得廣泛的支持,所以模仿武王伐紂,戰(zhàn)前的宣誓選擇白旗,標識身份則采用了絳白旗這種折中辦法。(28)高明士認為選擇絳白旗是與唐朝的德運有關,“因為隋用火德,李淵并非對隋進行革命,以五行相生論,次一德是土德,淵乃以土德自命”,“其用旗幟絳白雜半,正是將土德隱藏在火德與金德之中間”。此看法對于理解使用絳白旗很有啟發(fā)性,可聊備一說。但卻與之后尚白旗的行為產(chǎn)生了沖突,所以他在后文說“諸多有關白色的事例,其實是李淵集團用來為本身制造有利條件,所以解釋方法不必拘泥于一方”。見高明士:《中國中古政治的探索》,第24、28頁。朱振宏對旗幟問題也做了詳細的考證,但他并未解釋清楚為何史料中既出現(xiàn)絳白旗也出現(xiàn)白旗。只是認為使用白旗的一個目的是要向東突厥表明這是自己變相稱帝,而變相稱帝被其視為與稱臣于突厥的配套行為。見朱振宏:《隋唐政治、制度與對外關系》,第74-78頁。很顯然,此做法取得了雙贏效果,一方面李淵沒有違背自己的初衷;另一方面也讓突厥看到了誠意,從而擴大了外界支持。

      至于陳寅恪的觀點,筆者以為這是李淵稱臣突厥觀念先入為主帶來的結果。因為突厥同意幫助李淵發(fā)動起義,所以在李淵的旗幟下便會有胡兵追隨,而不是因為使用了突厥旗才會有胡兵跟隨。使用白旗顯然是為了符合當時符讖與武王典故所做的選擇。結合李淵一方蕃將的數(shù)量看,這種說法很好理解。陳寒認為李淵“易幟問題,不只是單純的政治宣示活動,也并非如陳文所言僅關乎與突厥的民族、政治關系和利益的博弈,而是李淵集團起兵反隋活動政治合法性的綜合構建過程,是包含著中國古代政治倫理的傳統(tǒng)命題和中古時代所特有的思想文化諸元素的一個復雜的運行系統(tǒng)”(29)陳寒:《陳寅恪“突厥旗色尚白”推論考辨——兼論隋末李淵起兵易幟事件中政治合法性的多元構建》,《福建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6期。。

      二、李淵稱臣問題辨析

      上文是對李淵選擇旗幟顏色問題的考訂,因為這是唯一在起兵過程中內(nèi)部產(chǎn)生爭論并被保存的記述。同時旗幟具有標識身份的功能,旗幟的選擇便是立場的選擇。筆者認為李淵如此選擇旗幟與起義初期的策略有關,即拉攏更多的支持者,其中也包括突厥。

      李樹桐從史料來源角度認為,這些稱臣記載是許敬宗為迎合李世民杜撰出來的,但王榮全則對這一觀點進行了批判。筆者以為史書中記載該事肯定有其準確性,否則不會在史書中留下如此多的痕跡。(30)最為關鍵的一個證據(jù)是,在許敬宗死后,高宗“詔劉仁軌等改修國史,以許敬宗等所記多不實故也”。見《資治通鑒》卷第二○二,唐高宗咸亨四年三月丙申,第14冊,第6371頁。如果說高祖稱臣于突厥是許敬宗為了迎合李世民杜撰出來的,那為何在這次修纂完之后仍舊有保留呢?而《舊唐書·劉仁軌傳》評價劉仁軌:“忠貞之操,終始不渝;勁直之風,古今罕比。”同時,考慮是否稱臣,前賢們采用的方式主要是定標準,比如李淵給突厥寫信署“啟”字,改易旗幟,受突厥的稱號和狼頭纛,向突厥盡納貢義務等。(31)王榮全:《有關唐高祖稱臣于突厥的幾個問題》,《唐史論叢》第七輯,1998年。這些標準均是能夠客觀證明臣屬關系的方式,但由于史料記述的限制,大部分標準都無明文直接證實。此外,這種定標準研究稱臣的方式,有陷入脫離具體歷史情境的危險,并且一旦有反例,則整個標準便需重新考慮。所以最合理的手段是探討當事人對這種曖昧關系的認識。前賢們討論該問題時,有意無意忽略了“稱臣”這一行為的主客體關系,即主體施展自身的權力,客體對這一權力表示認可并予以服從(32)服從的方式分多種,包括語言以及行為上的,上述前賢所列標準均為服從的方式,但多數(shù)均無直接證據(jù)證明。朱振宏也羅列了稱臣的表現(xiàn):一、向東突厥請兵或是與東突厥連兵;二、向東突厥求取戰(zhàn)馬或是東突厥贈予戰(zhàn)馬;三、東突厥賜予稱臣者騎兵、戰(zhàn)馬同時,亦會派遣官員南下;四、大凡稱臣者,多會以經(jīng)濟物資或是互市賄賂東突厥;五、稱臣者或與東突厥聯(lián)姻或納質(zhì);六、失敗的稱臣者會向東突厥尋求庇護。見朱振宏:《隋唐政治、制度與對外關系》,第55-56頁。上述這六種稱臣表現(xiàn),唐朝實施的有一、二、三、四,而這幾種表現(xiàn)并不代表著稱臣,后世唐朝皇帝也有類似行為,但很明顯并未稱臣于異族。。筆者擬從突厥與李淵雙方當事人角度對這一問題進行分析。

      (一)起義過程中李淵與突厥的交往

      首先需要關注李淵及其家族的文化特征,《朱子語類》載:“唐源流出于夷狄,故閨門失禮之事,不以為異。”(33)黎靖德編,王星賢點校:《朱子語類》卷一三六《歷代三》,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3245頁。這說明不能用儒家道德思想去理解有夷狄血緣的唐廷皇室行為,所以李淵稱臣突厥還有待回到當時的歷史場景,從當事人的言行來考察。就這一問題,首先應分析李淵起事過程中與突厥的幾次交往。

      大業(yè)十二年(616),隋煬帝從樓煩回雁門被突厥包圍,依靠太原兵馬解圍,之后隋煬帝到江都,要求李淵與王仁恭“北備邊朔”,這是李淵與突厥有記載的第一次正面交鋒。首先,在交鋒前,李淵已有了“長策以馭之,和親而使之”這種對付突厥的辦法;其次,李淵十分清楚突厥進犯中原的目的與用兵習慣;最后,李淵還要求部隊模仿突厥的行為方式,甚至讓突厥都覺得與自己無異。這些都是李淵較為突出的表現(xiàn),也讓突厥官員認為李淵“舉止不凡”、“做異常之事”。(34)溫大雅撰,馬山明點校:《大唐創(chuàng)業(yè)起居注》卷上,山右歷史文化研究院編:《大唐創(chuàng)業(yè)起居注(外七種)》,第5-6頁。之后李淵用計成功打敗突厥,這些都與胡人因素的影響密不可分。并且通過與李淵作戰(zhàn),突厥十分清楚李淵的實力與秉性。

      接下來是李淵起事階段與突厥交往的記錄??紤]到突厥可汗并未與李淵有直接交往,所以其制定政策皆來自下面的匯報,因此匯報內(nèi)容對理解突厥如何看待李淵十分關鍵。

      突厥達官自相謂曰:“唐公相貌有異,舉止不凡,智勇過人,天所與者。前來馬邑,我等已大畏之。令在太原,何可當也?且我輩無故遠來,他又不與我戰(zhàn),開門待我,我不能入久而不去,天必瞋我。我以唐公為人,復得天意,出兵要我,盡死不疑。不如早去,無住取死。”

      ……

      其部達官等曰:“我知唐公非常人也,果作異常之事。隋主前在雁門,人馬甚眾,我輩攻之,竟不敢出。太原兵到,我等畏之若神,皆走還也。天將以太原與唐公,必當平定天下。不如從之,以求寶物。但唐公欲迎隋主,共我和好,此語不好,我不能從。隋主為人,我所知悉。若迎來也,即忌唐公,于我舊怨,決相誅伐。唐公以此喚我,我不能去。唐公自作天子,我則從行,覓大勛賞,不避時熱?!?35)溫大雅撰,馬山明點校:《大唐創(chuàng)業(yè)起居注》卷上,山右歷史文化研究院編:《大唐創(chuàng)業(yè)起居注(外七種)》,第10-11頁。

      這兩段內(nèi)容是突厥官員對李淵的評價,從中可以看到他們對李淵的贊揚。其中屢次提及李淵受天意行事,并“畏之若神”。聯(lián)系“突厥碑文中常記及‘天’的恩惠及憤怒,足見突厥人的內(nèi)心深處,本來已有‘敬畏天地’,并祈求‘命’‘力’‘智’的原始宗教信仰”(36)林恩顯:《突厥研究》,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78年,第118頁。,說明對李淵的評價很高。(37)雖然這種情況也因《大唐創(chuàng)業(yè)起居注》為唐人編寫有夸大成分之嫌,但從突厥要求李淵起兵反隋可以看出,他們十分認可李淵的能力。在這種評價下,自然會全力支持李淵起義。

      但此想法與李淵并不一致,針對第一次突厥的回復,李淵寫了回信:

      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自去自來,豈非天所為也?我知天意,故不遣追。彼知天意,亦須同我。當今隋國喪亂,蒼生困窮,若不救濟,總為上天所責。我今大舉義兵,欲寧天下,遠迎主上,還共突厥和親,更似開皇之時,豈非好事?且今日陛下雖失可汗之意,可汗寧忘高祖之恩也?若能從我,不侵百姓,征伐所得,子女玉帛,皆可汗有之。必以路遠,不能深入,見與和通,坐受寶玩,不勞兵馬,亦任可汗,一二便宜,任量取中。(38)溫大雅撰,馬山明點校:《大唐創(chuàng)業(yè)起居注》卷上,山右歷史文化研究院編:《大唐創(chuàng)業(yè)起居注(外七種)》,第11頁。

      從內(nèi)容看,李淵十分了解突厥的信仰,所以屢次提及天意問題。同時為展示自己聯(lián)系突厥和起兵的初衷,故用隋文帝時期的故事做比,并且向突厥許諾戰(zhàn)爭勝利后的各種利益。由此可見,李淵并未提及想要廢掉隋煬帝的想法,只是站在隋朝官員的立場上勸阻突厥不要發(fā)兵入侵。這便涉及此時李淵的身份,因為李淵接下來署了“啟”字,這一點也是前賢們討論李淵稱臣的證據(jù)之一。啟雖是唐制規(guī)定的一種上行文書(39)《舊唐書》卷四三《職官二》,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標點本,第6冊,第1817頁。,但卻針對太子使用,所以李淵并不認為始畢可汗與隋朝皇帝是平等地位,而是與太子平級,這與始畢可汗娶了義成公主有關,因為義成公主為宗室女,必然低于煬帝的輩分,故始畢可汗輩分也低于煬帝,所以李淵用上太子的文書形式便可以理解了。接下來,大臣勸阻李淵不用“啟”改用“書”,此事之后雖然史書無明言記載李淵對突厥使用何種文書形式,但武德五年(622)的對話表明之前一直使用的是“書”,而“書”代表著“敵國禮”(40)《資治通鑒》卷一九一,唐高祖武德五年六月丁亥,第13冊,第5996頁。。可見李淵對突厥使用的文書均未采取與皇帝相同的形式。但李淵畢竟地位較高,故時人認為對突厥使用上行文書的用詞不免有些過于謙卑。

      突厥看到回信后,對李淵許諾的利益表示滿意,但仍舊要求其起義反隋。從李淵訓誡官員及自述看,顯然不能接受這種做法。

      非有天命,此胡寧豈如此?但孤為人臣,須盡節(jié)。主憂臣辱,當未立功,欲舉義兵,欲戴王室,大名自署,長惡無君,可謂階亂之人,非復尊隋之事。本慮兵行以后,突厥南侵,屈節(jié)連和,以安居者。不謂今日所報,更相要逼,乍可絕好蕃夷,無有從其所勸。

      ……

      公等并是隋臣,方來共事,以此勸孤,臣節(jié)安在。(41)溫大雅撰,馬山明點校:《大唐創(chuàng)業(yè)起居注》卷上,山右歷史文化研究院編:《大唐創(chuàng)業(yè)起居注(外七種)》,第11頁。

      由上文可見,李淵堅持自己為隋朝臣子,不能反隋。這樣便出現(xiàn)僵局,如果不起兵,大臣與突厥方面均不允許;但如果起兵反隋,則會有叛逆的罵名,李淵明顯不希望如此。在諸臣苦苦相逼下,雖然李淵仍未松口,但提到“事不師古,鮮能克成”。由此便涉及旗號問題,并且也說明其心中已開始謀劃起義。

      事情的轉機出現(xiàn)在六月,裴寂連同太子和秦王前往李淵處商議起兵事宜。起義目標是李淵廢皇帝立代王。但問題在于如何選擇起兵旗號,以便師出有名,同時還可以最大限度減少突厥方面的阻礙。針對此問題,裴寂等人提出改變旗幟以達到聯(lián)合中外的目的,但李淵并不同意。裴寂便就此觀點進行解釋,此時民怨沸騰,起兵是順應民意和天意的行為。這種說辭可以讓李淵避免逆臣的名聲,且表明李淵是針對隋煬帝的無道發(fā)動起義,自己并未辜負隋文帝,從而顯示起義的合理性。此后,“遣使以眾議馳報突厥。始畢依旨,即遣其柱國康鞘利、級失、熱寒、特勤、達官等,送馬千匹,來太原交巿,仍許遣兵送帝往西京,多少惟命”(42)溫大雅撰,馬山明點校:《大唐創(chuàng)業(yè)起居注》卷上,山右歷史文化研究院編:《大唐創(chuàng)業(yè)起居注(外七種)》,第11-12頁?!洞筇苿?chuàng)業(yè)起居注》中,李淵對改旗幟十分不情愿。至于是否如書中所說,筆者以為當是史官出于避諱的目的而為。從起義的方式與目的來看,改旗易幟是必須要進行的工作,李淵于此事糾結并不合適。。這一系列舉動被朱振宏認為是稱臣的表現(xiàn)(43)朱振宏:《隋唐政治、制度與對外關系》,第55頁。,但筆者以為這是正常的出兵方式。結合唐朝平叛安史之亂過程中向回紇借兵,“懷仁可汗遣其子葉護及將軍帝德等將精兵四千余人來至鳳翔”(44)《資治通鑒》卷二二○,唐肅宗至德二載九月丁丑,第15冊,第7032頁。,說明回紇也派遣將領跟隨唐軍??梢娕扇酥伺c稱臣行為并無直接關系。

      再來看同期被學者們認定為向突厥稱臣的起義領袖有何特點。“隋大業(yè)之亂,始畢可汗咄吉嗣立,華人多往依之,契丹、室韋、吐谷渾、高昌皆役屬,竇建德、薛舉、劉武周、梁師都、李軌、王世充等倔起虎視,悉臣尊之?!?45)《新唐書》卷二一五上《突厥傳上》,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標點本,第19冊,第6028頁。《新唐書·突厥傳》中很明確地寫出了竇建德等人稱臣于突厥,王榮全在此基礎上對這些稱臣于突厥者進行了分類,“或未受其封號,或受其封號,或受其‘可汗’之號并受狼頭纛,而此三者在突厥方面當視為親疏有別也”(46)王榮全:《有關唐高祖稱臣于突厥的幾個問題》,《唐史論叢》第七輯,1998年。。比如劉武周被封為“定楊可汗、定楊天子”,梁師都被封為“大度毗伽可汗、解事天子”等。李方指出,“突厥對來附的割據(jù)勢力多進行冊封,以確定雙方的政治隸屬關系”,“突厥冊封這些割據(jù)勢力可以分為冊與封二種。冊指冊立突厥系統(tǒng)的官爵,封指封立中原系統(tǒng)的官爵??珊埂⑻厍?、設屬突厥系統(tǒng)官爵,可汗是突厥最高統(tǒng)治者稱謂”(47)李方:《隋末唐初東突厥與中原勢力的關系》,《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03年第4期。。但有趣的是,突厥的首領被稱為“可汗”,李方也認為可汗是突厥最高統(tǒng)治者稱謂,這樣“可汗”分封臣子為“可汗”不就矛盾了么?突厥所封的“可汗”對自己來說是何地位?雙方真的存在政治隸屬關系么?這一點我們需要從突厥的政治制度來理解。

      (二)突厥視角下的稱臣問題

      突厥是生活于草原的游牧民族,所建的突厥帝國是一種松散的政治聯(lián)盟(48)林恩顯從突厥的傳說中發(fā)現(xiàn),“突厥部族系由數(shù)個氏族或部族所組成”,此后通過吞并包括柔然在內(nèi)的其他部族成立了“突厥帝國”。在這種體制下,“突厥游牧家產(chǎn)國家,雖以‘可汗’為最高,唯一的主權者、君主。然而實際上,有時可汗不止一位,除大可汗之外,尚有小可汗”。始畢可汗時期則是“集權的封建國家”,“即可汗常分封其子弟或近親為小可汗”。但實際上突厥“從未構成一種中央集權之國家。其在本國之內(nèi),自天山之北,達于亞歷山大,分為若干部落,各有一種自主之權,則與其謂為一種帝國,毋寧謂為一種邦聯(lián)”。見林恩顯:《突厥研究》,第79-80頁。羅新也認為,“突厥政體中往往多個可汗并立,其中只有一個可汗是最高首腦,是為大可汗,其他可汗分據(jù)方面,是為小可汗”,一旦可汗號中沒有使用“小可汗”稱呼,那“在多汗并立的情況下,可汗號本身未必具有標識作用”,“在突厥史料中看不到以二者區(qū)分多汗制下不同可汗等級的用例”。見羅新:《可汗號之性質(zhì)——兼論早期政治組織制度形式的演化》,《中古北族名號研究》,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6-7頁。,其各部族群首領與突厥大可汗間并未有實際意義的臣屬關系。尤其是被賜予“可汗”稱號的部落首領,其地位與突厥帝國的臣子不同。因為在突厥內(nèi)部另有一套官號,“突厥,后魏時自稱可汗,號其妻為‘賀可敦’,其子弟謂之‘特勒’,別部領兵者謂之‘設’。其大官屈律啜,次阿波,次頡利發(fā),次吐屯,次俟斤。”(49)《冊府元龜》卷九六二《外臣部·官號》,南京:鳳凰出版社,2006年標點本,第11148頁。同書還記載,“西突厥射匱可汗強盛,延陁、契苾二部共去可汗之號以臣之”(50)《冊府元龜》卷九六七《外臣部·繼襲二》,第11200頁。。這從反面說明,在其他部落有可汗號的時候,并非稱臣表現(xiàn)。最為直接的證據(jù)來自唐武宗時期,黠戛斯向唐朝求冊封,但武宗擔心“加可汗之名即不修臣禮”(51)《資治通鑒》卷二四七,唐武宗會昌三年二月甲戌,第17冊,第7974頁。。可見對突厥而言,冊封可汗號并不意味著臣屬于可汗,只是表明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只有使用突厥官號才能表示出如中原君臣間的那種關系。在此觀念下,史書中同樣有突厥對隋末起義者封突厥官號的行為,“張長遜仕隋為五原太守,天下大亂,遂附于突厥,與莫賀咄設結為兄弟以自固。突厥號長遜為割利特勒”(52)《冊府元龜》卷一六四《帝王部·招懷第二》,第1828頁。,“以子和為平楊天子,子和固辭不敢當,始畢乃更署子和為屋利設”(53)《舊唐書》卷五六《李子和傳》,第7冊,第2282頁。。李子和之所以堅決不要“可汗號”,想必與其表示謙卑不敢擔任如此高位有關??紤]到李子和在起義過程中與劉武周等人均為割據(jù)政權領袖,地位應當沒有區(qū)別,但可能是出于自身對可汗號的認識不同導致不敢稱可汗。這也從側面印證了當時人心目中可汗之間的地位相差不大。特勒與設這兩個突厥官職上文中也有提及,可見對于真正臣服的隋末起義者,突厥會采用自己的官職名稱來授予,從而視其為臣子。突厥君臣之間的關系,閻步克的說法較為明白,“騎馬部落的酋長和部眾間,存在著一種‘主奴’關系”,“是一種無條件的依附和無條件的忠誠”(54)閻步克:《波峰與波谷:秦漢魏晉南北朝的政治文明》,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2版,第173頁。。這表明中原的君臣與游牧族群的君臣關系完全不同。吳玉貴認為,“冊立楊正道為隋王,突厥試圖在復隋的旗幟下將北方各勢力聯(lián)合起來”(55)吳玉貴:《突厥汗國與隋唐關系史研究》,北京:商務印書館,2017年,第151頁。,這種觀念對我們認識突厥冊封割據(jù)政權“可汗號”很有幫助。突厥想要聯(lián)合各地割據(jù)政權的意愿是一貫的,由此我們可以理解突厥賜予各種封號實際上只是一種對各政權的聯(lián)合手段。比照隋煬帝對突厥啟民可汗的禮遇,“賜路車、乘馬、鼓吹、幡旗,贊拜不名,位在諸侯王上”(56)《隋書》卷八四《突厥傳》,北京:中華書局,1973年,第6冊,第1875頁。,可見煬帝把啟民可汗看作比諸侯王級別更高的政權領袖,但因為朝拜煬帝,所以雙方并不平等,其為介于皇帝與大臣之間的身份。這種處理方式也與突厥冊封小可汗的行為類似,不能以君臣關系論之。

      (三)李淵及同時代人對稱臣問題的看法

      再看當時人們對于所謂李淵稱臣行為的認識,包括李淵自己起義后對突厥的態(tài)度。首先是梁師都看到張舉與劉旻降唐后對處羅可汗所說的一段話:

      張舉、劉旻之降也,梁師都大懼,遣其尚書陸季覽說突厥處羅可汗曰:“比者中原喪亂,分為數(shù)國,勢均力弱,故皆北面歸附突厥。今定楊可汗既亡,天下將悉為唐有。師都不辭灰滅,亦恐次及可汗,不若及其未定,南取中原,如魏道武所為,事見晉孝武帝紀。師都請為向導。”(57)《資治通鑒》卷一八八,唐高祖武德三年十一月庚申,第13冊,第5895頁。

      可見,隋末各割據(jù)政權均歸附突厥,這也是史書中明確寫到的內(nèi)容。但其中對唐朝的稱呼值得關注,因為定楊可汗被滅標志著唐軍即將取得最終的勝利,也成為梁師都求援于突厥的借口。既然都是北面歸附突厥的割據(jù)政權,為何稱呼劉武周為定楊可汗,卻直呼李淵為唐呢?可見唐與其他臣服突厥的割據(jù)政權稍有不同。這段話還提到北面歸附突厥的原因是“勢均力弱”,結合上文中李淵與突厥的數(shù)次交鋒,并不能明顯感受到李淵是因為實力弱才會交好于突厥,而只是為了不讓突厥成為起義過程中的障礙,所以自然不會對突厥采取過于破格的屈尊行為。這點從李淵屢次接納內(nèi)附唐的突厥族人便可知曉。

      唐高祖武德元年七月,闕可汗遣使內(nèi)附。闕可汗者,西藩突厥曷婆那可汗之次弟也,初號闕達度設,統(tǒng)部落于會寧郡,控弦三千余騎,及隋亡,自稱闕可汗?!潦乔彩钩?舉國內(nèi)屬。八月,華池胡帥劉企成率眾來降。十二月,突厥曷婆那可汗自宇文化及所來降。(58)《冊府元龜》卷九七七《外臣部·降附》,第11310頁。

      可見剛剛發(fā)動起義時,便有突厥部落歸附李淵,并且李淵還拜他為“吐焉過拔闕可汗”(59)《冊府元龜》卷九六四《外臣部·封冊》,第11167頁。,這顯然不是稱臣后該做的事情??梢娎顪Y自己對于屈尊突厥并不在意,其作風派頭仍與中原君主一致。同時為了讓突厥較少干預其行動,也對突厥使者采取了較為寬容的做法。

      辛未,突厥始畢可汗遣骨咄祿特勒來,宴之于太極殿,奏九部樂。時中國人避亂者多入突厥,突厥強盛,東自契丹、室韋,西盡吐谷渾、高昌,諸國皆臣之,控弦百余萬。帝以初起資其兵馬,前后餉遺,不可勝紀。突厥恃功驕倨,每遣使者至長安,多暴橫,帝優(yōu)容之。(60)《資治通鑒》卷一八五,唐高祖武德元年五月辛未,第13冊,第5792頁。

      從這條記載看,李淵十分禮遇這些使者,一方面是因為突厥當時勢力強大,另一方面還在于李淵對突厥的準確認知。上文提及,李淵認為突厥入侵中原的目的是搶奪財產(chǎn),所以滿足這點,突厥便不會造成太多麻煩。此外,李淵最常用的手段便是對使者“引升御座以寵之”?!秲愿敗穼顪Y這種方式也有記載:

      三、起義旗號與政策的調(diào)整

      至于李淵為何采取向突厥示弱的做法,包括起義旗號的選擇,筆者認為完全是為了配合起義各階段的策略。上文談到李淵選擇絳白旗的目的在于討伐煬帝扶持隋室,這一點也被突厥默認。突厥在群雄起義初期的目標是消滅隋朝,扶持北方割據(jù)政權。可李淵的初期目標與此不同,但此時的李淵無力與突厥爆發(fā)正面沖突,故只能滿足突厥的物質(zhì)要求,避免對自己的勢力造成太多沖擊,其中最能表現(xiàn)此策略的便是李淵滅掉西秦。大業(yè)十三年(617)長安受到了西秦與突厥的威脅,“(郝)瑗又勸(薛)舉連結梁師都,共為聲勢,厚賂突厥,餌其戎馬,合從并力,進逼京師。舉從其言,與突厥莫賀咄設謀取京師。莫賀咄設許以兵隨之,期有日矣”(63)《舊唐書》卷五五《薛舉傳》,第7冊,第2347頁。。但突厥中途變卦致使西秦滅亡,吳玉貴認為突厥在與李淵交涉后,取得五原、榆林二郡與財帛,從而改變了其原來與薛舉聯(lián)合、共同進攻長安的計劃。同時派兵支持唐軍,這直接導致西秦功敗垂成,唐朝因此轉危為安。(64)吳玉貴:《突厥汗國與隋唐關系史研究》,第143-144頁??梢?李淵初期的策略十分正確,這是一種擠壓暫時的生存空間換取長時段發(fā)展的手段。具體來說,一方面不稱臣于突厥讓其從道義上取得更大的回旋余地,有更強的自主性,為與突厥談判留有余地(65)所謂割讓給突厥的五原與榆林,并不能算作是唐的領地,因為其地被授予了張長遜與李子和,而二者既稱臣于突厥,也從名義上歸附于唐朝。而如果李淵實際上稱臣于突厥的話,便不會存在這樣的情況。相關記載見《舊唐書·李子和傳》、《舊唐書·張長遜傳》。;另一方面向突厥示弱,韜光養(yǎng)晦,為逐步壯大爭取時間。

      形勢發(fā)展的轉機是武德二年(619)始畢可汗去世,處羅可汗即位。由于義成公主為實際掌權者,使得突厥的政策轉為扶持隋室(66)石見清裕對突厥擁立楊正道進行過系統(tǒng)論述,他認為處羅可汗死亡之際的義城公主,在突厥內(nèi)部獨斷專行,擁有很大權力。見石見清裕:《唐代北方問題與國際秩序》,胡鴻譯,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9年,第77頁。。前文提到,李淵起兵的旗號是扶持隋室,但之后李淵在煬帝被殺后稱帝,其策略轉為消滅隋室,相應地對待突厥的方式也進行調(diào)整。在始畢可汗去世后,“高靜奉幣使于突厥,聞始畢卒,敕納于所在之庫。突厥聞之,怒,欲入寇;豐州總管張長遜遣高靜以幣出塞為朝廷致賻,突厥乃還”(67)《資治通鑒》卷一八七,唐高祖武德二年閏月己巳,第13冊,第5847頁。。之后,與北突厥關系不和的曷娑那可汗人在長安,北突厥派使者要求唐朝殺了曷娑那可汗,在一番爭論后,“引曷娑那于內(nèi)殿宴飲,既而送中書省,縱北突厥使者使殺之”(68)《資治通鑒》卷一八七,唐高祖武德二年八月丙戌,第13冊,第5865頁。。兩件事均可視作唐朝對新任突厥領袖的試探之舉,還是在延續(xù)韜光養(yǎng)晦不主動招惹突厥的策略。在這種政策的影響下,突厥與唐的關系逐步升溫,“處羅可汗嗣位,又以隋義成公主為妻,遣使入朝告喪。高祖為之舉哀,廢朝三日,詔百官就館吊其使者,又遣內(nèi)史舍人鄭德挺往吊處羅,賻物三萬段。處羅此后頻遣使朝貢”(69)《舊唐書》卷一九四上《突厥傳上》,第16冊,第5154頁。。雙方頻繁地派遣使者互訪,說明二者關系緊密,只是維持關系的方式為唐不斷地輸出財物給突厥。在這種政治氛圍下,雙方于武德三年(620)共同滅掉劉武周,“秦王世民之討劉武周也,突厥處羅可汗遣其弟步利設帥二千騎助唐”(70)《資治通鑒》卷一八八,唐高祖武德三年六月丙午,第13冊,第5884頁。。隨著唐軍勢力逐步壯大,突厥發(fā)覺這才是最大的敵人(71)該變化過程可參看王小甫《唐朝對突厥的戰(zhàn)爭》第二章第二節(jié)“兵臨城下,唐太宗孤膽退強敵”。見王小甫:《唐朝對突厥的戰(zhàn)爭》,北京:華夏出版社,1996年,第37-45頁。。武德三年十一月,突厥“謀使莫賀咄設入自原州,泥步設與師都入自延州,突利可汗與奚、霫、契丹、靺鞨入自幽州,會竇建德之師自滏口西入,會于晉、絳”(72)《資治通鑒》卷一八八,唐高祖武德三年十一月庚申,第13冊,第5895頁。??墒翘幜_可汗中道去世,圍剿唐朝的軍事行動遂作罷。后頡利可汗登基,雙方關系發(fā)生很大變化(73)武德四年(621)的史料中開始出現(xiàn)突厥向唐朝遣使入貢的記載,可見雙方關系發(fā)生了逆轉。。

      四、結 語

      李淵起義是初唐研究不可回避的話題。一方面,對該事件的研究可以了解初唐皇室內(nèi)部的權力紛爭,尤其是李世民與李淵的父子關系發(fā)展;另一方面,此事件還牽涉到唐與突厥乃至整個東北亞的形勢,不可謂不關鍵。以上兩點的研究學界已有了較多成果。其中,李淵是否稱臣一直是個有趣的話題。從司馬光到陳寅恪,古今兩位史學家均對李淵稱臣突厥持肯定態(tài)度,雖然間有反對的聲音,但總體而言,學界對此莫衷一是。但竊以為,稱臣結論的得出多是站在今人的角度,忽略了該事的歷史情境。為了解決這一問題,對概念進行歷史語義學分析是十分必要的。由此觀念出發(fā),可以看到歷史記述中的詞語在不同歷史階段因所處的時代環(huán)境變化,其包含的意義也不盡相同。故而,筆者從李淵選擇旗幟顏色入手,分析其選擇旗幟時的考量,以及這種思考背后代表的政治立場,認為李淵最初并不是站在反隋的立場起事,而是在作為隋臣與受突厥的逼迫下選擇折中方式,即扶持隋室但廢掉煬帝,這種旗號的選擇也說明李淵并未臣屬于突厥。李淵在稱帝后發(fā)布的詔書中稱“行隋正朔”(74)王溥:《唐會要》卷二四《二王三恪》,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539頁。,便可看出其始終是把自己視為隋的臣子,唐朝延續(xù)的也是隋代的正統(tǒng)地位。從當事人角度看,突厥首領并未把賜予可汗號視為臣屬的表現(xiàn),只不過是籠絡人心的方式,與中原的君臣關系有別。如果把這種方式視為稱臣表現(xiàn),則忽視了稱臣這種行為的雙向性質(zhì),因為“有權有勢的行動者可能擁有施加這種強制的能力,但是,在施加這種強制的情形中,只有在其對象服從的條件下行動者才擁有權力”(75)史蒂文·盧克斯:《權力:一種激進的觀點》,彭斌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77頁。。由此可見,李淵并不屬于真正的臣服者,甚至連形式都算不上。因為從李淵對突厥的謙卑行為看,一方面受胡風影響,認為此事并無不妥,但更取決于李淵起義過程中配合突厥的情勢不斷改變自己的策略。李淵對于策略的堅持促使其勢力逐步壯大,并且依靠突厥政策的轉向讓自己從割據(jù)政權中脫穎而出。

      由此可見,在當時的歷史環(huán)境中,李淵與突厥之間不具有統(tǒng)屬關系或者臣屬關系。但后人看待這種行為時,難免會覺得其拋棄了“夷夏之防”的觀念,從儒家倫理角度認為其有損君王形象,孰不知這種行為孤立地看待了歷史事件。至于李世民所說李淵稱臣于突厥的話語,因為不止一處的史料明確記述了此事,所以不必糾結此事是否為真,而是需要了解李世民說出此話時的處境以及這段話的實質(zhì)含義。

      學者們多認為李淵與李世民均對胡人抱有寬容的態(tài)度,從而在民族政策和文化方面采取了兼容并包的態(tài)度。但需要明確的一點是,這些措施僅僅是針對外族而言,對于皇室或者國人來說仍舊堅持的是儒家思想為主導的統(tǒng)治方式,李世民說李淵稱臣于突厥中提到的“主憂臣辱,主辱臣死”(76)吳兢撰,謝保成集校:《貞觀政要集?!肪矶度钨t三》,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第2版,第70頁。一語,明顯受到了儒家忠孝觀念影響。再如李承乾對勸諫他的大臣“常論忠孝”,于志寧、孔穎達數(shù)諫太子被李世民賞賜(77)《資治通鑒》卷一九六,唐太宗貞觀十七年三月庚午,第13冊,第6189-6190頁。??梢娎钍烂裣M萌寮矣^念統(tǒng)治國家,對皇子“夷夏不分”的行為頗為反對。此外,這還與李淵同李世民對待突厥采取不同政策有關?!锻ㄨb》中記載李淵因擔心突厥進犯準備遷都時,李世民提出了相左的意見,并且在此過程中李建成等人把李世民要求同突厥作戰(zhàn)視為其收攬兵權的手段。(78)《資治通鑒》卷一九一,唐高祖武德七年七月甲午,第13冊,第5989頁。石見清裕將此事置于玄武門之變的背景下進行討論,認為對突厥策略的對立是李世民與李建成不和的背景之一。參見石見清裕:《唐代北方問題與國際秩序》,胡鴻譯,第51-56頁。這些均是李淵同李世民對待突厥不同態(tài)度的一種體現(xiàn),因而李世民對其父曖昧于突厥的行為感到不齒。但巧合的是,上文中講到李世民也有與突利可汗約為兄弟的行為,所以在李世民徹底戰(zhàn)勝突厥后,會有揚眉吐氣之感。這不僅是對唐初突厥屢次耀武揚威的反應,同時也是對妥協(xié)于突厥政策不滿情感的宣泄。

      相類似的情況還有五代時期的“兒皇帝”與“孫皇帝”,歐陽修就抨擊過此現(xiàn)象,“嗚呼!世道衰,人倫壞,而親疏之理反其常,干戈起于骨肉,異類合為父子?!w其大者取天下,其次立功名、位將相,豈非因時之隙,以利合而相資者邪”(79)《新五代史》卷三六《義兒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標點本,第2冊,第385頁。。從上文的討論可以看到,這種“以利合而相資者”的行為早在隋末便已被利用得游刃有余(80)魏良弢認為東漢時期受到胡人影響,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義父”“義兒”,只不過當時并未有具體稱謂。見魏良弢:《義兒·兒皇帝》,《歷史研究》1991年第1期。,只不過當時僅僅是約為“兄弟”,之后唐與吐蕃也曾約為“甥舅之國”,很明顯這種擬血親的聯(lián)盟手段是受異族影響而來。至于其目的,李德裕就黠戛斯尋求冊封回復唐武宗的話很有代表性,“黠戛斯已自稱可汗,今欲藉其力,恐不可吝此名。……若慮其不臣,當與之約,必如回鶻稱臣,乃行冊命;又當敘同姓以親之,使執(zhí)子孫之禮”(81)《資治通鑒》卷二四七,唐武宗會昌三年二月甲戌,第17冊,第7974頁。??梢?冊封只是雙方尋求共同利益的手段,至于采取何種禮節(jié)也只是外交形式上的事情,目的是尋求雙方均能接受的形式,但未必有稱臣之實。雙方約為“兄弟”的敘親行為只是表明身份和關系。

      到了五代時期,情況發(fā)生變化,“兒皇帝”、“孫皇帝”成為當時各割據(jù)政權尋求強援的有效手段。這與隋末向突厥尋求支援相比發(fā)生了新的變化,隋末向突厥稱臣只是一種外交形式,并無君臣關系的制度性表現(xiàn)。但到了五代,割據(jù)勢力向契丹上表稱臣屢見不鮮,已由外交形式變?yōu)閷嵸|(zhì)上的“奉表稱臣”。到南宋與金的“君臣之國”、“叔侄之國”以及“伯侄之國”,也是這種情況的發(fā)展演變,稱臣行為已通過制度性的文書表現(xiàn)出來。這種行為的根源在于游牧部落的組織方式,但不同時期所代表的含義又有所區(qū)別。至于發(fā)生變化的原因,筆者認為與雙方實力、異族政權的統(tǒng)治方式與意識形態(tài)轉變有關。由此可見,后世帶有主觀性的評述并不真正等同于歷史事實,只有回到那個時代,身處歷史情境,才能更容易地理解古人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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