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晨歡

考研求學最理想的當然是讀了自己最喜歡的專業(yè)，但現(xiàn)實中很多人難以達到這種“理想”?；赝麄兊目佳兄罚械睦^續(xù)讀著不喜歡的專業(yè)卻并不悲觀，有的在為心儀學校二次奮斗的過程中想通了人生選擇的奧秘。

（以下是本文作者根據(jù)其中三人的采訪內容，以第一人稱改寫的經歷自述。）

“讀研是我的既定之路，就像隨著慣性奔跑”

方明宇（化名）

讀研是我上大學前就想好的，因為我覺得本科學歷不太夠，起碼要碩士學歷以后工作才會好一些。最初希望能保研，讀到大二發(fā)現(xiàn)成績有點勉強，就決定考研了。這樣也好，平時能輕松些，不用老盯著績點。

本科我讀的是電子與信息工程學院的光電信息專業(yè)。當初高考我報的是其他學校的醫(yī)學專業(yè)，并不是多想當醫(yī)生，只是覺得學醫(yī)有種“包分配”的感覺，沒想過醫(yī)生到底是什么樣的職業(yè)，沒考上也不遺憾。其他志愿都填得比較隨意，中山大學和光電信息都是我爸覺得好就填了。

高中時我就偏理科，所以對這個專業(yè)雖然說不上喜歡，但也不至于排斥，轉眼三年就過去了。就像跑步，跑久了逐漸趨于一種平衡，不感覺難受，就想著干脆這樣跑下去。

電子行業(yè)技術性很強，但我們專業(yè)的本科課程很基礎，不讀研的話只學了個“半桶水”，所以周圍大部分同學都選擇繼續(xù)深造，我也不例外。決定考研之后，事情都挺順利的。我報的是本校的集成電路專業(yè)，這個專業(yè)和光電的本科課程一樣，但方向更主流一些，我認為對就業(yè)更有利。我大三開始跟著老師做實驗，那時就聯(lián)系好了碩士導師。大四開始準備考試，復習過程挺輕松的，因為我們專業(yè)招的人多，錄取比例高，我還是挺有信心的。

初試成績出來，分數(shù)不是很高，但看排名過線沒問題。按朋友的話說，考上已經“穩(wěn)了”，但也不敢太松懈，畢竟復試有“翻車”的可能——這種可能性我完全不敢想象，感覺就像考不上大學一樣讓人無法接受。

關于未來的可能性，我并沒有特別清楚的計劃。我也不是沒有興趣愛好，只是眼下都不可能變成謀生手段——來不及深入了解，也不愿讓興趣背上生計的重擔。以后找工作，我不排斥對口的電路行業(yè)，但也不想限制在專業(yè)內，所以讀研主要是為了學歷和學習能力。

拿到碩士學位，至少就業(yè)應該沒什么問題，集成電路的前景非常好，前兩天還被點名說缺少人才。

能發(fā)現(xiàn)并追尋自己熱愛的事業(yè)是少數(shù)人的境遇，我可能暫時沒他們那么幸運。雖然我現(xiàn)在學著不是最喜歡的專業(yè)，未來也將繼續(xù)學下去，但我覺得，人只要有事可做就有希望——這樣的狀態(tài)我挺滿意的。跑步跑久了，呼吸和邁步的配合都變成身體的慣性，反倒可以省下力氣，看看周圍的風景。

說不定以后哪天，我也會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的工作。

“二戰(zhàn)，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自主選擇”

周瑩（化名）

這次考研結束之后，我大哭了一場，身體好像一下子松下來。題目超難的不安害怕和半年來的委屈辛苦交織在一起，都隨著眼淚得到宣泄。去年為了要去心儀的東南大學而放棄調劑時，大概沒想到二戰(zhàn)會這么不容易。

其實我上一年考得還不錯，單科都上線了，總分差了7分，可以調劑到西安建筑科技大學——也是建筑老八校之一。說起建筑這個專業(yè)，當初并不是我自己選的。高考填報志愿的時候，我自己最想選的是播音主持專業(yè)，但被家人“無情打壓”。他們固執(zhí)地認為只有學理工科才能找到好工作，還認為學歷要越高越好。也許是因為我姐姐一路考研、讀博、成家立業(yè)都很順利，家人們希望我能仿照這條路走下去。

我剛進大學時并不喜歡建筑，但家人們對替我預設的道路極為篤定，一早就嘮叨著要我學好專業(yè)課準備考研。家里的約束有時讓我覺得受不了，但也無可奈何。漸漸地，我學會去接受一些以前沒法接受的東西。比如我對設計沒什么天賦，也不喜歡畫畫，但想著有那么多人喜歡建筑，它一定有值得被喜歡的地方，所以會主動嘗試去感受建筑的美，會花十幾個小時畫一副很復雜的畫。后來，雖然還是沒法喜歡上建筑，但也不抗拒了。

6小時快題設計練習稿圖源

到大四下學期，我為了新增的設計課連著熬了兩個月，身體差了很多，那之后就不太愿意畢業(yè)馬上工作了——工作需要經常熬夜畫圖;又因為課程緊張時間匆忙，考慮過的跨專業(yè)考研也來不及準備。眼前的路突然只剩家人預設的那一條，我如他們所愿報考了東南大學建筑學專業(yè)的研究生。我曾經迫切地想把人生選擇權握回手中，可自己好像也沒能發(fā)現(xiàn)更好的路。這樣想通之后，我和家人少了很多爭執(zhí)。

第一次考研結果出來后，我去西安待了半個月，打算了解一下調劑學校并準備復試。建筑類學校南北方的風格差異很大，那幾天我在校園里走，總是忍不住想起我在南京租房準備考試的五個月。那段時光我到現(xiàn)在仍覺得很懷念：每天早上七點去東大圖書館學習，晚上九點半關門后，回去路上有家店養(yǎng)了只白色薩摩耶，我每次經過都去逗逗它。東大的課程體系很完整，復習過程中我學到不少東西。

對東大不知不覺的向往，讓我開始考慮是不是可以再試一次。思來想去，我決定放棄調劑準備二戰(zhàn)。家人開始自然不同意，但可能是第一次看到我這么堅定，最終被說服。

二戰(zhàn)是在家準備的。第一個月最大的壓力不是來自學習，而是和家人的矛盾：他們逼得有些緊，我自認為已經很努力了，但他們覺得我應該更努力。這種壓抑的感覺似曾相識，好像回到中學的時候，周末我整天在家刷題，稍微有些愛好都被說成是不務正業(yè)。

后來他們看我確實在專心復習，便不再說了。到最后一個月，我變得前所未有地努力，成果是多背了幾遍筆記，對考試也更有信心。

考完之后我出去玩了一個多月，回來等分數(shù)時依然焦慮到失眠。但真到看見分數(shù)排名的那一刻，我反倒沒有特別難過——按往年的情況，這個名次很有可能以一分之差落榜。如果這種事情發(fā)生在自己頭上，我也只能笑著接受了。我家人倒挺滿意的，這個分數(shù)即使調劑也有優(yōu)勢，而我仍寄希望于擴招能讓我壓上線。

不過這次，東大建筑不再是“非去不可”。切身體會了二戰(zhàn)的艱辛之后，我開始想：也許人生沒有絕對正確的選擇。我們常懊悔沒走另一條路，可能是我們總下意識地覺得，只要選了就一定能達成，可現(xiàn)實是不管哪一條路都需要萬分努力，而且也不一定成功。我也考慮萬一調劑結果不好就去工作——不是放棄考研，就算工作了也還有機會。只是年紀漸長，身邊的同學要么讀研要么工作，我覺得自己也不能這樣在家“啃老”下去。

回想過去，我?guī)缀跛械闹卮筮x擇都緣于家人的意志乃至強迫。也許在他們心中，我永遠是個必須管教才會用功的小孩吧。我發(fā)覺我想要的選擇權只有在經濟獨立后才能實現(xiàn)，不然家人的期許會一直桎梏著我。不過現(xiàn)在任何規(guī)劃都只是設想，也許讀研不像我想得那么美好，也許工作了心態(tài)又會有所改變：不管怎樣，任何新的生活方式都令我很期待。

我現(xiàn)在偶爾也會想起曾經夢想的人生路徑：讀個文科專業(yè)，考到央視，從記者做起，然后當個主持人——然而這是一個已經無法實現(xiàn)的夢想，即使遺憾也無計可施。人生沒有兩全的選擇，假如重來可能又有別的煩惱和辛苦。就像我這次大概率又要被調劑，會想如果去年就調劑了多好，不用浪費一年;但如果我去年去讀了，大概也會想如果再試一年多好，說不定就考上了。

盡管從結果上說這一年很可能被“浪費”了，但我心里對于二戰(zhàn)這個決定一點也不后悔——這是第一次完全由我自己做出的選擇。以前我一直被家里牽著鼻子走，這次我覺得我對得起自己的選擇，結果如何就不能強求了。

人生不能重來，但也始終充滿希望，總有路可以走。

“工作幾年后，感覺不讀研的人生總有缺憾”

舒采（化名）

這次考研不管是對我自己還是家人來說都是一次冒險。我已經畢業(yè)三四年了，校園生活現(xiàn)在想想都覺得有些遙遠，也很久沒考過試。去年跟家里說我打算脫產準備考研的時候，他們很不支持也很不理解，說“你當時在學校怎么不考，現(xiàn)在工作好幾年了又來考”。

其實我就是工作之后才后悔沒考研的。畢業(yè)以前，自己一直過得渾渾噩噩、沒什么主見。當初填志愿的時候，我沒有特別強烈的偏好，爸媽又一直灌輸“當老師好”的觀念，就任憑他們做主了。唯一我自己做主填的是醫(yī)學專業(yè)，因為高中時候對醫(yī)學挺感興趣?？上覜]考上，而醫(yī)學專業(yè)本科不讀就沒機會了。

最后我被錄取的是一個叫教育技術學的冷門專業(yè)，學起來很沒意思，加上自覺性格不適合教書育人，我很快就放棄了父母希望我當老師的選項。本科在校的時候我也想過考研，但是當時沒有堅定決心，一猶豫就錯過了。

2016年畢業(yè)之后，我去做了店鋪運營的工作。工作忙碌瑣碎，不算太辛苦，但也確實挺無趣，感覺生活好像“卡帶”了，單調重復的道路一眼望到頭——這樣的人生索然無味。為了改變現(xiàn)狀，我想到了考研。這種想法一旦產生，就難以磨滅。

其實我也不知道這份突然的執(zhí)念到底因為什么，可能是想去學更喜歡的專業(yè)，可能是想有更好的工作，又或者只是想擺脫眼下無望的生活狀態(tài)——哪怕是失敗的冒險，也比安穩(wěn)的平庸要有趣得多。

我大概2018年下半年時開始準備，查了各種消息和資料，決定報考上海交通大學的法碩。上交是我從小就想去的學校，之前高考成績不夠，考研有機會一定要試試。法律是我挺喜歡的專業(yè)，自己性格還算沉穩(wěn)細致，覺得比較適合。法碩考試要背的東西很多，工作和考研沒法協(xié)調，于是我在考試前半年辭職回家復習。

因為已經獨立，家人不太干涉我的決定，但總會有些擔心。他們的顧慮我不是不能理解，覺得我年紀大了，要盡快穩(wěn)定下來，要考也該考個公務員。這些我都明白。但工作后我總覺得，不趁年輕做點順應自己喜好的選擇，人生也太遺憾了——這不像學醫(yī)，本科沒讀現(xiàn)在就沒辦法了，考研還有很多次機會。不過考慮到家人，考試一結束我馬上找了份新工作。

其實如果不是要考上交，我還是很有信心的。上交法碩今年的招生收緊了，而我這次的排名比以往的線還差一點。是冒險，就要接受失敗的可能性。

我打算再考一年。我覺得哪怕高三都比過去三年的生活要有趣，至少更有盼頭。只是家人現(xiàn)在更加不支持了，為了讓他們放心，我準備邊工作邊復習——新工作是個比較清閑的文職，可以兼顧。我想，再戰(zhàn)要早點開始背書，認真準備，第二次應考我還是很有把握的。

以后的事情我現(xiàn)在沒有想太多。就像人生道路上突然有一扇通往新世界的門，我眼下能做的只有心無旁騖地努力準備，為了拿到那扇門的鑰匙。門后的路要怎么走，就等到時候再說吧。

對這幾位同學采訪正逢考研初試出分時，在這個時間節(jié)點上，他們回望過往的人生選擇，講述個人經歷和感想。希望看起來似乎平凡的故事，能作為契機和示例，讓我們都停下來想一想，這一路是怎樣走來的，過去的遺憾還在嗎，未來的自己又想要什么。

責任編輯：丁莉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