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勇耀

韓琦（1008—1075），字稚圭，相州安陽（今河南安陽）人。天圣五年（1027）進士。歷仁宗、英宗和神宗三朝，曾在朝廷為相數(shù)十載，文韜武略，為時人所重。歐陽修就非常敬重韓琦：“歐公少許人，平日惟服韓公。嘗因事嘆曰：‘三百歐修，不足望韓公。”（《家傳集》）足見韓琦在當(dāng)時的影響與威望。

據(jù)清人楊希閔所撰《韓忠獻公年譜》，韓琦到河?xùn)|路任職是在“慶歷新政”之后。慶歷四年（1044），韓琦與范仲淹共同發(fā)起“慶歷新政”，欲革天下之弊。此前的慶歷二年（1042），二人曾同任陜西四路沿邊總管經(jīng)略招討安撫等使，“名重一時，人心歸之，朝廷倚以為重，故天下稱為‘韓范”（《韓忠獻公年譜》）?！靶抡笔『?，歐陽修、范仲淹、富弼等人紛紛外任，韓琦也請求外補，先后知揚州、鄆州、定州等，于皇祐五年（1053）拜武康軍節(jié)度使、河?xùn)|路經(jīng)略安撫使、知并州，開啟了他在并州（今山西太原）的任職生涯。在《并州謝上表》中，他向宋仁宗匯報了當(dāng)?shù)氐那闆r，稱并州“蓋本唐堯之舊化，俗儉而家給，土豪而兵勁，雖有水旱之沴，而無凍餒之虞”;而當(dāng)前存在的問題，是由于近年與西夏交兵，屯戍、征餉等給百姓帶來巨大壓力，也導(dǎo)致了一系列問題，如“奸錢亂法而幣輕，故今物力未甚完，罪辟日以眾;亭候無警而兵費猶冗，羌胡久附而邊吏或懈”等。為此，他表態(tài)自己會廢寢忘食，“審富庶之良畫，較備御之長算”。如他自己所期許的，在并州任上，他也著實干了幾件頗有影響的大事。主要有以下幾件：

一是澄清吏治。代表性事件，就是懲治了走馬承受宦官廖浩然。走馬承受，全稱為“都總管司走馬承受公事”，是北宋時設(shè)于河北、河?xùn)|、陜西等路的監(jiān)察官員，負責(zé)監(jiān)察本路將帥、人事、物情、邊防及州郡不法事。但任職人員往往會因身享特權(quán)，借機欺上瞞下，甚至挾公職以泄私憤。這位廖浩然在并州就先后羅織罪名，“誣逐”了好幾位官員。《韓忠獻公年譜》記載：“宦官廖浩然為走馬承受，怙勢貪恣，既誣逐前帥李昭亮，又誣逐一同職官馮靖，朝廷略不辨證，皆從其請?！表n琦將廖浩然的惡行多次上奏朝廷，希望仁宗將此人召回以便保全，否則，“臣將行法矣”。宋仁宗對此顯然比較為難：召回，說明他派往并州的宦官有問題，屬于決策錯誤;交給韓琦處置，又怕韓琦下手太重，折損了他所派的親信。于是采用了折中的辦法，“命鞭諸本省”，在并州鞭打一頓，讓他長點記性，繼續(xù)留任。盡管仁宗并沒有完全聽取韓琦的意見，但至少懲治了惡官。

二是處理邊境問題。并州屬縣寧武與遼接境，經(jīng)常會因土地歸屬問題發(fā)生爭端。韓琦到任后，發(fā)現(xiàn)寧武天池廟附近的土地多被遼人侵占。他詳細了解原委：原來他的上任知州龐籍在任時，遼人就曾來討要天池廟地，說那是他們的土地，希望宋朝歸還。龐籍不敢擅自處理，與當(dāng)時的權(quán)知忻州郭逵商量對策。郭逵查閱了有關(guān)文書檔案，發(fā)現(xiàn)有一通太平興國年間遼人寫給天池縣請修天池廟的信，說“遙祀天池廟有應(yīng)，以屬南朝地，未敢擅修”，希望征得宋朝同意后對天池廟進行修繕。龐籍向遼使者出示了這封信件，證明遼人承認天池廟地屬于宋朝領(lǐng)土，遼人大為折服，無法再爭。但大約是龐籍離任后疏于監(jiān)控，天池廟附近土地再次被遼人侵占。韓琦于是“召其酋豪，示以曩日彼所求修廟檄”，遼人“無以對，遂歸我斥地”（《宋史·韓琦傳》）。天池廟地的問題解決了，崞縣（今山西原平）界的陽武砦，以及火山（今山西陽曲）北地等處依然有遼人侵占耕地。韓琦采取的方式是“鑿塹立石以限之”（《[雍正]山西通志·山川》）、“鑿塹立石界之”（《[雍正]山西通志·關(guān)隘》）。以立石的方式明確地界，使此處再無侵地爭端。

在處理邊境問題上，韓琦認為最有效且有利的方式，就是招募弓箭手在邊境耕田。當(dāng)然，這一提法不始于韓琦，這是此前范仲淹、歐陽修巡宣河?xùn)|路時就曾提議過的。宋初，潘美為了使邊境居民免受遼人的侵?jǐn)_抄掠，將大量邊民遷到了內(nèi)地，使邊地出現(xiàn)了大片空閑土地。慶歷四年，歐陽修出任河?xùn)|制置使，考察后提出，“代州、岢嵐、寧化、火山四州軍，沿邊地既不耕，荒無定主，虜人得以侵占”（《河?xùn)|奉使奏草卷下·請耕禁地札子》），希望能招募弓箭手在邊地耕田;同一年，范仲淹出任陜西、河?xùn)|宣撫使，宋仁宗“詔宣撫使范仲淹議，以為便。遂以岢嵐軍北草城川禁地募人拒敵界十里外占耕，得二千余戶，歲輸租數(shù)萬斛，自備弓馬，涅手背為弓箭手”?？上词┬卸嗑茫凹纫圆⒅菝麈€沮議而止”（《宋史·兵志·鄉(xiāng)兵》）。當(dāng)時明鎬是并州知州，所以他的意見占了主導(dǎo)。韓琦到任后，再提歐陽修、范仲淹前議，并得到了具體落實?！端问贰讽n琦本傳：“琦以為此皆良田，今棄不耕，適足以資敵，將皆為所有矣。遂請距北界十里為禁地，其南則募弓箭手居之，墾田至九千六百頃?！贝藭r距歐陽修首次提出，已過十年之久。

三是因俗治民。韓琦治民主張“無心”“自然”。據(jù)宋人強至所輯的《韓忠獻公遺事》，韓琦曾言：“處事不可有心，有心則不自然，不自然則擾?！表n琦主張的“無心”“自然”，目的是“不擾”，讓百姓的生活、習(xí)慣等有所改善而不自知。韓琦自言：

太原士風(fēng)喜習(xí)射，故民間有弓箭社。琦在太原時，不禁亦不驅(qū)，故人情自得，亦可寓武備于其間。后宋相（指宋庠）繼政，頗著心處之，下令籍為部，仍須用角弓。太原人素貧，只用木弓矢，自此有賣牛置弓者，人始騷然矣。此蓋出于有勝心也。

此事又見于元人張光祖所輯《言行龜鑒》卷六《政事門》。通過韓琦這段“口述歷史”，可知他對于民間無害且有益的風(fēng)習(xí)，采取了順其自然的態(tài)度。他對太原的弓箭社不禁不驅(qū)，認為還可以寓武備于其間，一旦有敵情，民間弓箭社可以轉(zhuǎn)化為鄉(xiāng)兵以作防御。而到宋庠（后官至宰相）任并州知州時，將弓箭社收入軍隊編制，并令弓箭手將木弓改為角弓，老百姓只得賣牛置弓了。這就影響到了百姓的正常生活，使貧者更貧，人情“騷然”是必然的。

但韓琦治民也并非完全“無心”，對于不良習(xí)俗，則予以積極倡導(dǎo)修正?！渡轿魍ㄖ尽わL(fēng)俗》記載，韓琦在并州時，將并州人火葬的習(xí)俗改為土葬：“宋韓琦知并州，河?xùn)|俗用火葬，琦為買田封樹，刻石著令，使得葬于其中，人遂以焚尸為恥?！贝擞涊d又見于明人丘濬《大學(xué)衍義補》卷八十二《廣教化以變俗》，成為地方官教化改變不良習(xí)俗的典范。土葬習(xí)俗在山西民間至今沿用。

四是請復(fù)并州府治。并州本是中國北方重鎮(zhèn)，地位在唐代為最高。唐初李守并州，唐太宗稱他為“長城”，說：“朕今委任李世于并州，遂使突厥畏威遁走，塞垣安靜，豈不勝遠筑長城耶？”（《舊唐書·李傳》）武則天即位后，改并州為北都，置于與東都洛陽、西都長安同等重要的位置。唐代的河?xùn)|節(jié)度使、太原尹，也多兼有“北都留守”一職，如李光弼、馬燧、令狐楚等人，都曾任此職，可謂位高任重。此后并州的地位屢有升降，最低谷時便是北宋初年，宋太祖、宋太宗四攻太原，最終在太平興國四年（979）攻滅了北漢政權(quán)，并詔毀太原舊城，令百姓遷出。先放火焚燒，火三月而熄;再下令以汾河、晉祠之水灌滅晉陽（《續(xù)資治通鑒長編》）。于是，經(jīng)過董安于、劉琨、高歡、李等人歷代修建的有著千年歷史的晉陽古城，成為一片廢墟。金代詩人元好問曾有詩描述當(dāng)時情形說：“薛王出降民不降，屋瓦亂飛如箭鏃?！硪厶熵斍f古，爭教一炬成焦土。至今父老哭向天，死恨河南往來苦?！保ā哆^晉陽故城書事》）毀城后，宋太宗又下令降低太原級別，改晉陽為平晉縣，撤太原府，“降為并州，廢舊城，徙州于榆次”（陸游《老學(xué)庵筆記》卷九）。潘美留守太原，在三交村和唐明村周圍重建太原城，并奏請將并州治所由榆次移回太原：“平太原后三年，帥潘美奏乞以為并州，從之。于是徙晉文公廟，以廟之故址為州治。又徙陽曲縣于三交，而榆次復(fù)為縣?！保ㄍ希╉n琦知并州，即在州治移回太原之后。

韓琦之前，知并州者也不乏其人，但韓琦卻是提出將并州由州治升為府治的第一人?！俄n忠獻公年譜》記載韓琦請復(fù)并州府治的經(jīng)過云：

公議并州素號大府，國初因其叛，遂降州名。宜因赦恩，俾復(fù)號，改為節(jié)鎮(zhèn)。翰林學(xué)士胡宿上言：“昔高辛氏二子不相能也，堯遷閼伯于商丘主火，而商為宋星;遷實沈于臺駘主水，而參為晉星。國家受命，始于商丘，王以火德。又京師當(dāng)宋之分野，而并為晉地，今欲崇晉，非國之利也。宜如故便?！惫h遂格。

此事發(fā)生在至和二年（1055）。韓琦認為，并州當(dāng)時是因為北漢政權(quán)盤踞所以降級，如今事過多年，治所安定，應(yīng)該提升并州級別，改為節(jié)鎮(zhèn)。然而這一提議卻遭到了胡宿的反對。胡宿所說的高辛氏二子之事，見于《左傳·昭公元年》，說高辛氏二子，閼伯與實沈經(jīng)?；ハ嗾饔?，于是高辛氏“遷閼伯于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為商星;遷實沈于大夏，主參，唐人是因，以服事夏商，其季世曰唐叔虞……及成王滅唐，而封大叔焉，故參為晉星”。胡宿說的似乎有根有據(jù)，但他反對并州升府是否別有原因，也不好推測。關(guān)鍵在于：這一說法，仁宗竟然聽進去了，于是，韓琦的請求就此被擱置了。但此事在韓琦心里也并沒有放下，四年后的嘉祐四年（1059），韓琦回朝為相，逢真宗祫祭，下令大赦，于是他舊事重提?！俄n忠獻公年譜》載：“真宗時，公為相，卒因祫享赦恩，復(fù)并州為太原府?！?/p>

五是修建廟學(xué)、興辦教育。到河?xùn)|后的第二年，韓琦修建并州廟學(xué)，并寫有《并州興修廟學(xué)記》。記文中，韓琦寫到了并州在宋初因攻滅北漢而遭受的破壞以及廟學(xué)的簡陋：

太平興國四年，太宗皇帝平偽劉、一天下，壞太原故城，徙州榆次。又三年，復(fù)遷于唐明。當(dāng)時經(jīng)始者，乘用武之后，慮弗及遠，不知并據(jù)都會，異日為一道之本。凡城隍官府門戶衢陌之制，一從茍簡，不中成規(guī)，視夫子之廟，尤為不急，置城之東南，體陋而削，僅有祠所。

韓琦還梳理了以往官吏對并州廟學(xué)的歷次修建：景祐年間知州李若谷首建廟學(xué)，慶歷初年知州明鎬建禮堂于殿北，規(guī)模漸具。但相對于并州這樣的重鎮(zhèn)，這樣的廟學(xué)規(guī)模并不能真正滿足教學(xué)的需要。韓琦到任后的第一年未及改造，但先設(shè)了專門的學(xué)職。第二年，因政教有方，并州大治，“民安事簡”，再加上風(fēng)調(diào)雨順，農(nóng)田取得大豐收，于是決定重修廟學(xué)。他派人去仙源（今山東曲阜）確定孔子圖像、冠服的樣貌，以便畫像更符合孔子真容;然后在原來廟學(xué)的北邊買民田若干，使廟學(xué)可以擴大規(guī)模。此次修建，不但擴大了廟學(xué)規(guī)模，而且在孔子像之外增加了顏回等孔子弟子和孟子等諸儒畫像。他還設(shè)置了習(xí)射比箭之處，可謂細節(jié)周到，一應(yīng)俱全。據(jù)史料可知，李若谷、明鎬、韓琦等人所修廟學(xué)，在太原城西縣前街（即今府西街西段）一帶。靖康二年（1127）毀于大火，金、元、明間又有多次重建。清光緒七年（1881），這座文廟因汾河決堤而毀于大水，山西巡撫張之洞選址于同治年間焚毀的崇善寺廢墟之地，重建了新的文廟，即今太原文廟。

同一年，韓琦又寫有一篇《五賢贊》，是他并州論學(xué)的重要文章。他所贊的五賢，是孟子、荀子、揚雄、王通、韓愈，其中有三位是晉地人。文中，他對五賢釋經(jīng)傳道之功給予了高度評價，尤其對河汾大儒王通評價極高，稱“大道之郁，幾乎息滅。伊我仲淹，獨參圣哲。遭世未夷，教其可闕。乃舉大法，備于《中說》。續(xù)彼六經(jīng)，紹孔之烈”，肯定了王通承繼儒學(xué)、續(xù)作六經(jīng)的文化貢獻。楊希閔認為，韓琦對五賢的評價，高出其后諸人：“后來刻論荀、揚、王者極多，其胸襟學(xué)問，視忠獻公如何？”（《韓忠獻公年譜》）楊希閔所說的“后來刻論荀、揚、王者”，一個典型的例子，就是朱熹批評王通“僭越圣人”，不如“互鄉(xiāng)童子”云云，這一評價影響了中國文化史幾百年。

韓琦在任時，也曾為并州祈雨祈雪?！俄n魏公集》卷九有《太原諸廟祈雨文》《蒙山祈雪文》，都是韓琦到并州任后第一年率領(lǐng)官民祈雨、祈雪時所寫。在相信禱于諸廟或名山可以改變天象的宋代，韓琦盡職盡責(zé)，希望通過真誠的祝禱換來風(fēng)調(diào)雨順，使百姓不饑不寒、安居樂業(yè)，其心可敬。

吏事之外，并州的山水人文也激發(fā)了韓琦的創(chuàng)作熱情，他在任職期間，還創(chuàng)作了不少詩文，既是他人生經(jīng)歷中不可或缺的重要記錄，也是中國文學(xué)史上的重要篇章。

初入并州，韓琦即用一首詩表達了他對并州的印象?！哆^故關(guān)》詩云：“曉入并州路，群芳夾故關(guān)。前騶驅(qū)弩過，邊境荷戈還。古戍余荒堞，新耕入亂山。時平民自適，白首樂農(nóng)閑?！边@是一種平靜的農(nóng)閑場景，戰(zhàn)火硝煙遠去，百姓耕種，安居自適。詩歌表達了詩人的欣慰。

晉祠，古并州舊址，雖然已被火焚水淹，但那里因為是晉水的源頭，有著旖旎的風(fēng)景和淳樸善良的百姓，所以也常常會使文人墨客生發(fā)出興亡之感，以及與眼下山水美景交織的復(fù)雜情懷。比他早到的范仲淹就曾寫有《題晉祠》一首，是對當(dāng)時晉祠風(fēng)土人情的詩意化記載，不僅表達了對晉祠人文、山水的贊嘆，以及對風(fēng)調(diào)雨順、民生安樂的祝愿，而且記載了晉祠當(dāng)時水稻種植的盛況，成為重要的個性化史料。韓琦的并州詩歌中，晉祠詩也有多首，如有《晉祠》《晉祠魚池》《難老泉》《游開化寺》等。他的《晉祠》詩云：

唐叔祠推晉域雄，乘春來謁想遺風(fēng)。前庭樹古圭曾剪，近壟禾新穎未同。山峻尚存維翰德，泉深長瀉及人功。愚民不識邦君重，歲歲西神酒食豐。

詩歌寫景也詠史，景是百姓安居樂業(yè)、五谷豐登之景，史是陶唐氏遺風(fēng)對此地百姓生活的影響。末二句尤有深味。古有《擊壤歌》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帝力于我何有哉。”《老子》云：“太上不知有之。”都在說明百姓生活幸福的最佳境界，就是不知有帝王，以自然界的日出日落、春夏秋冬作為生活的法則。

另外幾首，既有對晉祠風(fēng)物的描摹，也有對歷史興亡的感嘆，其中也不乏佳句。如《難老泉》“晉源發(fā)濫觴，勃勃漲春綠。泓然一鑒開，俯視神意肅”句，就狀寫了晉祠之水的宏闊清澈，令人心怡又肅然?！稌x祠魚池》則描繪了一幅人、魚相樂的和諧畫面?！叭烘也晃啡?，似得天真樂”，蘊含著作者崇尚自由、樂見百姓安然的情懷與情趣;“飼者常見憐，投食任爭綽。且疑神佑之，縱饞安敢摸”，游人只會憐而喂食，嘴饞想吃也不敢去摸，讀來令人莞爾。《游開化寺》七言詩、五言詩各一首，寫游覽晉祠西北蒙山開化寺，觀看北齊高歡時期修建的蒙山大佛時的感受，五言詩中“全山才佛身，萬木亙高閣”句，描繪了與佛身相融一體的蒙山，巧奪天工，令人稱奇。“飛泉乘空來，直在庭砌落。松柏森成行，斗狀蛟龍惡。如整萬人陣，編伍不敢錯。春芳難悉名，紅紫競灼灼。點綴崖壁間，圖畫曾未若”等句，則以景物托人事，比喻新奇生動，境界雄渾開闊?！拔摇痹谠娭校c天地?zé)熛脊苍?，?gòu)成一幅生動的畫面。

并州作為中原的北大門，在唐代時也是邊塞詩誕生的重要地域。韓琦在并州，也常會懷想歷史風(fēng)煙，產(chǎn)生壯懷激烈之感。如《并塞晚秋》詩云：

莫賦悲哉學(xué)楚騷，塞庭秋色一時高。霜巖獵衛(wèi)鷹權(quán)峻，風(fēng)入弓膠士氣豪。對月清吟森玳瑁，吹花芳酌醉葡萄。汾波照骨銀河淡，曉夕寒光助帳刀。

詩歌寫得境界開闊，雄邁高昂。然于歷史的云煙中，沈佺期“盧家少婦郁金堂，海燕雙棲玳瑁梁”（《古意》）、王翰“葡萄美酒夜光杯”“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涼州詞》）的意境，在詩中若隱若現(xiàn)。汾河水與天上的銀河相互輝映，照過了“一將成名萬骨枯”的將士骨，粼粼寒光，更增刀光之冷冽。

而韓琦的并州詠史詩中，感懷最為深切的，當(dāng)屬《過太原舊城》：

車書從此九區(qū)同，雉堞墜云百載空。欲把金湯角天命，卻驚禾黍滿秋風(fēng)。雖余墟落人煙悄，不改山河氣象雄。何必毀城心可毀，祖宗恩德浸無窮。

此詩所詠，即《并州新修廟學(xué)記》中提及的宋太宗因“一天下”而“壞太原故城”之事。韓琦在其他文章中，對此事也頗多微諷，而這首詩中的表達則是較為集中的。一座千年古城，歷代修建，文化重重積淀，百姓代代繁衍，卻以火燒、水灌、遷民之法，使千年積淀化為烏有，怎不令人感慨唏噓。然而古城雖毀，廢墟中雄氣尤在，當(dāng)年爭戰(zhàn)的激烈似猶可照見。最后一句則是直接批判的：皇恩浩蕩，為什么不能有保留一座古城的胸襟呢？毀城也傷了民心，令過往者世代詠嘆沉思。韓琦此問真可謂“千古一問”，以本朝人寫本朝史，此問殊為難得。相傳宋太宗還將并州十字街全部改為丁字街，以破其龍脈，金代元好問對此大為譏諷，說“官街十字改丁字，釘破并州渠亦亡”（《過晉陽故城書事》），傷了民心，又豈是釘龍脈所能挽救的。當(dāng)然，這只是詩人化的憤怒表述，卻與韓琦二百年前的一問，在精神意旨上有一脈相承之感。

至和二年（1055）二月，韓琦以疾自請改知相州，離開了并州。但他在并州的一系列政事和文學(xué)創(chuàng)作，卻永載史冊。韓琦也被山西祀為名宦。

（作者單位：安徽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