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月好
閑來翻閱《四庫全書總目》,卷四十五《史部總敘》中有段文字很是費解,原文是這樣的:“高似孫《緯略》載其(指司馬光)與宋敏求書,稱到洛八年,始了晉、宋、齊、梁、陳、隋六代。唐文字尤多,依年月編次為草卷,以四丈為一卷,計不減六七百卷?!保ā毒坝∥臏Y閣四庫全書》本)
這段文字,有兩處很令人費解的地方:一是“始了晉、宋、齊、梁、陳、隋六代”,二是“以四丈為一卷”。第一處,感覺少了些文字,表述不是很清楚。第二處就有點令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司馬光撰《資治通鑒》應(yīng)該收集了很多資料,唐代的文獻(xiàn)很多,按年月編為“草卷”,可以理解,但這些文獻(xiàn)能以長度單位“丈”來計算嗎?
查高似孫《緯略》,在卷十二“通鑒”條下,高似孫的原文是這樣的:“溫公……其與宋次道書曰:某自到洛以來,專以修《資治通鑒》為事,至今八年,僅了得晉、宋、齊、梁、陳、隋六代以來奏御。唐文字尤多,托范夢得將諸書依年月編次為草卷,每四十(下有原注:‘闕)為一卷,自課三日刪一卷,有事故妨廢則追(下有原注:‘闕)。自前秋始刪,到今已二百余卷,至大歷末年耳。向后卷數(shù),又須倍此,共計不減六七百卷,須更三年方可粗成編?!比绱俗x來方才通順?!八恼伞碑?dāng)為“四十□”之誤,而“始了晉、宋、齊、梁、陳、隋六代”為“僅了得晉、宋、齊、梁、陳、隋六代以來奏御”之誤。而據(jù)《叢書集成初編》本《緯略》(據(jù)《守山閣叢書》本排?。?,“四十”后缺字為“年”,“追”后缺字為“補(bǔ)”。
因為古人文字豎排,把“十”與“年”的上半部分合為“丈”,導(dǎo)致“十年”“十丈”這種魯魚亥豕之誤并不鮮見。但最后一句“計不減六七百卷”,就能看出編修《四庫全書》時編纂工作的粗糙。司馬光的原意是以“四十□”為一卷編次的草卷,如果每三天刪一卷的話,他花了兩年時間才刪掉了二百余卷,唐代部分才編到大歷末年。而之后要刪的卷數(shù),“不減六七百卷”,還要三年《資治通鑒》方能粗成。也就是說,僅唐代部分,司馬光要刪掉的“草卷”為“二百余卷”加上后來的“六七百卷”。而《四庫全書總目·史部總敘》的意思是“草卷”總共不少于六七百卷?!翱倲ⅰ弊鳛椤笆凡俊敝?,闡述整個“史部”主旨和要義的重要文字,在撰寫時不知作者有沒有仔細(xì)讀一讀他所引用的這段文字。
古人犯錯,近人不察,今人不究,在對古文作句讀時難免出錯?!端膸烊珪偰俊罚虾5纳虅?wù)印書館于民國二十年(1931)出過《萬有文庫》本。這段文字是這么讀的:“高似孫緯略載其與宋敏求書。稱到洛八年。始了晉宋齊梁陳隋六代。唐文字尤多依年月編次為草。卷以四丈為一卷。計不減六七百卷?!焙颖比嗣癯霭嫔缬?000年曾出了一套簡體字點校本的《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是這么讀的:“高似孫《緯略》載其《與宋敏求書》,稱到洛八年,始了晉、宋、齊、梁、陳、隋六代。唐文字尤多依年月編次為草卷,以四丈為一卷,計不減六七百卷?!本臀淖直旧?,在句讀時都犯了同樣的錯誤,“唐文字尤多”后沒有讀開,導(dǎo)致與《史部總敘》的原意大相徑庭。
《史部總敘》一開篇便說:“史之為道,撰述欲其簡,考證則欲其詳。”也就是說史書在撰寫時要“簡”,抓住影響歷史進(jìn)程的重要事件,但在撰寫前,收集史料要盡量豐富,對史料要作細(xì)致地考證和取舍。引用高似孫《緯略》一書是證明這個論點的,說明司馬光在編修《資治通鑒》時關(guān)于唐代的史料收集了很多。如果在“唐文字尤多”后點開,那么即使《史部總敘》與《緯略》的原文相差很多,但大致的意思還是能夠理解的。而不點開,《緯略》的這段文字在《史部總敘》中就沒有存在的價值。
《萬有文庫》本對《四庫全書總目》不作整理,只是排印和句讀,此處只能算是一個標(biāo)點錯誤。而河北人民出版社的簡體字點校本,在《出版說明》中指明“對書中明顯錯訛直接改正,而不出校記(個別需要者加按語)”。而這段文字,在“四丈”“四十年”這種明顯訛誤的情況下,不作改正,就不僅僅是標(biāo)點錯誤了。海南出版社于1999年亦有簡體字點校本《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書中這段文字就標(biāo)點而言,確實沒有錯誤。但同樣的它在《整理說明》中也明確指出“只校是非,不校異同”,“四十年”也同樣訛為“四丈”。
另外海南出版社和河北人民出版社的《四庫全書總目提要》都稱對一些需要修改的原文出校記說明。這段文字,如果不參照《緯略》修改并出校記的話,恐怕會影響閱讀。
(作者單位:西泠印社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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