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
很多脫貧的辦法其實不復雜,但最困難的一環(huán),是聽女性本身怎么說,是去了解她們的處境,而不是腦補她們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
這個社會是一個完整的、復雜的整體,我們不僅需要關注制度設計,也需要傾聽每個人的需求和處境。
2019年9月,我在蓋茨基金會的“目標守衛(wèi)者”年會上,聽梅琳達·蓋茨講了這么一個故事。
一個慈善組織去非洲喀麥隆的農(nóng)村扶貧,給村民一些牲畜幼崽讓他們養(yǎng),養(yǎng)大了之后不僅能吃肉,生下的小牲畜還能送到市場上賣錢。組織在讓農(nóng)民們領牲畜回家的時候,也順便給他們做了個培訓,告訴他們怎么養(yǎng)。
但過了一陣之后,這個組織發(fā)現(xiàn),當?shù)剞r(nóng)民很難養(yǎng)活這些牲畜幼崽。是他們能力不行、培訓不到位,還是牲畜幼崽水土不服?
后來經(jīng)過一番調查,結果發(fā)現(xiàn),喀麥隆農(nóng)村的傳統(tǒng),是讓男人代表家庭處理對外事務。所以,領牲畜、接受培訓,都是男人去。然而,男人把牲畜幼崽領回家,就直接丟給女人了,因為在家照顧牲畜是女人的職責。
性別角色成為扶貧成敗的關鍵。組織者又費了好大勁兒,才說服當?shù)啬行宰屪约旱睦掀湃ソ邮芘嘤?。后來,牲畜的存活率果然提高了,也成功提高了當?shù)厝说氖杖肱c福利。
另外一個組織在非洲某地推廣番茄種植。他們決定主要面向女性推廣 ,讓她們能夠在自家后院種番茄,給家里提供營養(yǎng),同時也能拿到市場上售賣。
土地有了,種子有了,渠道有了,培訓材料有了,但最大的問題你知道出在哪兒嗎?出在收音機上。
這個組織決定通過收音機為女性提供培訓,因為當?shù)卮蟛糠秩瞬蛔R字,而電視機太貴,收音機相對比較普及。
但是,他們發(fā)現(xiàn),必須找出一個合適的時間來播這個培訓節(jié)目。這個時間,需要由女性自主支配收音機,而不是由家里的男人占著收音機。
這些都是細節(jié),細節(jié)中的細節(jié),也在暗中扼住了女性向上走的瓶頸。不去走訪,不跟她們交談,你根本不會知道。而有時候,改變了這些細節(jié),就能像推倒多米諾骨牌一樣,帶來一系列積極的進步。
2011年世界糧農(nóng)組織的研究表明,女性農(nóng)民比男性在農(nóng)業(yè)產(chǎn)出上要低20%至30%,但若是她們受過跟男性一樣的教育,擁有同等的資源和信息,二者的產(chǎn)出就沒有這個差距。所以,若是給發(fā)展中國家的女性同等的機會和資源,她們帶來的增產(chǎn),能夠喂飽1億多人。
那么,怎么給呢?其中一個課題,是解決女性的時間和精力問題。
在農(nóng)村,女性承擔了大部分的家務勞動,這占據(jù)了她們大部分的時間。其實,在全世界范圍內,家務勞動時間都是女性比男性多。情況最好的是挪威,每天男性做3個小時家務,只比女性少半個小時。而越是落后的地方,這個比例越糟,印度女性平均每天要花6個小時在家務上,男性則不到1小時。而全球男性花在娛樂或社交上的時間,比女性要高不少。換句話說,男人比女人要“閑”(當然,不是說這些“閑”就沒用)。
而且,在非洲某些地方,往來取水就得走半小時到一小時。我們一擰微波爐,等于人家花好大勁兒砍柴、生火、做飯。女人大部分時間花在家務上,就等于這些花出去的精力都是沒有報酬的(也就是經(jīng)濟學上講的 unpaid work),她們沒有太多機會去學習,去交流種地技巧,去做點兒自己的生意等,而這些是能真正帶來財富、提高地位的事情。
而若是對家庭經(jīng)濟沒有貢獻,那她們在家里就沒有話語權,也沒有權力支配家庭財務。長此以往,便形成了惡性循環(huán)。
所以,若是能夠讓家庭成員共同決策,讓男性分擔一部分家務和育兒,女性完全可以掙更多錢?;蛘?,社會可以給女性提供足夠多的技術支持,來減少家務勞動的時間,比如天然氣爐子和自來水,這些都能讓女性獲益、解放勞動力。
如果男性幫不了太多,女性自己也能以某種方式組織起來,互幫互助。
梅琳達在她的書《提升時刻》里講,她有一次去印度某地,那邊有一個公益組織,深入印度農(nóng)村,一家家勸說讓女性出門,十幾個女性每周聚會一次,交流種地經(jīng)驗,互通有無,還各自拿出一點兒錢湊在一起。若是其中一家需要買點兒什么,比如給小孩買書,或者買好一點的種子和家禽,小組就借給她,讓她不必屈尊找丈夫。
這些婦女,無一例外,家里的日子都是吃了上頓顧不了下頓。然而互助小組成立僅一年,幾乎每家都能拿點兒東西去市場上賣了。
甚至,這群婦女還在當?shù)赜辛俗h價權,她們一起呼吁村里修路、通自來水,這樣她們能更方便地做家務、去市場交易。
諸如此類,很多脫貧的辦法其實不復雜,但最困難的一環(huán),是聽女性本身怎么說,是去了解她們的處境,而不是腦補她們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提升地位,分擔家務,提供小額貸款,教授技術,形成互助……這些都是貧困的解藥。
想讓這些改變發(fā)生,需要研究一時一地的條件,需要相當扎實的社區(qū)工作以及研究。這個社會是一個完整、復雜的整體,我們不僅需要關注制度設計,也需要傾聽每個人的需求,了解他們的處境。
我們也有理由相信,這些變化可以帶來徹底的改變,在一個矛盾重重的世界,我們需要一些勇氣去做真正的“理性客觀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