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書彬

在鼓浪嶼的馬約翰廣場上，人們可以看到馬約翰的雕像。雕像上的他，兩眼炯炯有神，面帶微笑地看著面前那幾個踢足球的小孩。

在體育界，馬約翰乃“中國現(xiàn)代體育之父”，而鼓浪嶼這座小小的島嶼，就是他的體育之路的起點。

體育之路的起點

1954年，年過七旬的馬約翰在一篇文章中談到他和體育最早的接觸：“我生長在福建省山環(huán)水抱的鼓浪嶼。童年時代，美麗的自然環(huán)境對我的身體和智力的發(fā)育起了一定的作用……我和其他孩子們常在山上跑、跳、爬樹和鉆山洞，特別是喜歡到海灘上玩水和捉魚蝦等，常常不到天黑不回家。全面的身體鍛煉，新鮮的空氣和太陽光，為我的健康的身體打下了基礎(chǔ)，豐富了我的大自然的基本常識?！?/p>

像當時鼓浪嶼上的許多同齡人一樣，馬約翰也出生在一個基督教家庭，由于家境原因，他遲至13歲才入校讀書。他所就讀的福音小學為鼓浪嶼上最早創(chuàng)辦的一所新式學校。當馬約翰進入這所學校時，網(wǎng)球、板球、足球和曲棍球等諸多近代西式運動都已傳入鼓浪嶼，而且進入了福音小學等校，成為了學生們的日常運動項目。一些英文文獻記錄了當時各種近代體育運動在鼓浪嶼的普及情況，比如：昨天晚上，在回家的路上看到幾個女孩子打網(wǎng)球回來，她們向我們展示了她們用來梳頭發(fā)的工具。”“所有學生必須每周至少參加三個小時以上的體育鍛煉。學校設(shè)計了一整套的計劃，以使每個學生有機會學習田徑運動和其它大眾運動項目，如籃球、足球、排球?！?/p>

鼓浪嶼上的這種體育氛圍自然而然地影響了馬約翰。1900年，馬約翰前往上海求學，在明強中學讀了4年后，進入圣約翰大學讀了7年。他有著活潑愛動的天性，而且也一直保持著運動的習慣。

在這7年的學院生活里，馬約翰一直是圣約翰大學體育隊的主要成員之一。他是該校足球、網(wǎng)球、棒球、游泳等代表隊的成員。在各種運動項目中，他尤其喜歡田徑，擅長短跑和中跑，曾獲得100碼、220碼、880碼和1英里（1碼約為0.91米，1英里約為1609米——編者注）等項目的全校冠軍，此外還多次到校外參加運動項目。

1905年，上?；浇糖嗄陼谝粋€露天廣場上，舉辦了一次規(guī)模很大的田徑運動會，所有上海中等以上院校都獲邀參加，一些公共團體也參加了，觀眾有五六千人。

1英里賽跑開始了，參加的運動員包括馬約翰在內(nèi)共63名，其中還有4名日本人以及一些歐洲人。后來馬約翰在回憶這次比賽時說，比賽一開始就很激烈，在第三圈快要結(jié)束時，他加快了速度，距離終點還有約400碼時，全場所有的中國觀眾都大喊：“約翰，加油！約翰，加油！”他在加油聲中向前沖刺，以領(lǐng)先第二名50碼的成績獲得了冠軍，中國，中國”的歡呼聲響徹整個運動場。

這樣的比賽經(jīng)歷無疑影響了馬約翰的人生選擇。當時，在許多西方人的眼中，中國人是一個羸弱的民族，馬約翰決心以現(xiàn)代體育來改變這個古老民族的體格和精神。

1911年，馬約翰從圣約翰大學醫(yī)科畢業(yè)，但他認為，保有健康體魄的根本在于防病而非治病，因此，他決心投身于現(xiàn)代體育教育。

清華大學的“強迫運動”

1914年，馬約翰來到清華大學擔任化學老師，到校不久，他就向當時的清華校長提起體育問題。他認為，清華除了有圖書館，也應(yīng)該要有體育館，因為清華的學生畢業(yè)后要留學美國，一定要有健康且充滿活力的身體。無論在讀書方面，還是在體育方面，都不應(yīng)落于人后。

1919年，馬約翰利用公假，前往美國春田學院進修。次年，他在畢業(yè)論文《體育歷程十四年》里介紹了近代體育在中國的艱難起步，并熱忱地希望近代體育盡快發(fā)展起來。1925年，馬約翰再次利用公假前往春田學院。次年，他完成了碩士論文《體育的遷移價值》。在這篇文章里，他系統(tǒng)地論述了他的體育理論。在馬約翰看來，體育的價值在于它在建樹人格方面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人的諸多可貴的品質(zhì)都可以通過體育來培養(yǎng)，比如勇氣、堅持、自信心、進擊性和決心。對于整個社會而言，體育運動的發(fā)展可以塑造重視公正、忠實、自由和合作的社會風氣。馬約翰這樣概括體育的教育價值：“通過適當組織的運動，人們可以增進對環(huán)境的敏感性和對生活中各種情況做出反應(yīng)的‘有準備性;通過適當組織的運動，可以增強美好的道德品質(zhì)和性格……”

從1920年起，馬約翰開始擔任清華大學體育部主任。這時的清華已經(jīng)開始實施“強迫運動”，即在每天下午4時至5時這段時間里，校方把圖書館、教室和宿舍全都鎖起來，讓學生出來活動。對此，馬約翰后來曾這樣回憶：“我要求學生要生動活潑、自由地玩，自己去活動。不會活動不會玩的，我就去教他們，學生對我都很有感情?！?/p>

在清華校友的回憶文章中，也常見到他們對“強迫運動”的回憶。比如，作家梁實秋曾在一篇文章中這樣寫道：“下午四時至五時有一個小時的強迫運動，屆時所有的寢室課室房門一律上鎖，非到戶外運動不可，至少是在外面散步或看看別人運動。我是個懶人，處此情形之下，也穿破了一雙球鞋，打爛了三五只網(wǎng)球拍。大腿上被棒球打黑了一大塊?？上У搅烁叩瓤凭筒辉購娖攘恕菚r清華的一般的學生比較活潑一些，少老氣橫秋的態(tài)度，也許是運動比較多一點的緣故?！?/p>

在馬約翰看來，體育和德育、智育處于同等重要的地位。他在一次演講中曾這樣說道：“現(xiàn)在社會需要什么樣的人才呢？第一，有高深的學識;第二，身體強健，能做事，有精神;第三，健全的人格卻最屬重要。”正因如此，馬約翰對體育成績要求極嚴。比如，國學大師吳宓在清華求學時，功課全為優(yōu)等，但因為跳遠成績不及格，結(jié)果讓馬約翰“扣留”了半年，補測及格后，才準予他畢業(yè)出國留學。

但有些時候，馬約翰似乎又不那么關(guān)注體育成績。物理學家林家翹在清華讀書時，因為身體比較弱，跑步時總是落在后面。馬約翰不斷鼓勵他，教他如何鍛煉，并對他說，只要堅持下去，身體自然會好起來。林家翹照著做了，很努力地去鍛煉。到了期末，馬約翰給林家翹的體育成績評了一個“優(yōu)”。很多學生不服氣，認為馬約翰偏心。馬約翰解釋說，在體育鍛煉中，速度和各種技巧的鍛煉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意志的錘煉，培養(yǎng)頑強的精神。在這些方面，林家翹的表現(xiàn)足以為“優(yōu)”。眾人聽了馬約翰的解釋，都很嘆服。

球賽勝利的價值

1928年，馬約翰遇到了一個難題。這一年，清華學校更名為國立清華大學，在五四運動時期曾是學生領(lǐng)袖之一的羅家倫出任校長。這一年秋季，人們在開學時發(fā)現(xiàn)，新生中首次出現(xiàn)女生，原有的55名教授中，37名因水平不夠而被解聘，新聘了20多名教授。對此，羅家倫在開學典禮上說：“希望自此以后，學校有一新生命……以清華大學來轉(zhuǎn)移全國學風，以盡引導(dǎo)全國青年的使命?！?/p>

羅家倫進行的這場改革使清華在一所留美預(yù)備學校的基礎(chǔ)上，快速轉(zhuǎn)型成一所現(xiàn)代大學。不過，羅家倫卻對體育存有誤解。在他看來，體育根本不需要什么教授，因而他免去了馬約翰的教授職稱，還降低了他的薪水。馬約翰不理解羅家倫的做法，很多教授也不理解，有人甚至勸馬約翰離開清華，而且也有其它學校向他發(fā)出邀請。但在馬約翰看來，他經(jīng)常鼓勵學生們要“奮斗到底，決不放棄”，他自己自然也不能輕易放棄。他要堅持留在清華，證明體育的價值。

1929年冬，華北體育聯(lián)合會第六次足球錦標賽在天津舉行，馬約翰率領(lǐng)清華足球隊出征，并贏得了冠軍。球隊歸來時，整個清華都沸騰了，羅家倫親自到火車站迎接，校內(nèi)同學也都紛紛出校迎接。當球隊回到學校時，興奮的學生把馬約翰從校門一直抬到了大禮堂。當天恰逢新年，慶祝會和新年晚會一同進行，師生們一直歡騰到次日凌晨3時半。元旦那天，羅家倫不但恢復(fù)了馬約翰的教授職稱，還送給他一個銀杯作紀念，上刻“1929年優(yōu)勝紀念”。

為什么一次足球賽的勝利會讓全校師生如此興奮？對此，馬約翰在他的論文中早就做過解釋。1920年，在《體育歷程十四年》一文中，馬約翰寫道：世界上沒有其它什么東西，能比體育比賽更能激發(fā)學生對母校真實而巨大的愛了……比賽和集會，比對一個學校大加宣揚，作用要好得多。得勝對于一個學校來說具有巨大的重要性，學生家長同樣也分享一些勝利的光榮，而且要為其孩子所在的學校感到驕傲?！?/p>

抗戰(zhàn)期間，清華大學遷校到昆明，和北大、南開共同組建為西南聯(lián)合大學，因場地簡陋和條件艱苦，馬約翰對學生的鍛煉不再作較高要求，但依然堅持聯(lián)大學生體育不及格就不能畢業(yè)的原則。一名當年的學生后來這樣回憶西南聯(lián)大時期的馬約翰：“聯(lián)大歷史先后八年，只有一位老師教過所有的男女學生，他就是體育部主任馬約翰師。馬師兩眼炯炯有光，白發(fā)微禿，健壯身材，常穿一套灰色燈籠褲西裝。見人未語先笑，非常和藹……但做事極端嚴格，事事全照學校規(guī)則辦理……有同學修滿畢業(yè)學分，已在外做事，每周還要回校上幾次體育課，修滿體育學分才能拿到畢業(yè)證書?！?/p>

“體育的活榜樣”

1948年，平津戰(zhàn)役爆發(fā)。在清華校園里，馬約翰像其他教授一樣密切地關(guān)注著局勢變化。當時傅作義的守城部隊把四門大炮架設(shè)在了清華的操場上，但解放軍并沒有因此向清華發(fā)起攻擊，而是繞校而過。對此，馬約翰后來回憶說：我就想他們?yōu)槭裁床淮蜻M來呢？事后了解，為的是保護文化機關(guān)，并且后來又看到校門口有第四野戰(zhàn)軍出的布告，一切軍隊都不能毀壞文化機關(guān)，我就覺得，一個軍隊能這樣的重視文化，一定不會是一個殺人放火的軍隊?！?/p>

馬約翰決心留在北京。晚年的他比以往更加忙碌。1953年，他被任命為中央人民政府體育運動委員會委員。1956年，當選為全國體育總會主席。

1962年，馬約翰在發(fā)給《新清華》的一篇文章中這樣寫道：“我雖然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80歲，身體還很健康，睡得實，吃得香，精神充沛，白天能堅持8小時工作……最近到醫(yī)院進行了一次身體檢查，生理上一切正常，不發(fā)胖;心肌充實，脈搏每分鐘56次到60次，和一個運動員的脈搏相似?！?/p>

他和青年們分享體育鍛煉的原則。在一篇題為《和青年談體育鍛煉》的文章中，他寫道，要依據(jù)個人的體格條件和身體的健康情況，循序漸進地進行體育鍛煉，要經(jīng)常持久，要有目標、有計劃、有步驟，而且還要注意安全問題，以及和生活的各個方面結(jié)合起來。

1964年，清華師生聚會祝賀馬約翰在校工作50年，清華校長蔣南翔向他祝賀：“鶴發(fā)童顏、步履矯健、精神奕奕的馬約翰先生，本身就是提倡體育運動的一個活榜樣?！?/p>

（作者系資深媒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