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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姥姥的大煙袋

      2020-06-29 07:42:27于典
      傳奇·傳記文學(xué)選刊 2020年6期
      關(guān)鍵詞:煙桿煙袋鐲子

      于典

      太姥姥是滿族人,祖上都是做大官的,她的一生可謂平淡中夾雜著精彩。從大家閨秀到鄉(xiāng)村農(nóng)婦,她欣然接受命運的變故,她常常自我寬慰說自己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太姥姥嫁過來的時候,陪嫁中除了金銀,還有一只景泰藍(lán)的鐲子、一只青花瓷枕和一桿紅銅鍋烏木桿瑪瑙嘴的大煙袋,她最鐘愛的就是她幾十年永不離手的大煙袋。這三樣?xùn)|西中,我沒見過那只鐲子和青花瓷枕,太姥姥說,上個世紀(jì)60年代為了活命,鐲子換了小米給全家人填肚子,而青花瓷枕被幾個紅衛(wèi)兵砸碎了,唯獨剩下了那桿大煙袋,伴隨著她走完了人生。

      太姥姥過日子既勤儉又豁達(dá),家里家外為人處世一派祥和,唯獨對抽煙這件事兒半點也不馬虎。她九歲就偷偷學(xué)會了抽煙,出閣的時候,跟她阿瑪要了這桿大煙袋。這根大煙袋可是大有來頭,煙鍋是風(fēng)磨銅的,里外锃明刷亮,烏木煙桿一尺九寸長,十八毫米粗,紋理細(xì)密閃金星,筆管條直,材料是上百年的金絲楠,用手攥著,涼絲絲溫潤潤的,經(jīng)年累月的使用,煙桿早已有了包漿。最奇特的是水膽瑪瑙煙嘴,在中間的小孔周圍,含著一汪清澈的水,輕輕一動,就會發(fā)出清脆爽朗的聲音。水膽瑪瑙柔軟且堅硬,用嘴叼著不傷牙,而且對旱煙葉的毒性有消除吸收的作用。

      太姥姥抽了一輩子旱煙,直到她走完人生的最后一刻,她既不咳也不喘。家人也曾勸過讓她戒煙,她不反駁,卻用自己的一套嗑兒來回答:“一口煙,解心寬,解饞解懶解腰酸;兩口煙,安睡眠,蚊蟲不叮蛇靠邊;三口煙,人情暖,陌路相逢前世緣。”家人聽了,覺得她都是耄耋老人了,一輩子就好這一口兒,也就不再糾結(jié)。

      其實對太姥姥的這些言論,我絕對不敢茍同。煙草里含有大量的尼古丁、煙焦油等有害物質(zhì),對肺傷害最大,跟她講科學(xué),太姥姥假裝仔細(xì)聆聽,聽完了,把滿臉皺紋綻放開,也不做辯解,揮揮手,緊接著會劃根火柴,點燃她的大煙袋,吧嗒吧嗒地抽,她這是在做無聲的反抗。既然勸不動,那就索性隨她吧。

      有一年,村子里來了一個收古貨的人,當(dāng)他看到太姥姥的大煙袋,眼睛里驟然射出光芒。

      他問:“老人家,舍得出手不?”

      太姥姥瞇著眼搖頭。那人又問:“一直留著?”

      太姥姥這回說話了:“留著,死了帶走?!?/p>

      那人還不死心,伸出一個巴掌,道:“我出這個數(shù)?!?/p>

      太姥姥當(dāng)時就笑了,說:“五千???你看看行,拿不走?!?/p>

      那人趕緊接上話:“大媽,可不是五千,您在后面加個零?!?/p>

      太姥姥又笑了,說:“加八個零也不中?!?/p>

      那個人走了以后,太姥姥忽然明白,原來自己的大煙袋還值這么多錢呢。從此就開始精心看護她的大煙袋了,燒火做飯、喂雞喂豬都不離手,晚上睡覺也放在被窩里,她生怕哪天看不住被別人偷走了。

      那年年根兒,我在報社實習(xí),姥姥突然來電話說太姥姥不太好,估摸著年是過不去了,我聽了,趕緊請假去了老村。當(dāng)我看見太姥姥的時候,心里陡然一酸,半年多的時間,老人家已經(jīng)瘦得脫相了,躺在炕頭,雙眼無神,呼噠呼噠地捯氣兒??匆娢?,她似乎等了很久一樣,伸出手拉住我,趴在我耳邊,斷斷續(xù)續(xù)地求我為她辦一件事兒。

      她說:“妮兒啊,村西老劉家的小孫子春寶得了重病,水靈靈的娃沒錢治病,在家等死哩,不救活,能扯碎爸媽的心呢。太姥姥沒有錢幫,你去省城把煙袋拿去賣了,賣多少都給春寶瞧病吧?!?/p>

      瞬間,我的眼前一片朦朧,我壓低了聲音問:“您不是說要把煙袋永遠(yuǎn)帶在身邊嗎?”

      她勉強擠出來一絲笑容,轉(zhuǎn)過臉去,似是自言自語道:“陪了我一輩子的老對象兒,留下,興許能救條命,要是帶走了,一文也不值。”

      我哭著對她說:“您一定要等我回來,我這就走?!彼c頭,目送我出屋。

      經(jīng)過文物部門鑒定,太姥姥的這桿煙袋是明太祖朱元璋時期的物件兒,估價在25萬元以上,極具收藏價值,當(dāng)時現(xiàn)場有一位收藏家,知道太姥姥的愿望后,當(dāng)場出價30萬元,我絲毫沒有猶豫,成交了。

      我風(fēng)風(fēng)火火回到老村,太姥姥仍然在堅守最后的等待,看到我的表情,她知道她的愿望實現(xiàn)了。隨后,太姥姥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抬起手,指了指春寶家的方向,臉上漾出一絲笑容,接著,手臂慢慢垂了下去,溘然長逝。

      〔本刊責(zé)任編輯 唐 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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