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鳳斌
1.《簡·愛》與女性主義
在女性主義文學發(fā)展史中,有兩部里程碑式的作品,分別是英國著名思想家瑪麗·沃爾斯通克拉夫特(Mary Wollstonecraft)于 1792年出版的《女性的辯護》(A Vindication of Rights of Woman)與約翰·穆勒(John Stuart Mill)于1869年出版的《女性的屈從地位》(The Subjection of Women)。這兩部作品的出版時間相隔八十年左右,正值英國女性主義文學的黃金時代。女性主義文學的興盛與當時的社會發(fā)展狀況密切相關。隨著工業(yè)革命的迅速發(fā)展,整個英國由農業(yè)國向工業(yè)國過渡。大量女性被迫走出家庭,進入工廠勞動。在這個歷史性的轉變過程中,女性解放思想得到前所未有的發(fā)展,社會各領域中女性主義者輩出。尤其是在文學領域涌現(xiàn)出,諸如簡·奧斯?。↗ane Austen)、夏洛蒂?勃朗特(Charlotte Bronte)、喬治?艾略特(George Eliot)等具有先進思想的女性主義作家。她們以自己的文學作品呼應時代變革,通過筆下的女性人物對傳統(tǒng)價值觀念及賢惠、恭順、完全依附于男性的傳統(tǒng)女性形象發(fā)起了挑戰(zhàn)。
在這類文學作品中夏洛蒂?勃朗特的《簡?愛》(Jane Eyre,1847)無疑是最具代表性的經(jīng)典之作。它不僅在英國現(xiàn)實主義文學傳統(tǒng)中占有重要地位,尤其是在20世紀60年代以后隨著女性主義文學批評的興起,更是被現(xiàn)代女性主義學者視作英國維多利亞時代女性人物塑造最為成功的小說作品之一(伊萊恩 2012)?!逗啞邸纷詥柺榔?,便在英國引起極大反響,報紙雜志紛紛刊載關于《簡·愛》的書評。之后從英國傳播到中國和日本,但當時只有極少數(shù)文化人有能力閱讀原文。因此,《簡·愛》在中國與日本的大眾化傳播過程中,翻譯便成為必不可少的環(huán)節(jié)。
《簡·愛》的中文全譯本由李霽野在1933年完成,而日文全譯本于1930年由遠藤壽子完成并出版。在此之前,中國與日本都出現(xiàn)了《簡?愛》的刪節(jié)本。例如日本的國文學者水谷不倒于1896年7-11月在《文藝俱樂部》雜志連載了《簡·愛》的刪節(jié)版譯文,并命名為《理想佳人》,但遺憾的是他只翻譯到原作的第14章便中止了(巖上 2002)。又如中國著名翻譯家伍光建翻譯了《簡·愛》的部分章節(jié),將其命名為《孤女飄零記》,并于1935年9月以六卷本的形式出版。
1930年遠藤壽子的日譯本出版后,《簡·愛》的日譯本仍不斷推陳出新。與日本文學翻譯的持續(xù)發(fā)展相比,鑒于社會歷史原因,20世紀后半期中國的外國文學譯介活動整體上處于停滯狀態(tài)。經(jīng)過將近半世紀的等待,《簡?愛》的全譯本終于在1980年由著名翻譯家祝慶英完成,該版本也是現(xiàn)行最受歡迎的《簡?愛》譯本之一。祝慶英是中國第一位完成《簡?愛》中文全譯本的女性翻譯家,她在譯者序中闡釋了女主人公簡?愛敢于反抗壓迫、堅持獨立意志的新型女性精神及其時代意義,體現(xiàn)了譯者的女性主義意識和立場。在此之后,80年代末的吳鈞燮譯本、90年代初期的黃源深譯本比較具有代表性。
2.實例分析
本文在收集整理了與《簡?愛》相關的研究資料基礎上,以中國的祝慶英、黃源深、吳鈞燮譯本與日本的阿部知二、小尾芙佐、河島弘美譯本為例,來研究女性主義翻譯觀視角下中日譯者翻譯策略的異同,并從社會文化角度分析了這些異同的產(chǎn)生原因。
第二章中,女仆艾博特勸說小簡?愛,對里德夫人和約翰的壓迫學會逆來順受,她說道:
祝慶英與阿部知二的譯文與其他譯文有著明顯不同。二者故意規(guī)避了對簡·愛自由獨立的人物形象塑造有消極影響的詞語,比如“your place”的翻譯。黃源深、吳鈞燮把“your place”都翻譯成了 “本分”,河島弘美的日文翻譯也是“本分”,而阿部知二翻譯成了“身の上”,祝慶英并沒有翻譯這個詞。
在中國封建社會時代里,女性的身體與精神都受到嚴重的壓迫與束縛。特別是影響中國社會最為深遠的儒家禮教提出,女性的行為準則和道德規(guī)范為“三從四德”,即“三從”指婦女未嫁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四德”指婦德、婦言、婦容、婦功。在封建統(tǒng)治勢力的長久加持下,“三從四德”之說變得愈加權威化、普及化,深深烙印于中國民眾的思想意識之中。隨著時代的進步、社會的發(fā)展,束縛女性的種種老舊道德規(guī)范早已消失于文字表現(xiàn)上,取而代之的是男女平等的新型社會主流思想。不言自明之理,某種思想一旦烙印于人腦之中、扎根于文化之內,便很難剔除。所以祝慶英的翻譯策略是選擇不翻譯“your place”一詞,避開舊社會強加于女性身上的順從標簽,極力減少封建禮教烙印給新型女性人物塑造帶來的消極影響。不僅如此,在例文后半部的翻譯中,祝慶英也沒有選擇與吳鈞燮、黃源深相同的“巴結”、“討人喜歡”,而是翻譯成了“有用”、“乖巧”。祝慶英之所以這樣翻譯顯然是有意摒棄“巴結”“討人喜歡”的貶義感情色彩,巧妙地利用了“有用”“乖巧”的中性感情色彩,以此規(guī)避女反抗者形象構建中的消極因素。
3.阿部知二的《簡·愛》譯文
阿部知二的譯文中表現(xiàn)出對女性心理的極大關照。如引文所示,日本的河島弘美把“your place”翻譯成了“本分”,下面我們將分析日語中所謂女性“本分”的文化背景。
如1896年出版的《女性の本分》(《女性的本分》)一書,其作者是日本明治大正時代的著名教育家三輪田真佐子(1843-1927),書中她對于女性本分的論述依然遵循舊有的女性觀,從女性嚴守母道、妻道、貞操等方面,把女性思想困于家庭之中,隔絕于社會之外。再如,1908年,下田次郎在翻譯約翰·拉斯金(John Ruskin, 1819-1900)寫的關于女性觀和女性教育的論著《芝麻與百合》(Sesame and Lilies, 1865)時,同樣把第二部分命名為<女性の本分>(<女性的本分>)。書中拉斯金的論點是,強調男女并無優(yōu)劣之分,只是在社會中所承擔的職責不同而已?,F(xiàn)代女性主義評論家指出,拉斯金所描繪的女性實質上是指把壓抑自我、放棄自我作為美德的女性,就像考文垂·帕特莫爾(Coventry Patmore,1823-1896)在長篇詩《家庭中的天使》(Angel in the House, 1854-1862)中所描述的那樣。
通過以上兩個例證,可見在社會文化層面上,“本分”一詞在日語與漢語的文化語境中有一定的重合之處。日本亦把賢妻良母之道作為女性幸福的最高標準,這實質上都是舊社會試圖將女性與社會分離,并使之正當化的一種性別歧視。所以,在日本文化中,“本分”一詞同樣映射出歧視女性的濃重歷史陰影。
阿部知二在翻譯時避開了承襲日本舊有女性觀,即束縛女性于賢妻良母之道的“本分”一詞。舍棄“本分”,而選擇“境況”的翻譯策略體現(xiàn)了阿部知二對簡·愛不幸遭遇的同情,規(guī)避了女主人公的順從形象,意圖凸顯新型女性反抗斗爭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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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為 “遼寧省社會科學規(guī)劃基金項目(多元文化視闕下的阿部知二翻譯文學研究)”(項目批號:L17CWW001)的階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