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貽涵
春天的蘆葦蕩,像用濃濃的色彩涂過似的,綠得晃人的眼。風(fēng)兒吹過,蘆葦彎下腰,露出幾朵“大蘑菇”,光光的亮亮的,四處奔跑著。
別瞎猜,那不是外星人,也不是啥怪物,而是三個(gè)剃了禿頭的男孩子。他們好久沒一起出來玩了,難得這么開心,搖曳的蘆葦上掛滿了他們銀鈴般的笑聲。
一只野鴨被驚動了,從一棵大歪脖子樹旁撲地飛起來。野鴨飛起的地方,又隱隱露出幾個(gè)“白蘑菇”。海文走近一看,高興得大叫起來,快來看,野鴨蛋。
瘦猴似的蒙克躥過來,伸手就要抓。隨后趕來的賽虎卻一把拽住他,別動!野鴨嗅出人味,會棄巢的。
蒙克咂下嘴,還等它棄,咱們烤了吃。
野鴨是被保護(hù)的,不能吃。海文避開蒙克的目光說。
蒙克不高興了,又不是野鴨,幾只破鴨蛋,有啥不能吃的。
可沒有野鴨蛋,哪來野鴨呢?話雖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恼胬恚惢s說得很糾結(jié),仿佛很不仗義似的。
海文抬抬眼鏡,猶豫道,按理應(yīng)當(dāng)吃,可很多物種就要瀕臨滅絕了啊。
別跟俺玩滅絕這類高危詞,不管啥蛋,都是給人吃的。蒙克聲音提高了些。
可人不能啥都吃。賽虎說時(shí)有些不敢看蒙克那張白得像紙的臉。
蒙克還想說什么,但摸摸自己的禿腦袋,話又咽了回去。
走,我們回去,下午還要看足球賽呢。賽虎說完掉頭往回走,海文緊跟著,蒙克卻一路上不住地回頭,戀戀不舍的樣子。走到半路,他突然說,呀,有件要緊的事要辦,不能和你們同路了。說完也沒等他們回答,就一閃身不見了。
海文嘟囔道,啥要緊事,連球賽都不看了。
賽虎不說話,可走著走著,拉起海文就急急地往回跑。
海文不情愿地說,為啥回去,今天你們咋都怪怪的。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賽虎說。
路上,一片蘆葦被踩得亂七八糟,一個(gè)被掏空的野鴨窩翻倒在一邊,凄涼地朝向天空。
海文似乎明白了為什么,腳步卻慢下來。
不遠(yuǎn)處一只野鴨在凄慘地叫,似乎在乞求,還我的寶寶啊。
賽虎不敢抬頭看它,只是催促海文道,快跑啊,腳下生釘子了?
瞧,這又有一窩野鴨窩。正跑著,從前方那棵歪脖子樹所在的地方傳來一個(gè)女人興奮的大叫。
今天運(yùn)氣真不錯(cuò)??鞊?,咱們來個(gè)野鴨蛋大清倉。另一個(gè)女人的聲音也在大叫。
不許動!賽虎一怔,急得立即大喊。
海文也聽到了,和他一起喊??娠L(fēng)往這邊刮,那兩個(gè)女人的話順風(fēng)飄來,他們的話卻傳不過去。
倆孩子趕緊撒腿往那跑,可那倆人已經(jīng)彎下腰,手就要伸出去了,等他們跑到,肯定連黃花菜都涼了。倆孩子急得心卡在了嗓子眼兒,恨不得生翅飛過去。
住手!否則敲碎你們的腦殼。突然,一聲斷喝如炸雷般響起。
女人們嚇了一跳,趕緊縮回手,見從蘆葦叢里鉆出個(gè)頭頂蘆葦扎的大草帽,滿臉是泥,手里拎個(gè)大枯樹枝的怪物,很是害怕,猛地推倒他,匆匆溜走了。
賽虎和海文氣喘吁吁地跑過去,“怪物”扯掉頭上的蘆葦帽,露出一個(gè)圓圓的禿腦袋。
二人異口同聲道,怎么是你?
禿腦袋的怪物抹掉臉上的泥,虛弱地笑了笑,想站起來,身子卻晃了晃,險(xiǎn)些又摔倒。
蒙克,你沒事吧?二人忙去扶他。
沒事,剛才跑得快了些。蒙克推開他們的手,搖搖晃晃地站住說。
蒙克,你好棒!
其實(shí)最初我是想……蒙克囁嚅道。
不,那你也是最棒的。賽虎看看一陣風(fēng)都能吹倒的蒙克,一狠心,大聲宣布道,今天我們烤野鴨蛋吃。
俺,俺是想吃,可我不能對不起你們的一片心。蒙克的眼睛濕潤了。
原來,蒙克得了白血病,化療時(shí)頭發(fā)全剃掉了,賽虎和海文也陪他一起剃了光頭。化療后的蒙克需要營養(yǎng),可為了看病,家里連房子都抵押出去了。
賽虎和海文的眼睛也濕潤了,眼神復(fù)雜地看著蒙克。
咋,不認(rèn)識了,走,回去看球賽。蒙克說完腳步不穩(wěn)地往回走,賽虎和海文忙緊跟著。
三個(gè)光亮的腦袋在當(dāng)空的太陽下照著,光暈逐漸放大到閃著光亮;河灘上留下幾行深深淺淺的腳印,河水灌進(jìn)去,陽光照在里面,與耀目的腦袋一起,好像一串串閃亮的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