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先紅 宋發(fā)枝
作者簡介:陳先紅(1967-),女,湖北武漢人,華中科技大學新聞與信息傳播學院、中國故事創(chuàng)意傳播研究院教授,博士,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公共關系與戰(zhàn)略傳播、中國故事創(chuàng)意傳播、危機公關與品牌傳播研究;
宋發(fā)枝(1985-),女,湖北恩施人,華中科技大學新聞與信息傳播學院博士生,主要從事敘事傳播研究。
摘 要:疫情之下,人類世界將進入一個具有認知坎陷的“維度之門”,這是人類文明系統(tǒng)重置的關鍵時刻,誰能夠站在高維度文明的立場上,獲得系統(tǒng)重置話語權,誰就能夠在新的生態(tài)位中成為人類的領導者。面對新自由主義的終結和西方文明危機,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被證明是當今“人類世”的最高智慧。講好中國抗疫故事要沿著“元敘事戰(zhàn)略—元話語設計—元故事傳播”的技術路線,制定基于“愛的元敘事和中國暖實力”的元敘事傳播戰(zhàn)略,通過聚焦神話、原型、隱喻、價值觀四個維度,弘揚愛親、愛眾、愛萬物的團結之愛、合作之愛、共同體之愛。通過建構中國故事元話語體系,塑造和提升中國的“暖實力”。
關鍵詞:講好中國故事;愛的元敘事;中國暖實力;中國對外話語體系
中圖分類號:G206;C912.31 文獻標識碼:A DOI:10.3963/j.issn.1671-6477.2020.03.001
“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是習近平總書記自2013年起提出的一個宏大國家敘事,他要求中國哲學社會科學界回答兩個問題:一是回答來自國際社會的“中國之問”:中國奇跡的奧秘是什么?中國迅速崛起究竟對世界意味著什么?中國模式是否可以復制?二是回答來自中國社會的“世紀之問”:我們可以擺脫挨打挨餓的歷史,為何不能擺脫挨罵的歷史?我們可以做得很好?為什么說不好?為什么我們總是有理說不出?說了傳不開?傳開了沒人信?對這兩個問題的探索在疫情之下具有十分緊迫的現(xiàn)實意義。
目前,全世界都處在瘟疫大流行的恐慌之中。新冠病毒把全世界200多個國家拖入一場前所未有的公共衛(wèi)生危機、國際政治與經濟危機、國際公共關系危機之中,加劇了國際社會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復雜程度。根據(jù)2020年4月29日美國哈里斯“新冠民調”數(shù)據(jù)觀察①,美國民眾總體上對華友好度下降至本世紀最低,是中美建交四十余年以來的“歷史最低”之一。逾半數(shù)美國人認為應該問責中國,并就新冠蔓延向其他國家提供賠償。面對美國咄咄逼人的國際輿論攻勢,我們發(fā)現(xiàn),“中國故事很精彩,中國話語很貧乏”的尷尬現(xiàn)實從未改變,而且輿論逆差進一步擴大:為什么中國抗疫最成功,中國國際援助最廣泛,而國際報道最負面?國際輿論最被動?從國際而言,這種輿論格局是由國際意識形態(tài)偏見、西方文化霸權和國家政治經濟利益博弈的國際話語權“逆差”造成的,從國內而言,則是由于重大國際公共衛(wèi)生危機應對戰(zhàn)略、國家對外傳播戰(zhàn)略、國內外公共關系戰(zhàn)略的一致性缺失所帶來的中國硬實力、軟實力、巧實力“逆差”造成的。當代法國著名哲學家利奧塔認為[1],任何一個時代都存在某些占主導地位的敘事,即“大敘事”或“元敘事”,即“對一般性事物的總體敘事”他們是“具有合法化功能的敘事”,是一種“具有話語優(yōu)先權的特權話語”。一個時代的基本特征是由大敘事構成的,在普遍適用的宏大敘事失去效用后,非主導性的“小敘事”將會繁榮,賦予人類新的意義價值。制定講好中國抗疫故事的元敘事傳播戰(zhàn)略,是反擊美國輿論戰(zhàn),落實國家安全戰(zhàn)略,推動人類文明進程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是提高中國國際話語權和中國軟實力、巧實力戰(zhàn)略。
一、疫情之下的敘事語境:元敘事的終結與重生
西方國家在抗擊疫情過程中,呈現(xiàn)出一系列的抗疫綜合癥,從戴口罩的自由問題、禁足令的人權問題、追蹤檢測的隱私問題、醫(yī)療救治的優(yōu)先權問題、疫情防控的群體免疫問題,到輿論管控的言論自由問題、物資短缺的市場問題、復工復產的經濟問題,這一系列問題已經演變?yōu)橐粓觥靶伦杂芍髁x瘟疫”,使主宰世界500年的西方文明面臨著嚴重的危機,這個關口究竟是象征著西方文明走到了衰亡的階段還是可能經過一次調整,再走向新的高峰?還是西方文明即將被東方文明所取代?疫情期間許多世界級學者紛紛發(fā)聲,“新自由主義已死”,“新自由主義將終結我們的文明”,“人類文明正在系統(tǒng)重置”。美國理論語言學家諾姆·喬姆斯基認為,這次疫情已經將新自由主義所帶來的社會經濟問題暴露無遺,在不遠的將來,許多國家都將做出重大的轉變,從特朗普當選美國總統(tǒng)以來,每年“距離世界末日的時鐘”都會重新被設定,目前,這個分針已經越來越接近午夜了。曾經斷言新自由主義是“歷史終結”的美國政治學者福山在接受《觀點報》采訪時說,“新自由主義已死,我們將回到五六十年代的自由主義,即市場經濟、私有財產以及高效國家三者的并存”。著名經濟學家約瑟夫·斯蒂格利茨在美國發(fā)表了題為《新自由主義的終結與歷史的新生》的文章,他認為,新自由主義確實將終結我們的文明,前進的唯一道路,拯救我們的星球和文明的唯一辦法,是歷史的重生。德國未來學家馬蒂亞斯·霍克斯發(fā)表題為《這是歷史性時刻》的文章,指出“世界在‘終結,但一種內在的、新的存在正悄然而生”“新冠病毒是未來的信使。它帶來強烈的信息:人類文明已變得過于擁擠、過于快速、過于狂熱,正在奮不顧身地沖向沒有未來的懸崖”“但人類文明可以系統(tǒng)重置”。
實際上,自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以來,以“新自由主義”意識形態(tài)作為元敘事,以“民主與專制”為元話語框架,以“親美反共”為元故事敘述的西方意識形態(tài)話語已被有“美元總統(tǒng)”之稱的美國國家經濟政策權威和決定性人物格林斯潘公開宣布死亡,新冠疫情爆發(fā)不過是再次向全球證明新自由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徹底死亡,疫情過后,世界再也回不到從前。正如喬姆斯基呼吁的那樣,我們每一個人在自我隔離期間,都要問自己一個問題:疫情過后,我們到底想生活在一個什么樣的世界里?
本文認為,疫情之下,人類世界將進入一個具有認知坎陷②的“維度之門”,人類社會活動、思想觀念到底是降維還是升維?這是人類面臨的重大而艱難的元敘事選擇。一方面,后疫情時代的確是一個降維的時代,一個去全球化的時代。一個看不見的微生物病毒把人類從一個立體精彩的三維空間逼迫到一個單調匱乏的二維空間,我們的工作、學習、生活都局限在家庭這個“超級空間”里,就好像是生活在二維空間里的游魚,跳上岸就會死掉。隨著新冠疫情在全世界蔓延,全球20億人隔離在家里,人類經濟生活已經進入全球化的衰退期,逆全球化、反全球化、去中國化的危險性也開始顯現(xiàn)。但是,逆全球化只是一個病癥,不是結果,完全退回到自給自足的閉關鎖國狀態(tài)是不符合歷史發(fā)展規(guī)律的。隨著人們與病毒的長期共存,人類將進入常疫情時代,這是一個解放身心靈的升維時代,也是一個新全球化的共同體時代。一種看不見的新冠病毒將進一步凈化人類的身心靈,提升人類的精神維度和意識空間,把人類帶入一個微寄生與巨寄生和諧共生的生態(tài)文明時代,它提醒我們,人類不是地球上唯一的生靈,也不是地球上唯一的主宰。萬物皆有靈,人類看不見敵人,并不意味著敵人不存在;自然病毒并不可怕,最可拍的是信息病毒、思想病毒、不信任病毒,它們才是人類共同的敵人。藥物疫苗可以治愈人類的身體,但“團結疫苗”才能拯救人類的靈魂。
高維度文明時代是一個新全球化的時代。在AI技術無人化應用場景下,新冠疫情期間實施的“無接觸社交”可能會把人類社會進化到一個常態(tài)化的“無接觸社會”,一個去具身性、去接觸性、去邊界性的新全球化社會。人們將會重新思考“生與死”、“健康與疾病”、“團結與孤立”、“自由與民主”等元敘事問題。根據(jù)認知具身理論,認知是具身的,而身體又是嵌入環(huán)境的。身體嵌入世界之中,就像心臟嵌入身體之中,知覺、身體和世界是一個動態(tài)的統(tǒng)一體,人的感知能力都是身體的物理屬性決定的。而根據(jù)人工智能理論,由于計算機比人類具有更強的自動學習、深度學習、跨界學習能力,科技發(fā)展可以使得智能機器人具有人類的“自我意識”,即可以把人類的思想意識提取出來,存儲在芯片上,這樣身體雖死,但靈魂永生。所以,未來人類沒有死亡,只有永生;沒有恐懼,只有解脫。人類的生死觀會被徹底顛覆或曰升維——死亡,不過是另外一個維度空間的重生。21世紀充滿了太多的不確定性,體現(xiàn)出量子力學的“測不準定律”:人類社會是繼續(xù)全球化還是逆全球化或新全球化?人類文明是去西方化還是東方化或中國化?一切皆有可能,這不僅取決于人工智能技術的賦能,也取決于人們對元敘事的解構與重構。
二、高維度文明:愛的元敘事與中國暖實力
早在2013年,政治學者李世默發(fā)表了一篇題為《中國崛起與元敘事的終結》的TED全球演講,在西方世界引起巨大關注,他分享了成長過程中的兩個“元敘事”故事,一個是“共產主義元敘事”,一個是“選舉民主元敘事”,李世默使用“元敘事的終結”(meta-narratives)這個概念,強調不要把任何一種政治模式絕對化、神圣化,尤其不要當作一種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普世模式。中國道路的意義在于既拋棄了共產主義的“元敘事”,也拒絕了選舉民主的“元敘事”,中國正在探索自己未來的發(fā)展道路。根據(jù)當代著名歷史學家威廉·麥克尼爾的觀點,人類文明的終結與瘟疫密切相關,從羅馬帝國的崩潰、佛教和基督教的興起、歐洲的擴張、印度種姓制度的形成,以及大英帝國的崛起,這些歷史現(xiàn)象表明疾病,特別是其中的傳染病,乃是“人類歷史的基本參數(shù)和決定因素之一”[2]。戰(zhàn)爭和瘟疫都是人間的地獄。戰(zhàn)爭關乎文明的興衰,瘟疫卻關乎文明的終結。當下,我們一方面要學會和新冠病毒相處,與疫同行,帶疫前行,另一方面要學會和其他國家等同類相處,與單邊主義、民粹主義、極端民族主義等思想病毒作斗爭,與團結主義、集體主義、新世界主義等“思想疫苗”合作。全世界正處在一個極富歷史意味的特殊時段,這是人類文明系統(tǒng)重置的關鍵時刻,誰能夠站在高維度文明的立場上,獲得系統(tǒng)重置的主動權、話語權、主導權,誰就能夠在新的生態(tài)位中成為人類的領導者。
從公關生態(tài)論[3]的觀點來看,高維度文明的立場應是一種超越人類中心主義的生態(tài)中心主義立場,它是從整體論立場出發(fā),把整個生物圈乃至宇宙看成一個生態(tài)系統(tǒng),認為生態(tài)系統(tǒng)中一切事務都是相互聯(lián)系、相互作用的,人類只是這個系統(tǒng)中的一部分,人既不在自然之上,也不在自然之外,而是在自然之中。它主張走中間道路,對自然過程做出謙卑的默認,更傾向于人性化的、對環(huán)境有利的技術,它把生態(tài)危機歸結于制度危機和文化危機,而不是自然危機,因此高維度文明的危機處理主張是集中在人類個體意識的轉變上。舉例來說,在抗擊新冠病毒肺炎問題上,西方國家的做法是希望用醫(yī)藥、疫苗、群體免疫和問責“甩鍋”等外在的自我保護手段,解決疫情全球蔓延問題;與此相反,中國、日本、韓國、新加坡等東方國家,則是強調自我隔離、自我防護、中醫(yī)預防、中西醫(yī)辨證施治等生態(tài)圈思維,要求每一個體改變態(tài)度、價值和生活方式,尊重自然,與自然和平相處,它強調的是內在自我免疫力、抵抗力和外在國家相關政策和科學救治的綜合平衡。
相較于西方文明,東方文明是更高維度的文明。西方文化注重分析,一分為二,強調二元對立的世界觀,是一種競爭文明,這一點從基督教的一神論主張、從修昔底德陷阱理論和當下中美貿易戰(zhàn)、輿論戰(zhàn),就能窺見一斑;而東方文化注重和合,合二為一,強調一元論世界觀,是一種和合文明。中國有“儒家治世、道家養(yǎng)生、佛家養(yǎng)心”的文化共融互生思維,儒道佛三者之間不是互相對立和排斥,而是彼此包容與共生的。無論是“親親,仁民,愛物”的儒家仁愛思想,還是“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的道家天人合一思想,以及“正見正念,度己渡人”的佛家五蘊皆空信仰,都包含和結合了人類經驗所共有的四個維度,即自我、社群、自然、天道,他們構成了一種綜合平衡、協(xié)調而完備的人文主義,這些思想都是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的文化基因。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傳承和超越了中華民族儒釋道信仰,將中華民族倫理特質上升到世界關懷的現(xiàn)實高度,要求關心世界各民族國家的疾苦,一切以全人類的可持續(xù)發(fā)展為歸宿。中國的戰(zhàn)疫舉措從“逆行執(zhí)甲”的白衣戰(zhàn)士,到全國人民的自覺隔離,從一省包一市到一省援一國,其聯(lián)防聯(lián)控、群防群控的防疫機制與行為等都體現(xiàn)了中國對個人之愛,對社會、國家之愛到萬物之愛的包納,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再一次被證明是當今“人類世”的最高智慧。
高維度文明的元敘事是“愛”,是愛親、愛眾、愛萬物的團結之愛、合作之愛、共同體之愛。古今中外,關于“愛的元敘事”有很多理論,比如儒家的“仁愛論”、墨家的“兼愛論”、孫中山“博愛論”、宗教的“博愛論”、泰戈爾的“泛愛論”等,這些思想都成為人類面對生死存亡挑戰(zhàn)的救世良方。英國19世紀著名詩人雪萊在詩歌《愛的哲學》中充分表達了人類對“愛”的最本質的理解。雪萊把愛作為一種隱喻,通過三個子意象“融合(fusion),接觸(contact),成雙(pairing)”獲得一種物理的意境,使“愛”由抽象變?yōu)榫唧w。[4]愛是對立物的融合,愛是接觸,愛是成雙成全。愛的哲學隱含著這樣一個對愛的基本認知——“愛是對立物的融合”,如同河與海交匯,男與女結合,彼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可分離。據(jù)說,愛因斯坦臨終前在給他的女兒的一封信中,有這樣一段話:“如果我們想要自己的物種得以存活,如果我們發(fā)現(xiàn)了生命的意義,如果我們想拯救這個世界和每一個居住在世界上的生靈,愛是唯一的答案,因為愛能夠徹底摧毀導致地球毀滅的仇恨、自私和貪婪”。疫情之下,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強調:“病毒沒有國界,疫情不分種族。在應對這場全球公共衛(wèi)生危機的過程中,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迫切性和重要性更加凸顯。唯有團結協(xié)作、攜手應對,國際社會才能戰(zhàn)勝疫情,維護人類的共同家園?!痹谛碌娜蚧瘯r代,每一個人都處在超國家的網絡之中,世界上已經沒有一片孤島,沒有一個國家可以完全單獨決定自己的命運,每個人的敘事都是在場的,都是全球政治實踐主體,都是全球政治傳播實踐者。愛作為一種元敘事,如同物理學中神奇的“上帝粒子”一般,只有正極,沒有負極,具有天然的一致性,它可以作為輿論的燃燒物質,賦予其他輿論粒子以質量,換句話說,愛的輿論粒子是最為重要的靈性粒子,或曰“民意粒子”,它能夠為我們贏得民心,形成“暖實力”國際話語權。
近些年,“暖實力”概念,作為一種具有中國特色的新概念、新范疇、新表述被提出來,相關研究卻寥寥無幾。本文認為,“暖實力”是在“愛的元敘事”主張下產生的一種“國際話語”,它可以讓全世界能夠瞬間秒懂我們的文化價值觀和核心主張,應該成為新全球化時代新的學術概念和研究議題?!皭鄣脑獢⑹隆笔且环N崇高的、超現(xiàn)實的、可持續(xù)發(fā)展的共同體敘事。它強調“人民至上、生命至上”的人權觀,強調“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的同胞情義觀,強調“眾志成城,共克時艱”的集體行動觀,強調“滴水之恩,涌泉相報”的道德倫理觀,由此形成的中國“暖實力”是融化隔閡、擴大交流、增進合作、互利共贏的高維度思維的產物,也是踐行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的敘事話語和實踐話語。
“暖實力”話語是相對于“硬實力”、“軟實力”、“銳實力”而言的,它們是兩種本質不同、實踐意義不同的敘事話語。硬/軟實力之間的較量,歸根到底是不同國家之間在文化意識形態(tài)、外交政策、媒體制度等多重領域的博弈,它充斥著“美國獨霸”式的冷戰(zhàn)思維,缺少“共克時艱、同舟共濟”式的溫暖感,是一種名副其實的“冷實力”。“暖實力”話語則是基于愛的元敘事和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形成的一種敘事話語,它以暖人心、聚民意、匯人氣、促和平的政治暖實力,以消除經濟歧視、促進互利共贏的經濟暖實力,以拆除意識形態(tài)樊籬,達成包容互鑒和以德服人的文化暖實力,以互信互利、平等協(xié)作的社會暖實力,彰顯中華文明的“仁愛、博愛、共愛”,從人類靈魂的最深處去贏得全世界的尊重、理解、支持與合作。在目前美國對我國全面發(fā)動輿論戰(zhàn)的背景下,只有充滿愛的聲音、充滿智慧的中國故事才能穿透重重輿論的封鎖和打壓,被西方社會輿論心甘情愿地、不知不覺地傳播和報道。最近有兩則新聞值得反思:一則新聞標題是《致敬,孤軍奮戰(zhàn)的外交部》,一則是新華社的《兵馬俑VS自由女神,這段視頻在國外火了》。在國際輿論場,尤其是民間話語空間,最有力量的對外傳播和公共關系不是一面提示、單向傳播的政治宣傳和怒懟叫罵,而是“直擊人心”的暖心故事和基于事實的“巧傳播”。從講故事的角度看,新冠病毒是21世紀最好的故事題材,可以覆蓋人們面對疾病與死亡的所有實用性反應,表達了“人們的情緒”,“人們的預感”,承載著“某種巨大的社會權重”[5],講好抗擊新冠病毒故事所傳遞的道義感召力、文化吸引力,可以發(fā)揮悠久深遠的規(guī)范性影響,甚至影響人類文明的進程。疫情之下,我國應以“大團結、大聯(lián)合”為思想武器,以講好國際合作抗疫故事為手段,動員全體人民和各種第三方力量,創(chuàng)造性地傳播疫情中的真善美故事,建設性地傳遞中國暖實力,通過“以正合,以奇勝”的國際輿論組合拳,粉碎和擊敗對中國的污名化和追責索賠,進一步提高中國的國際話語權。
三、中國故事元話語:神話、原型、隱喻、價值觀
在過去200年里,美國一直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國家,自由民主的美國夢一直是全世界人民最向往的夢想,從建國之初,美國就運用神話、原型、隱喻、價值觀這些講故事的基本原則,建構了偉大美國永恒真理般的國際話語體系,無論是“五月花號”的故事、自由女神的故事,還是林肯、華盛頓的故事、西部牛仔的故事、好萊塢的故事,都是以圣經神話故事和國家領袖神話故事為美國歷史淵源和文化源頭,以自由、民主、人權為普世價值觀,以超級英雄為人物原型,以美國警察、美國鷹為國家隱喻,不遺余力地向全球推廣美國夢,這是美國國家形象戰(zhàn)略的頂層設計,其任何文化藝術作品的創(chuàng)作和對外傳播都要在這個元敘事框架下展開。此次新冠疫情全球爆發(fā),美國如法炮制,以真相和責任為價值訴求,以中國病毒為原型,以“東亞病夫”“賤民國家”為隱喻,以“問責+追責+索賠+封鎖”等方式,不遺余力地拉攏和聯(lián)合世界其他國家對中國進行污名化和各種制裁,以達到“甩鍋”中國,污名化中國,實現(xiàn)其轉化國內危機、打擊中國抗疫成果的戰(zhàn)略目的。在建構和提升國家話語權方面,美國人的確是中國的老師,我們必須要向他們學習。
抗擊新冠病毒是生產元話語最好的故事題材,是“講好中國為世界文明作貢獻的故事”的最佳敘事語境,更是中華文明偉大復興千載難逢的戰(zhàn)略機遇期,我們應該沿著“元敘事戰(zhàn)略—元話語設計—元故事傳播”的技術路線,制定基于“愛的元敘事和中國暖實力”的元敘事傳播戰(zhàn)略,通過聚焦神話、原型、隱喻、價值觀四個維度,設計中國對外傳播話語體系,并把這個戰(zhàn)略任務上升為中國新聞傳播界、文化藝術界、人文社科界的集體自覺,通過有計劃、有目的、有針對性地進行中國故事話語設計、生產與傳播,及時為國際社會提供一個開放的話語系統(tǒng)。
(一)神話——故事的文化源泉
神話是人類最古老的童年記憶,是民族文化精神的集中體現(xiàn)。它不僅可以成為故事本身,更是故事的歷史淵源和文化源泉,發(fā)揮著元敘事的作用。德國神話哲學家卡西爾認為,神話故事是一民族之為一民族的基石,因為它支撐著民族情感,給此一民族以力量。神話可以將各種生命情感通過“耦合原則”統(tǒng)一起來,對人產生一種無知覺狀態(tài)的深遠影響。神話作為民族精神和生命情感的統(tǒng)一體,是人類事務中一種推動性的非理性力量,可以將“所有的差異包容為一個宏大整體,一個現(xiàn)實世界的基本神話藍圖”[6]。從國家層面來講,神話也是關于“國家”和“民族”的一套“神秘”敘事,深刻作用于“民族共同體”如何被想象,以及如何被認同與接受。講好中國故事,應該從講好中國神話入手,一方面通過對古代神話故事進行創(chuàng)意新編,另一方面也要圍繞現(xiàn)當代中國創(chuàng)造的歷史奇跡如一國兩制、一帶一路、新四大發(fā)明、宇宙飛船、火神上、雷神山等,進行現(xiàn)代神話故事創(chuàng)作。這些新時代的中國神話故事不僅是中國社會的保護神和中華民族精神的引力發(fā)動機,也是世界各國人民主動了解中國社會的一個最核心、最通俗的切入點。
(二)原型——故事的文化基因
原型理論源自西方,最早由柏拉圖提出,柏拉圖把原型視為理式和范型,是一種形而上的哲學理念。榮格認為“原型從根本上說是一種集體無意識的內容。”[7]是人類祖先在漫長的實踐中,殘留在人類精神中的“種族記憶”或“原始意象”。
根據(jù)品牌原型理論,各個國家的品牌原型可以分為四類12種:維護秩序安全的穩(wěn)定原型(照顧者、創(chuàng)造家、統(tǒng)治者),維護獨特價值的獨立原型(純真者、探險家、智者),追求獲得成就的征服原型(英雄、亡命之徒、魔法師),強調愛與歸屬的從屬原型(尋常人、情人、娛樂者)。比較而言,照顧者—中國、統(tǒng)治者—美國、英雄—俄羅斯、日本—創(chuàng)造者、英國—探險者、德國—智者、法國—情人、以色列—魔法師等各個國家的品牌原型調性決定了其國際形象的塑造與傳播,這個過程不是自然發(fā)生的,而是需要有目的的國家戰(zhàn)略傳播行為。近年來,國內電影界有不俗表現(xiàn),引發(fā)了廣泛關注和討論,比如以中國父母為照顧者原型的動畫電影《哪吒》,以中國政府為照顧者原型的系列電影《戰(zhàn)狼》,以人類文明守護者為照顧者原型的科幻電影《流浪地球》,都獲得了很好的對外傳播效果。如果在各種類型的文藝作品和文化產品中,我們都善于巧妙植入“照顧者—中國”品牌原型,清晰制定國家對外傳播的敘事框架和實踐議題,在國際官方、民間和公共三個話語空間,建構具有差異化的中國對外話語體系,通過去政治化的整合市場營銷手段,必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正如榮格所說,在文藝作品中,“一旦原型情境發(fā)生,我們會感到一種不尋常的輕松感,仿佛被一種強大的力量運載或支配,在這一瞬間,我們不再是個人,而是整個族類,全人類的聲音在我們心中回響”。[8]
(三)隱喻——故事的敘事技巧
隱喻,根據(jù)亞里士多德的說法,是“以他物之名,名此物”,就是用一個事物來理解另一個事物,用熟悉的事物去理解不熟悉的事物。人類抽象思維大多是隱喻(metaphor)的,是以一個意義世界來取代現(xiàn)實世界的思維過程,例如政治話語中的“左”“右”一直是政治領域的主導隱喻。美國作家蘇珊·桑塔格在她的《疾病的隱喻》一書中指出,疾病隱喻作為一種擬人化的政治修辭,是對付國內外反對派、對手、異己分子或敵對力量的最順手的修辭學工具[9]。比如,特朗普提出的“中國病毒”是運用美國文化霸權和權力話語打擊中國、壓制其它群體話語權的工具。鑒于此,我們也要善于運用隱喻工具,提煉出講好中國故事的修辭概念,進行跨媒介、跨國別、跨地域、跨文化的多模態(tài)敘事和輿論傳播。我們可以運用一些抗爭性隱喻,比如“自由女神的口罩”“火神山速度”等進行反擊,還“新冠戰(zhàn)疫”以本來面目。也可以運用一些文化型隱喻,如以“中國醫(yī)生”PK“美國警察”,以“流浪地球”PK“漫威宇宙”等修辭意象,加強和灌輸中國國際形象的“照顧者”原型,弘揚中華民族“團結合作,共克時艱”的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重獲新冠疫情國際話語權。
(四)價值觀——故事的主題訴求
從遠古神話到21世紀的電影、動漫、電視連續(xù)劇,每個感人的故事都深藏著一個核心的價值觀,這一價值標準決定了故事最根本的意義和情感。比如,《哪吒之魔童降世》、《流浪地球》、《戰(zhàn)狼2》這些最叫座的中國電影,最打動我們的就是它里面?zhèn)鬟f的“家國情懷”“故土情節(jié)”“家庭親情”等這些具有中國特色的核心價值觀。一般而言,講故事都是在傳播正能量,傳播真善美,但是,故事主題一定不是一個單一維度的正向價值觀,而是一個具有矛盾沖突的二元對立價值觀,精彩的故事在講述時總是圍繞著充滿情感負荷的一至多個二元對立的價值觀展開的,隨著故事的發(fā)展,核心價值由負轉正,或者由正轉負。當故事在正負力量之間來回搖擺的時候,故事的意義就產生了,受眾的情感會自然流淌。比如,關于“中國醫(yī)生和自由女神”的戀愛故事是一個充滿隱喻的元敘事框架,用以彰顯建構人類公共衛(wèi)生命運共同體的期待,為各種話語空間的對外傳播明確一個敘事基調和傳播方向,其目的是突破境外各種輿論封鎖,用講故事的手法傳遞中國暖實力,打贏國際輿論戰(zhàn)。
每一個中國故事都要有一個具有二元對立性的、統(tǒng)一性的、可鉆性的核心價值觀,我們要不回避問題,不害怕沖突,不拒絕質疑,要為目標受眾建立一個移情的入口,為他們進入中國故事打開情感之門。每一個對外傳播的中國故事,一定要深入思考:你的故事要傳遞的核心價值觀是什么?這個價值觀到底受到哪些威脅和挑戰(zhàn)?這個價值觀有沒有一個從正到負、從負到正的變化過程?對這些問題的巧妙構思與回答,就是建構中國話語體系的過程,就是中國故事創(chuàng)意傳播的過程。從心理學上講,講故事是一種進化的心理機制,我們通過聽故事,不斷地去選擇、去重新解釋,或者重構我們自己內心里充滿矛盾的價值觀。只有故事化的核心價值觀才能夠真正觸動人的情感,才能夠走進人的靈魂深處,使人產生一種“同病相憐”的命運共同體感,更進一步說,只有故事化的中國核心價值觀才能夠真正提升中國國際話語權和文化軟實力,才能夠更好地在國際競爭中取得勝利。在抗疫語境下,我們可以用現(xiàn)代抗疫神話故事凝聚全人類之愛。用“全人類的照顧者”原型塑造中國國際形象,用具有中西醫(yī)知識體系和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的“中國醫(yī)生”隱喻中國精神,用“人民至上,生命第一”理念弘揚中國核心價值觀,通過系統(tǒng)建構中國抗疫元話語體系,打造一種具有話語優(yōu)先權的國際主流話語,據(jù)此制定講好中國故事的對外傳播和公共關系戰(zhàn)略。
總之,講好中國故事需要建構一個對內具有統(tǒng)合性,對外具有對話性的故事世界,在這個故事世界里,有底本故事和述本故事兩大類,也就是說傳遞核心價值觀的故事是底本故事(如“中國醫(yī)生和自由女神的戀愛故事”),圍繞底本故事展開的其他故事是述本故事。聚焦中國神話、原型、隱喻、價值觀的故事,應該是最具中國性的底本敘事。無論是底本故事還是述本故事,最重要的就是我們建構的故事世界能經得起在不同媒介形態(tài)上的演繹、延展和創(chuàng)生,又能吸引不同區(qū)域、年齡、階層的人沉浸參與其中,能在不同媒介平臺構建一個跨媒介的故事世界,能夠在全球化的語境中,去激活全民參與講好中國故事的熱情,共同講好“地球村”的抗疫故事及其他暖心故事。
注釋:
① 數(shù)據(jù)來源哈里斯民意調查,參見網址:http://www.harrisinteractive.com/.
② 認知坎陷(cognitive attractor),是指對于認知主體具有一致性,在認知主體之間可用來交流的一個結構體。例如可感受的特質(qualia),“酸甜苦辣”、“夜色很美”等感受都是初級坎陷,一旦提出,就會有越來越多的人產生認同感。自我意識、宗教、信仰、國家意識等結構體都可以抽象為坎陷。財富、游戲規(guī)則也是不同的認知坎陷。認知坎陷也可以被理解為非線性動力學中的吸引子(attractor)。參見蔡恒進的《認知坎陷作為無執(zhí)的存有》一文(見《求索》2017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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