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劇《千古一圣王陽明》的成長敘事

⊙陳銘秋［紹興文理學院，浙江 紹興 312000］

新世紀以來，思想界、文化界興起了一股“陽明熱”，由紹興文理學院創(chuàng)排的歷史話劇《千古一圣王陽明》便是這股“陽明熱”催生的產(chǎn)物。該劇以錢德洪與其弟子對話的方式 “串聯(lián)起‘園中格竹’‘龍場悟道’‘平寧王亂’等時間跨度較大的事件”，并“通過舞臺藝術對‘心即理’‘知行合一’‘致良知’等心學思想進行了藝術闡釋”，向觀眾展現(xiàn)了王陽明從生而知之到學而知之，再到困而知之的艱難成圣歷程。

一、生而知之：王陽明的立志成圣

話劇《千古一圣王陽明》以王陽明的成圣之路為主線，圍繞王陽明內(nèi)心世界的發(fā)展變化以及外在經(jīng)歷碰撞來講述王陽明成圣的坎坷歷程與傳奇人生。對王陽明而言，他一生的傳奇開始于他少年的立志做圣人。在第一幕中，少年王陽明便因為立志要做圣人沖撞私塾先生而被父親責罰。他在學堂上向先生提問“何為人生第一等事”，先生答“讀書登第”，他認為并非如此，便反駁了先生。由此，少年王陽明在心中便埋下了一顆做圣賢的種子。特別是他非常推崇張載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內(nèi)心對做圣賢有著強烈的渴望。不過就少年王陽明而言，“為天地立心”于他太過空洞，“為生民立命”于他又過于遙遠，而“為往圣繼絕學”于他又非常不切實際。于是，少年王陽明便以找尋并書、研讀兵法，一心想為萬世開太平。

由于一心追求做圣人，王陽明在結(jié)婚當天竟沉迷于與道士論道，而把結(jié)婚入洞房之事忘得一干二凈。但在與妻子諸玉的交談中，諸玉所說的圣人必可學而至的道理關鍵在“學”字上，讓王陽明深受啟發(fā)，接著便逐步轉(zhuǎn)向?qū)χ祆洹案裎镏轮钡奶角?。于是，他在家中的竹林中枯坐了七天七夜來格園中之竹，可這非但未能使王陽明參透竹子的道理，還使他落下了一身病根。格竹的失敗導致了王陽明對程朱理學開始產(chǎn)生懷疑，但他的成圣之志并未因此動搖。從王陽明搜尋兵書研習兵法韜略、與道士論道而忘記結(jié)婚入洞房，以及園中格竹七天七夜等情節(jié)不難看出，青年王陽明的立志做圣賢絕不是戲言，而是在通過各種途徑去追求和實現(xiàn)這一人生目標。

在接下來的監(jiān)牢一幕中，王陽明身挨四十庭杖，在暗無天日的大牢中叨念：“若是朱圣人在此，又該有怎樣的氣度，格物致知，格物致知，現(xiàn)下境況，我如何格物？又怎么致知？”“昔日圣人有言，‘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這般避世之言，果真對嗎？”身陷困境中的王陽明也曾一度絕望過，但他在困厄之境中沉思、反省，并進而“悟道”。尤其是當王陽明置身于貴州龍場的困境下，王陽明唯生死一念橫亙于心中，他躺在石棺中，不斷叨念圣人處此該當何為，最終悟出了“心外無物，吾心即理，圣人之道，吾性自足”。話劇在處理這一幕時手法上十分巧妙，運用王陽明依次與劉瑾、王華、諸玉、朱熹等隔空對話的形式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出王陽明悟道時內(nèi)心強烈的思緒波動與掙扎。這一幕最后，配合一道閃電一聲驚雷，王陽明長嘆道：“這天理不過外物，我心方是天理！我王陽明便要憑這本心，去為天下學，為天下做，我求的，便是這知行合一！”

在《千古一圣王陽明》下半部各處的情節(jié)中，依然可以看到王陽明堅持立志成圣的信念。當好友湛原明奉命來表彰王陽明掃清江西匪患時，王陽明表明心愿：“陽明唯一的心愿，只是要繼續(xù)做那知行合一?！痹趯幫踔戾峰┯瓟n王陽明為其所用時，王陽明也直言相告：“陽明所求知行合一，不為陛下，不為寧王，全為這世間蒼生。”自王陽明龍場悟道后，他始終堅持知行合一，學為天下，教化百姓和保境安民。所有這些都可以說是源于王陽明從小立志做圣人的內(nèi)在驅(qū)動，而在經(jīng)歷了一切得失榮辱之后他也終于找到了成圣之道。

二、學而知之：成圣路上的“心上磨”

除了從小就有立志做圣人的內(nèi)在驅(qū)動，話劇《千古一圣王陽明》還側(cè)重描寫了王陽明成圣路上的“心上磨”以及背后的“推手”對其成長的推動。比如在劇中，父親王華對王陽明立志做圣人的志向從不屑一顧到無奈接受，再到最后轉(zhuǎn)變?yōu)橹С?，而妻子諸玉則始終默默支持乃至引導著王陽明。又如在劇中，王陽明與朱熹一直存在著對話關系，王陽明從開始崇拜朱熹到最后實現(xiàn)對朱熹理學思想的超越。無論是王華、諸玉，還是朱熹，他們都成為王陽明成長道路上重要的“推手”，對王陽明最終的成圣起到了重要的推進作用。

王陽明從小就立志做圣人，他首先面對的是父親王華的態(tài)度。在話劇的開場處，王陽明與父親王華的爭辯便將話劇推向一個高潮。王陽明因在學堂上與先生的對話惹怒了父親，他認為天下第一等事并非讀書登第而被父親訓斥；他立志要成為像孔夫子一樣的圣人，卻被父親王華看作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狂生；他鉆研兵法研究兵書武略，卻直接惹怒了父親。王陽明在書房罰跪時說：“我王守仁不服！偏偏卻要做一個開萬世太平的圣人！”在這一幕的最后，王陽明在雨聲中大喊“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生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一長跪更堅定了少年王陽明開萬世太平的決心。在“龍場悟道”一幕中，王陽明與王華隔空對話暗示父子倆的矛盾開始化解，王華慢慢轉(zhuǎn)變了自己的態(tài)度。王華在被貶謫后開始反思或許是自己多年來對王陽明的教導產(chǎn)生偏差。王華的話為王陽明的徹悟做了鋪墊，王陽明開始意識到書中的許多道理并不能在現(xiàn)實中得以實現(xiàn)，他不知這讀書、這格物致知在奸佞當?shù)赖纳鐣心芘缮鲜裁从脠?，滿腹疑惑卻迷茫找不到解答。到了話劇最后一幕，王陽明再次與父親王華進行了隔空對話，王華說道：“到了今天為父愈加明白，你成圣的志向從來不是戲言，既如此，你便去吧！”王華最終以慈父的形象出現(xiàn)，肯定了王陽明的成圣志向，王華與王陽明的父子矛盾最終化解。父親王華與王陽明這種教育與逆反的典型的父子關系，是兩種風格、兩種人生路之間的碰撞和較量。王華對王陽明的期望是像他一般考取功名、光耀門楣，而王陽明在當時則顯得過于離經(jīng)叛道。在成長的道路上，少年王陽明要想真正成為自己，第一個要翻越的就是父親那座“山”。王陽明在父親嚴厲的訓斥與否定中解開了心中的困惑，跨越了父親那座高山，建立了“心學”，豁然開朗后王陽明回頭發(fā)現(xiàn)，以前腳下那座難以攀登的高山如今是那么壯美、親切與溫暖。

在話劇中，諸玉始終以一個賢妻形象的出現(xiàn)，默默地陪伴著夫君，理解并支持丈夫的成圣志向。在王陽明困惑時，她的話每每能給王陽明以鼓勵或啟發(fā)。在與諸玉的一次次交談中，王陽明一下子就找到了自己應當努力的方向。他受諸玉“圣人必可學而至”“內(nèi)圣而外王”“格物致知”等話語的點撥后，在園中格竹時便又與前賢朱熹來了一次隔空對話。朱熹說：“欲究天理，唯格物一道，人心難測，而外理恒一?！蓖蹶柮骰砣婚_朗，天行有常，世間萬物皆可得至理。然而，格竹的失敗反而促使王陽明對程朱理學產(chǎn)生了懷疑，從而對成圣之路展開新的探索。在“龍場悟道”一幕中，在經(jīng)歷了與劉瑾、王華、諸玉等人的隔空對話后，朱熹最后出場與王陽明進行隔空對話。這次隔空對話是龍場悟道一幕中的關鍵所在，將王陽明成圣所求與程朱理學之道的隔閡一語道破。王陽明說：“若陽明只去關注這萬物的理，不顧內(nèi)心志向，又如何為這天下掃清沉疴，為這百姓謀一個太平？知而不行，卻與不知何異？”朱熹答：“知先行后，只有明了天理，方可去行，若是不明這天理，那這行也不過是妄行。”朱熹認為只有先明白天理，方能正確的“行”，而王陽明不這么認為，“這天理不過外物，我心方是天理！我王陽明便要憑這本心，去為天下學，為天下做，我求的，便是這知行合一！”于此，王陽明便走出了程朱理學的禁錮，踏上了與程朱理學不同的道路。

三、困而知之：成圣路上的“事上磨”

話劇《千古一圣王陽明》通過對“內(nèi)圣”與“外王”兩方面相互交織的描寫，展現(xiàn)了王陽明從生而知之到學而知之，再到困而知之的艱難成圣之路。自幼立志成圣是王陽明成長為圣人的精神驅(qū)動，而王陽明人生成長中的“心上磨練”和“事上磨練”的經(jīng)歷則在其成圣道路上起到了重要的推動和促進作用。在劇中，劉瑾、寧王、張忠等反派角色所制造的事端對王陽明的磨礪，更堅定了他的成圣之路。

劇中，劉瑾這一反派角色塑造得非常生動形象。劉瑾在朝中深得正德皇帝的寵幸，王陽明因直言上疏被劉瑾迫害，王陽明不僅受了四十庭杖，被關入大獄，還被貶往貴州龍場，途中更是遭遇劉瑾派人暗殺。但劉瑾之于王陽明，不僅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同時也是王陽明心學誕生的背后推手，是相反相成的關系。在劇中，王陽明棺中悟道時與劉瑾那一番隔空談話，對王陽明成圣之路的尋得起了重要的反面推動作用。劉瑾嘲諷王陽明雖飽讀詩書，卻不能用于實踐，一飯一食皆要依賴他人?！疤煜氯苏f我劉瑾為禍，卻不知你們這些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書生，才真正是大明之蠹蟲，天下之禍害！”對話結(jié)束，王陽明閉眼沉思，“圣人之路，到底該怎么尋得？我王陽明的志向全為這天下，卻為何不能通達？為何連劉瑾這小人都能問心無愧，而我卻在此迷?！薄Ｒ舱且驗閯㈣钠群?，王陽明被貶往龍場，他也因此在此絕境中悟道。也正是在經(jīng)歷龍場磨難之后，王陽明大悟“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并開始貫徹知行合一的學說，最終成長為一個“知行合一的大丈夫，不忘初心的實干家”。

劇中另一個重要的反派人物便是寧王朱宸濠。寧王朱宸濠欲拉攏王陽明為他所用而擄走其妻子諸玉，王陽明為救妻子只身前往寧王府，在寧王以利刃威逼王陽明為他所用時，王陽明不懼危險、不為所動，直言：“陽明所求知行合一，不為陛下，不為寧王，全為這世間蒼生。”從此，他們再相見便是軍前的對陣。為避免國家動亂、百姓受苦，王陽明主動出擊平定了這場叛亂。但被俘的寧王卻告誡王陽明說：“自古功高震主之輩都不會有好下場！那正德乃是無能昏君，張忠又已是第二個劉瑾，這大明上下，不會有你王陽明容身之處！你也一定會有后悔的那天！”的確，在平定寧王亂后，由于同僚嫉恨、張忠挑撥、皇帝責難，王陽明可謂歷經(jīng)百死千難，陷入了他人生中最大的絕境。但縱使身處困窘，王陽明卻堅持“吾心無我，無愧良知”，他才因此在絕境中徹悟“致良知”三字。對王陽明而言，龍場是他人生的一大困境，平寧王亂后更陷入了一大絕境。而“致良知”也正是從王陽明百死千難的絕境中來，這也說明了“事上磨練”對于王陽明悟道成圣的相反相成。

四、結(jié)語

在話劇《千古一圣王陽明》中，作為“治世之名臣，治學之名儒”的王陽明，在其成圣道路上經(jīng)歷了龍場悟道和平寧王亂兩個重要節(jié)點。龍場悟道使王陽明徹底走出程朱理學的禁錮，成為知行合一的大丈夫；平寧王亂后，王陽明徹悟“致良知”，最終成為吾心光明的圣人。劇中在經(jīng)過“父親那座山、理學那道坎兒、宦官那個坑、生死那道關”，王陽明最終成為“立德立功立言，明理明智明教”的千古圣人。

① 陳挺：《論話劇〈千古一圣王陽明〉中的戲劇沖突》，《名作欣賞》2020年第11期，第5頁。

② 趙越飛：《論話劇〈千古一圣王陽明〉中的人物塑造》，《名作欣賞》2020年第17期，第78頁。

③ 周能兵：《王陽明與紹興文理學院師生“相遇”——話劇〈千古一圣王陽明〉昨晚首演》，《紹興晚報》2019年9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