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芳
小時(shí)候,我的胃口格外淺,尤其是對蒜味無法接受。每次吃飯,見到有肉便兩眼發(fā)光,若看到佐味的一粒粒白胖的蒜頭,則要挑出來。后來,我年歲漸長,口味也雜了許多,竟對蒜有了嗜好。蒜苗、蒜薹,再到蒜頭,都會出現(xiàn)在我的餐桌上,糖醋蒜更是四季佐粥佳品。
糖醋蒜是母親的拿手小菜。曾經(jīng)有個笑話,母親家里裝修,我請一位朋友來幫忙。事畢,父母給工錢,朋友死活不收,父母很是犯難。結(jié)工時(shí),朋友望著桌上一碟吃剩的糖醋蒜,不好意思地說:“這糖醋蒜聞著太香了,是你們自己泡的嗎?”母親說:“是啊!”“老人家,要不你就給點(diǎn)糖醋蒜吧,我就愛吃這個。”母親樂壞了,這可是對她手藝的最高贊賞。她趕忙到廚房里連壇子都端出來:“都拿去,都拿去,明年新蒜上市,我再給你泡一壇。”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還剩下的大半壇糖醋蒜被朋友一個星期就吃完了。
后來母親真惦記著這事。第二年新蒜上市,她早早就去買了一個別致的泡菜壇子——美食配美器是她的廚房信條之一,這次送人更要鄭重地踐行。
打理新蒜時(shí),只留里面一層完整的蒜衣,蒜底部的須根要修掉,蒜梗留約一厘米長,盡量保持一頭蒜的完整性。散成一瓣瓣的蒜,容易吸取過多的糖醋汁,吃起來就不脆了。
新蒜洗凈后一定要瀝干水,撒上鹽,每天來回顛幾次,保證均勻腌入味。腌幾天后,將上好的紅糖、醋和醬油按比例和水熬開,冷卻,倒入裝蒜的壇中,密封,一個月后就可食用了。
糖醋蒜在北方最常見,汪曾祺先生在北京時(shí),曾請當(dāng)?shù)厝顺浴八婎^”,結(jié)果他們多用不信任的眼光瞅半天,乃至入口也皺著眉頭說:“不好吃,這哪有糖蒜好啊!”
我不喜歡糖蒜的北式做法。且不說糖蒜是由白糖泡制,色感上也比醋泡過的淡了許多。母親做的糖醋蒜每每開壇,一股濃郁的蒜香味直撲鼻翼,蒜頭經(jīng)過時(shí)間的涵養(yǎng)已經(jīng)有了質(zhì)的變化。剝開赤紅的蒜衣,里面的蒜瓣也紅得深沉,醋酸恰好地中和了蒜的辛辣味,入口脆爽,咸甜適中,直讓人吃了一粒又想一粒。在我家,糖醋蒜不但是佐粥佳品,正餐時(shí)也常配上一小碟,一兩粒入口,正好解了油膩,助了消化,成了我這個食肉者的救星。
每年暮春,新蒜上市,母親做糖醋蒜是件很有儀式感的事。彼時(shí),窗外光影婆娑,室內(nèi)蒜香裊裊。母親做的一壇壇糖醋蒜被我們抱回家,來年,又一個個空壇子被我們送回來。日子,在一抱一送里流淌;光陰,在一來一去間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