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JC香水化妝品公司最暢銷的品牌是BIEN，售價昂貴擁躉無數(shù)。北方人杰克李是BIEN的中國區(qū)品牌總經(jīng)理，長得黑，脖子粗，身坯壯，為瘦削男人縫制的一流西裝沒他能穿的號，勉強穿他身上都成蟈蟈翅膀，顯擺肚子。他有時繃著臉，有時卻主動說笑話取悅別人。

公司有個法規(guī)事務部，總監(jiān)是新回國的海歸威廉馬，留美法學碩士，說話不繞彎子直來直去，有人說：“威廉，你太美國派頭了！”

杰克李和威廉馬斗得人仰馬翻。

中國對進口香水化妝品的管制流程煩瑣，首先香水化妝品竟然歸食品藥品審查核準委員會管，不是被當成食品管，就是被當成藥品管。每個口紅每個色號，每個眼影每個變調(diào)都得分開注冊，拿到批復才能銷售。注冊文件交到北京，要多久能批復呢？少則半年，長則一年。杰克發(fā)明一個張冠李戴的方法，把注冊材料和名稱混用，老貨掩護新品，但求和巴黎同步上市。食藥委一查，能開幾十萬的罰單，而罰單開不開、開多少，那歸威廉搞定。

杰克李第一次和威廉馬見面，送了威廉一套頂級護膚品，威廉欣然接受，說老婆一定喜歡。隔了一周，W市柜臺就被食藥委查了，通知公司派人接受調(diào)查，初步認定罰款四十萬元。杰克來找威廉，說需要禮品盡管說，罰款一定要免除。威廉干笑一下：“你以往平均每年支付罰款三百萬，我接了手，你就一毛不拔？”杰克改口說可以談，威廉說不必了，“只要你答應從今往后不再玩調(diào)包計，我這次幫你擺平食藥委?！?/p>

威廉飛W市，施展渾身解數(shù)，把罰款由四十萬變成了四千四百元，但杰克的隊伍照樣玩老戲法。威廉寫了一封郵件給大老板、中國區(qū)總裁老耿，要老耿給個說法。老耿是西班牙籍越南人，身材矮小氣度非凡，在他面前，杰克是一只馴順的大貓，威廉是一頭受驚的麋鹿。老耿給威廉回郵件，同時抄送給包括杰克在內(nèi)的公司所有品牌總經(jīng)理：

威廉的擔心是正確的，我強調(diào)，一切不守法規(guī)、給公司帶來風險的行為都由主管負責。

耿

杰克對威廉告狀的事強烈還擊，否認一切指控。威廉作為一個新員工，面對杰克的進攻，竟然也有能耐把最近三個月的銷售清單拉出來，證明杰克每天都在違法。

他找到杰克：“就事論事，你只要終止違規(guī)，以前的事我?guī)湍銚酢！?/p>

杰克說：“你制造了冤案?，F(xiàn)在賊喊捉賊，我成了替罪羊?！?/p>

威廉笑了，說：“過去的事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反正你老兄也不是好人，現(xiàn)在趁機讓我把你們大家洗白了，豈不是好？”

杰克改變了對付威廉的策略。

在威廉和老耿之間，其實還有一個主管崔西朱，是公司副總裁，她是老耿的右臂，為所有品牌提供財務、法務、預算、互聯(lián)網(wǎng)技術(shù)和倉庫配送的支持，大家心里清楚，威廉的強硬，沒有崔西的支持是不可能的。雖然杰克作為最大品牌的總經(jīng)理，在公司應該是老耿之下的二號人物，但杰克是巴黎選派的，當初沒征求過老耿意見。老耿還有一個左臂，人事部總監(jiān)蘇珊苗，她也時常猝不及防地給杰克幾下。

杰克對崔西說：“威廉的部門有什么需要，我很愿意支持！”

威廉缺少助理，杰克知道了，就對崔西說：“我把林曇借給威廉當助理吧？”

崔西問威廉：“林曇給你要不要？”

二

威廉知道林曇，她是杰克從別的公司挖來的銷售經(jīng)理，主管護膚品。

在公司里，誰挖來的人，就是誰的嫡系。

林曇臉色紅潤身材豐腴，有個三歲大的孩子，她見到威廉從來都微笑著打招呼。她最近有點煩，因為沒達到銷售指標，有人在上頭給她上眼藥，流傳她要走的風很緊。

威廉對崔西說：“讓林曇來，她幫得上我。”

下午威廉在公司里遛圈，看到林曇的座位讓人占了，林曇本人可憐兮兮坐在一個拐角的空座上，正低頭理發(fā)票。威廉說：“銷售經(jīng)理開銷不?。　绷謺姨痤^，笑開了花，親熱地凝視威廉：“我?guī)讜r上你那兒報到去？”她眼影畫得黑黑的，上了腮紅，好像老牌菜館里清炒蝦仁旁邊擺著的雕成玫瑰的胡蘿卜。

威廉覺得滿意，林曇來幫他辦事，他也在微妙的時刻幫了她，可能同時也幫了杰克。威廉想，杰克安排嫡系，一定也把林曇當成臥底，用來了解法務部的秘密！但威廉不在乎。

S市銷售人員匯報說大事不妙，食藥委的調(diào)查員在三個商場同時抽查了BIEN柜臺，手里有一個事先準備的貨品名單，對照著從柜臺拿了樣品，還好柜臺美容代表反應快，給的樣品總算是同備案憑證對應好的。在S市，調(diào)查員是可以從罰款里拿提成的！

威廉訂機票飛S市，崔西讓他帶上林曇，他說帶個女生不方便。崔西說：“嘁，有啥不方便？又沒讓你們住一個房間！”

八點起飛的航班，七點四十五還不見林曇蹤影，沒奈何威廉把電腦包放在值機柜臺，霸著不讓人關(guān)閘。正鬧著，林曇像只大體形的龍蝶，翻滾著飛進來，兩人飛奔過安檢，進登機口，汗流滿面仰到座位上。威廉噗地吐了一口氣，林曇摸出一方柔軟的白色手帕，遞給他擦汗。威廉剛要說我用餐巾紙，林曇已輕輕抹了他流下的汗珠。

“我忘記帶身份證，車開了半小時又回去拿。”林曇說。

“哪有這么大大咧咧的傻大姐？”

“呵呵，”林曇也笑，“女兒吵死了，弄得我丟三落四。”

崔西打威廉手機，說老耿懷疑是威廉的前任大吳在搞鬼，S市食藥委的“老太太”和大吳是好朋友，要不為啥大吳一走就來查，來查還能按圖索驥？

威廉關(guān)閉電話，等起飛，覺得四周諜影重重，而且諜中諜。他看看飛快發(fā)著短信的林曇，相信和女特務打交道的夢想可能正在實現(xiàn)。林曇如果是，算不算漂亮的女特務呢？她沒有那種電影里女特務的妖嬈，但有裝得心無城府的天賦。林曇抬起頭，朝狐疑的威廉快活地一笑，笑得嘴彎彎。

當?shù)劁N售主管接機，一口一個姐把林曇又摟又抱，又對“大領(lǐng)導”威廉灌糖水，先安排午飯，再去食藥委。威廉說有一種餅，面皮薄薄的，里面卷上幾根蔥，放點麻醬，農(nóng)民往地上一蹲，三根指頭端碗熱粥，剩下小指和無名指夾著那餅吃得呼哩呼嚕，空出一手在地上隨心亂畫，那種餅S市可有？銷售主管笑了，說哥哎，那不就是春餅不是？停了車，下去五分鐘就買來了熱乎乎的兩張，遞給威廉和林曇。威廉本是找話說，現(xiàn)在戲法變這么快，只好兩只手倒騰著熱餅說：“沒地方蹲！”林曇笑得伏在膝蓋上，說：“我坐前邊去，讓威廉蹲后座上。”

準點到了食藥委，銷售主管在稽查一組門口大喊一聲“姐呀”，沖進去和一個黑胖“老太太”摟在了一起，打機關(guān)槍一樣把分別以來能扯的事都扯上了，“老太太”眉開眼笑。威廉抬起手臂，給林曇看，林曇看見一堆雞皮疙瘩和疙瘩上豎直的汗毛。他們進門，“老太太”警惕地打量來客，臉上笑容還沒褪盡，正像古裝戲里客人進門快，女眷趕緊低著頭面往后堂躲，還是叫人見著個臀部。

“你們那個大吳為什么不來？”她看了威廉和林曇遞上的名片，哼了一句。

“大吳退休了，我是他的后任。”

“哦，那你在調(diào)查通知書上簽字，還有罰款單也要簽字?！爆F(xiàn)在客廳里沒了女眷，只有一個包公。

“先給您做個自我介紹吧?！蓖吹固嵙耍拔沂切氯畏ㄒ?guī)事務總監(jiān)，美國法學碩士，本公司是跨國企業(yè)，嚴格遵守所在國法律法規(guī)，請問罰款的依據(jù)和憑證是什么？”

“嘿呀，馬總，以前大吳可不是這么辦事的！罰多少，看在老妹兒面上，可以商量。”“老太太”生氣了。

威廉不顧“老妹兒”遞的眼色：“作為職業(yè)人士，自然要按職業(yè)規(guī)則辦事，證據(jù)不足我什么都不簽?！?/p>

“這么多年了，你們公司怎么做生意的，大家心知肚明！以前要不是我們從寬，現(xiàn)在還有你們嗎？”“老太太”拿不出證據(jù)，擺出翻舊賬的架勢。原先的大吳是個明白人，知道她有指標壓力，年底大家還指著罰款分成，每次大吳會在協(xié)商好的數(shù)字上簽字。

威廉笑一笑，這笑容讓“老太太”又生氣又憋氣。他放緩口氣說：“以前情況我不了解，從今往后，我給您一個保證，任何查實的問題您盡管找我，我擔責任?！鳖D了頓，他又宣示一般，看看“老妹兒”和林曇，說：“如果我任內(nèi)發(fā)現(xiàn)本公司違法違規(guī)，不找借口，我隨時引咎辭職?！?/p>

出了食藥委院子，“老妹兒”拉林曇說悄悄話：“姐，這鬧僵了沒我們好果子吃，你給杰克打電話，這威廉不是個書呆子嗎？”

威廉說接下來沒事兒了，不用公司的車，讓林曇和他去一個地方。說著攔下一輛出租車，讓林曇上車，上了車，威廉說：“去S市紀委?！?/p>

紀委書記從辦公樓出來迎接大學老同學，兩人互捶肩膀，讓林曇看明白威廉唱的哪一出。

回到上海，崔西聽了威廉胸有成竹的匯報，點點頭說：“漂亮?！?/p>

威廉還來不及得意，杰克就鬧起來：一連四五封郵件從S市發(fā)過來，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還抄送給了老耿，說S市食藥委怒了，一連幾天都在柜臺上查，賴著不走，把顧客全嚇跑！

老耿找崔西和威廉，秘書把他倆引到總裁辦公室的小圓桌旁，等了好半天，外面?zhèn)鱽硗莱练€(wěn)的腳步聲，老耿推門進來，崔西和威廉站起來，老耿緩緩看他們一眼，臉上絕無笑容：“坐?！?/p>

聽了幾句崔西的匯報，老耿伸手示意她打住，他一雙鷹眼瞪著威廉：“你到地方上跟地方官員說你是留美博士、是專業(yè)人員什么意思？你看不起她們？”

后面再說什么其實沒有意義。退出老板房間，崔西就說：“小心你的嘴和你邊上的人！”

威廉乘機說服崔西全面檢查東三省的市場存貨，把有問題的貨品全部收回，杰克在哪里告狀，就把哪里就變成查隱患的戰(zhàn)場。

中午林曇問他：“我們一起吃午餐吧？”威廉正糾結(jié)在東北的事情上，其實很想聊聊，就和林曇找了個安靜的日本餐廳。

“謝謝你在S市請我逛金國的皇宮。”林曇臉上閃出一陣喜色，“不過，杰克帶我們出差，從不搞余興節(jié)目，有時間都在看店，你要小心別讓人知道我們?nèi)チ司包c?！?/p>

“謝謝你提醒?！蓖畱B(tài)度和藹，“已經(jīng)有人到老耿那兒給我穿小鞋了，說我夸自己留美海歸，看不起當?shù)毓賳T?！?/p>

林曇撇撇嘴，畫過的眉毛擰成兩孔拱橋：“我向杰克匯報過，可沒這個細節(jié)。”

“我知道。”威廉接過服務生送來的餐盤，遞給林曇，“你又不傻，吃吧。”

三

過兩天N市又有事找威廉，這次是杰克炒掉一個柜臺主管，指責她把促銷品賣給網(wǎng)店賺外快，可對方女孩子不干，去法院告了公司。杰克希望威廉能說服他說不服的公安局，找到女孩子銷贓的證據(jù)。林曇因為以前就分管N市市場，了解這件事，所以隨行。

威廉踏上八點啟程的高鐵，看看手表已經(jīng)七點四十五，林曇杳無音訊，正琢磨間，她電話打進來，說要是誤了車，就趕下一班，N市見。威廉搖頭，看看身旁的空位，把一等觀光座的椅背調(diào)平，躺下來準備睡個回籠覺?；疖囬_動正在加速，一個豐腴女郎，卷著公司品牌香水的花香，朝他撲過來，他瞇起眼睛，林曇像一只蜜蜂落到花朵里，坐在了他身邊。

“又怎么了？”威廉不滿地問。

“出租車司機開錯路。”林曇求饒的眼色望著躺著的威廉，身體向前彎著，手捏著另一手臂，輕悄悄地說。

威廉望向她的眼睛閃了一下亮光，他調(diào)直座椅靠背，又恢復了坐姿：“什么借口？都懶得相信你！”

林曇媚笑，她今天穿一件低胸套裝，用了紫色的眼影。她把自己的座位調(diào)低，躺下去；威廉呆坐了一會兒，也把座位調(diào)低了，和林曇兩個人好像睡在了一起。觀光車廂里只有他們兩個，一時間都不說話，一片片綠色的田地從車窗外飛過去，威廉困惑地瞥了一眼身邊的女人，低胸裝動一動就產(chǎn)生一個波浪，他瞇縫起了眼睛。

“我了解過了，N市警察不想管這件事?！绷謺艺f，“那女孩有黑道的大哥罩著?！彼侠厍暗囊路?/p>

威廉又調(diào)直了座椅靠背，命令說：“你也坐起來吧，躺著說話不像談公事?！?/p>

“像什么？”林曇撲哧笑了，一邊坐起來。

“像抽大煙?！蓖惺?，乘務員過來賣了他兩杯黑咖啡。

喝著咖啡，林曇總有一種羞答答的態(tài)度，不是玩弄衣服扣子，就是突然臉泛紅暈。威廉覺得她一直注視著自己，他想女特務是不是都是這一個套路？想起杰克可能把林曇當成一個誘餌，他閉緊了嘴巴，但忘記了只有魚才用嘴巴吃餌。

在N市了解了一天情況，晚上請區(qū)公安局白副局長吃飯，白副局長大大方方喝林曇敬的酒，也明明白白告訴他們不打算為公司去找證據(jù)，因為最好的途徑是和解，不是互相斗。要斗，那女孩也有法道，又不是啥大不了的事，公安局愿意當個老娘舅。白副局長說：“創(chuàng)建和諧社會嘛，大公司和公安局聯(lián)手，傳出去不好！”

事情沒照杰克的計劃談成，威廉倒挺高興，林曇也毫無壓力，送走白副局長，看到餐廳背后的酒吧街，威廉說：“我們喝一杯再回賓館吧？”林曇像個女學生一樣沉靜，點頭跟著走。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清靜酒吧，服務員送來酒牌，問喝什么。

“你喝什么？”威廉問林曇。

林曇看看威廉：“你說喝啥就喝啥。”

“這有點難?！蓖f，“啤酒吧？不是女生愛喝的。紅酒吧？不知你的量，喝醉了麻煩?！?/p>

“喝醉有什么麻煩？”林曇諷刺說，“不喝就沒有故事?！?/p>

威廉抬頭看看她，她昂著頭，眼睛發(fā)亮看他。威廉說：“服務生，給我一瓶黑啤，給這位女士來一杯依云?！?/p>

N市下一站就到了Z市，Z市食藥委和S市食藥委都是大吳的老關(guān)系，Z市查的方法，和S市類似，拿了一張事先擬好的清單，來柜臺拿樣品，但接著不是讓公司來人，而是通知了報社。得到內(nèi)線消息，杰克著急上火，催威廉趕緊飛，林曇照例跟著配合。

威廉又動用了百試不爽的同學關(guān)系，媒體領(lǐng)導紛紛接見，說文章還照發(fā)，提到貴公司可以用“某品牌”來代替。

原本威廉和林曇已經(jīng)輕松下來，哪知道老耿直接撥威廉手機，說不能輕信媒體的承諾，負面消息絕對不能見報！

威廉在賓館房間里打電話，這讓朋友很為難，所以進行得不順利。林曇本來在威廉房里陪著，威廉讓她去吃飯，自己叫面條到房間。等林曇吃完飯，威廉讓她回房休息，不必陪著受罪。

林曇看電視，等威廉電話。一直到半夜十一點，威廉的房間電話還占線，林曇揉揉發(fā)紅的眼睛，拿上干凈內(nèi)衣去沖涼。沖了涼正涂抹著自己發(fā)亮的胴體，電話響了，林曇光溜溜地接電話。

“睡了？”威廉高興的聲音，“都擺平了。累死人！”

林曇說：“我過來！”

威廉收拾干凈房間，聽到林曇的敲門聲，他打開門，呼吸馬上不通暢：林曇穿著一條肉色的連衣裙，裙子柔軟光滑，裹著豐滿身體，好像一切都透明，曲線顯露出來，走一步就顫悠悠，把他逼到了墻角。

“你太了不起了?！绷謺艺f，“這種事以前大吳從來搞不定！”她學公司的外國人，來擁抱威廉表示祝賀。

其實擁抱一下沒什么，可威廉聽到大吳名字，已經(jīng)被鼻血沖昏的頭腦涼了一下，他擋住林曇：“別！你看我是柳下惠嗎？你抱了我，我一定吃了你！可是兔子，不吃窩邊草?！?/p>

林曇看看自己，臉上泛了紅暈：“我餓壞了，我們?nèi)コ砸活D慶祝一下？”

“這個可以有?！蓖f。他看著林曇扭動的背影，罵了聲：“死杰克，老子是超人！”

深夜的海鮮飯店還人聲鼎沸，威廉和林曇要了個包房，點上龍蝦海參，炒了各色貝殼，開了一瓶法國阿爾薩斯的雷司令白葡萄酒，越喝越有胃口。

四

崔西命令財務部清查S市市場的發(fā)貨和銷售記錄，把一份“未售串證貨品”清單發(fā)給杰克，抄送老耿。老耿回復：全部回收，進上海倉庫。

此后，威廉去哪個市場處理危機，哪個市場的發(fā)貨和銷售記錄就被清查，未售串證貨品逐個市場下柜，打包發(fā)回上海。銷售總監(jiān)和市場總監(jiān)慌了，因為串證的往往是新產(chǎn)品，代表著今年的增長，增長不實現(xiàn)，大家都得卷鋪蓋走人。一個管彩妝的臺灣女人當面和威廉急，用美國口語罵他“狗娘養(yǎng)的”，威廉向崔西匯報，崔西哼一聲，拍板說：“全國范圍清查，串證貨品全部收回，3·15就要到了?！?/p>

她又明來一句：“注意保密，身邊的美人，背轉(zhuǎn)身不知道說什么呢！”威廉回辦公室路上看看呆坐著的林曇，她眼睛有點紅，哭過的樣子，可能臥底不力被杰克刮了鼻子？

巴黎來了電話，問貨品下柜的事，法國人就一個邏輯：過去能賣，現(xiàn)在為什么不能賣？大吳能搞定政府，威廉為什么搞自己人？

老耿的口徑是個風向標，大家都等他開口。老耿沒開口，但崔西問威廉：“3·15過了，什么時候能把收回的貨再發(fā)出去？”

林曇跟著威廉去J市斡旋工商局抽查廣告的事。林曇說：“全國的柜臺姑娘們都苦死了，今天剛把鬼把戲運回去，明天杰克又通知弄回來了，大家像街頭銷贓的，外頭要派個姐妹把風，看查柜臺的來不來?！?/p>

威廉說這倒是，可憐杰克又要沖指標又要躲處罰，老鼠在貓堆里混，還要搏性感。

解決了工商局的事，日落時分，兩人一起到黑豹泉看水，這是個景點，也在回賓館的大路旁，威廉說這是順路看景，不怕人說，就算杰克在這里，也不能挖掉自己眼睛。突然他就問林曇：“你在法務部，不幫杰克好好看著，他豈不怪你？”

林曇哀怨地看他一眼，黑豹泉的水咕嚕咕嚕地冒著，白白綠綠煞是好看。她脫了鞋子襪子踩在大石上，石路崎嶇佳人搖晃，不敢伸腳去夠水，威廉上前握住她手，穩(wěn)穩(wěn)地站定，讓她安安心心踩了一會兒泉眼。

兩人在高些的石頭上坐下，看夕陽把水染成金色，一個老漢在樹林里吹簫，是一支悠揚的古曲。林曇說：“和你出差是享受?！蓖f：“有你在，出差的確有點旅游的意味?！?/p>

林曇從包包里掏出幾個淡綠色的大棗，洗得光光亮亮的，她捏住一粒，送到威廉面前，威廉伸手去拿，林曇縮回手，搖搖頭，說：“你手臟?！庇职褩椬铀退爝叄骸皬埧冢　蓖暳藯椬樱骸昂霉?，甜！”立起身說：“回去吧？”

林曇自顧自咬著棗子，滿面惆悵，好看的側(cè)影也蒙上了一層陰云。威廉問：“不高興什么？”

林曇說：“我要走了，這是最后一次跟你出差?！?/p>

這天晚上，威廉請林曇喝紅酒而不是礦泉水，林曇喝了酒，高興起來，說：“你是個君子，可敬不可愛！”

威廉有點吃癟，想了想說：“你是一條金魚，可愛不能真去愛。呵呵。”

喝多了，就在賓館庭院里走聲走調(diào)合唱了一曲：“……撕開后展開旅程，投入另外一個陌生……”

也許喝多了，也許為了別的，反正J市仍然沒故事。

林曇跳槽后，威廉身邊應該是沒有了臥底，但他卻越發(fā)尷尬：巴黎來了內(nèi)部調(diào)查組，了解到底為什么大吳換成威廉，銷售就不能賣新品了。

年終，威廉得知自己的獎金被打了八折，沒地方說理，想辭工不干。正想著，杰克辭得比他快，一天早上，來了個陌生女士，老耿拉著大家開歡迎會，說是杰克的接班人。不過，杰克還留在集團，已負責研究公司跨行業(yè)拓展——一個奇怪的任命。

威廉辭職才一個月，老耿自己被巴黎總部解雇了。

時光流轉(zhuǎn)，大家各忙各的，有一天威廉在新公司上班，接到林曇換手機號的群發(fā)通知。他打通她電話，約她吃午飯。

兩人久別，世事變幻，終于可以回顧過去的疑問，威廉說：“我們都把你當杰克的女特務，領(lǐng)導提醒防著你，可我從頭至尾沒隱瞞你什么。呵呵。”

林曇不屑地搖搖漂亮的頭顱。

威廉說：“不過你終究是一個誘餌?！?/p>

林曇說：“你想錯了！真正的誘餌是你給大家創(chuàng)造了一個機會?！?/p>

由于不太明白，威廉望著她，等她說下去。

林曇眼睛閃光：“記得你告訴S市食藥委的老太太你是留美碩士，如有違規(guī)就引咎辭職嗎？其實那次你被老耿罵，還是因為我！我對杰克引用了你的話，但不是出賣你，而是為你驕傲！”

“不懂。”威廉苦笑。

林曇說：“每個人心里都想對公司說不，可沒人敢說。你一進公司就說了不，而且說得理直氣壯！”

威廉還是苦笑。

林曇吐了一口氣：“你可以讓我們不再偷偷摸摸。對呀！我們是銷售，不是銷贓！是你，引誘我違背了杰克的指令，他罵過我，警告要放棄我，你知道，崔西和你對杰克做的所有調(diào)查我都沒告訴他，他氣瘋了！”

威廉笑了：“我們是同類！”

林曇往嘴里放了個小紅番茄：“你說得太玄，我比較簡單，就是想告訴杰克和老耿：他媽的夠了，老娘不干了！”

威廉眨眨眼說：“你現(xiàn)在不是我窩邊的草啦！”

林曇吃驚地睜大柔媚的眼睛：“那就更吃不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