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小華
疫情期間全球大多推行社交隔離,這對于喪偶、獨居老人是個尤為嚴峻的考驗。我的一向健康、喜樂的父親出現了頭暈、噩夢、情緒低迷等癥狀,記憶力、反應和表達能力都明顯下降。我苦于滯留美國,無法回國陪伴他,只能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希望利用自己的心理咨詢技術幫助到像他那樣的老人。正好留學生友人小安找到我,希望我可以陪美國老人丹尼爾聊天,每周一個小時左右。我立刻答應了。
丹尼爾85歲,喪偶,在養(yǎng)老院里獨居。美國沒有實行國內那樣嚴格的隔離政策,家人朋友之間還是可以自由走動,但養(yǎng)老院例外。為了保護老人的健康,養(yǎng)老院不許老人出門,也不讓親友探望。丹尼爾整天獨自待在房間里,一日三餐由工作人員送來,放下就走,難得有個人可以說說話。他本來有抑郁癥,孤獨、寂寞加劇了他的病情,經常整夜失眠。
第一次交談,他同我聊起了自己和中國的淵源:他曾作為美國擊劍隊教練,與中國教練和運動員接觸過。他知道我和夫君都做翻譯,興致勃勃地同我談起《奧德賽》的新版英譯本,盛贊這是最好的英譯本,問我有沒有中文版。第二次交談時,得知他已經為我們訂購了一本。
婚姻、家庭、子女是最具共同性的話題。丹尼爾有一個漫長而甜蜜的婚姻,和夫人育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子女都很優(yōu)秀。夫人前些年去世后,他至今沒有從喪妻之痛中恢復過來,因此患上了重度抑郁癥,一直服用抗抑郁藥。
丹尼爾對人平等、開放,絕不以長輩自居,絲毫不介意討論自己的困擾、困惑。他嘗試了我推薦的正念呼吸,失眠有所好轉。
有一天他告訴我,他人生中還有最后一個問題沒有解決:他從來沒有學會舒服自在地接受贊美。原來,從小父母對他冷漠、苛刻,讓他覺得自己沒什么優(yōu)點。我感慨父母的負面評價可以如何深遠地影響一個人的自我認知,跟他分享了一個經典的中國式回應:哪里哪里。我告訴他,傳說一個外方翻譯不知所云,按字面意思翻譯成“where where”,鬧了一個大笑話。老人家聽了哈哈大笑。
小安也介紹中國留學生小云同丹尼爾聊天。小云正遭受重度抑郁癥的困擾,在跟我做治療。自從“認識”以后,小云就成了丹尼爾最大的牽掛。他說:“她的狀態(tài)令我心碎,我想為她提供一個可以靠著哭泣的肩膀。”小云病情的改善是他最開心的事,一再對我表示感激——仿佛他是小云的家人。
丹尼爾很關心時事,他非常反感川普總統(tǒng),認為他的政府處理疫情很失敗,擔心他下屆繼續(xù)當選,對子孫的未來造成更深重的傷害。
雖然實行了嚴格的隔離,但養(yǎng)老院也并未完全成為凈土。尤其是收費低廉的養(yǎng)老院,由于薪水低,護理人員往往在幾家養(yǎng)老院兼職,很難保證不被感染。丹尼爾的養(yǎng)老院屬于中等偏上水平,有些護理人員家庭人口多,住房擁擠,老人們不免擔心他們會不會把疫情帶進來。7月初,養(yǎng)老院安排全體護理人員做了病毒感染測試,上一周,全體老人也終于做了盼望已久的測試。結果出來了,全體人員都是陰性,丹尼爾覺得很幸運。
心理學研究發(fā)現,豐富的社交對于老人的身心健康都很重要。通過小云的介紹,我已申請成為支持老人居家養(yǎng)老的公益組織Agingnext的志愿者,希望貢獻自己微薄的力量,也希望學習如何變老和陪老,并把獲得的知識和經驗服務于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