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濤
我多次夢見外婆。
幽深的小院,愛花的外婆遍植美麗的白玉蘭?;ㄩ_季節(jié),小院燦若云霓,一片香雪海。童年的記憶中,外婆就在花樹下梳洗、勞作,清爽而又利落。時間久了,外婆仿佛也沾染了這玉蘭的氣質(zhì),以至于在我的夢境中,外婆的身影最后總是融于那片潔白、純粹的花影中。
在我們這個大家庭當中,持家的外婆總能將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諸多事務(wù)打理得井井有條,她常說的一句話是:“做人當如白玉蘭。”
1996年冬,我距離高考已不足半年時間,卻面臨一個意外情況:我不小心將腳踝摔骨折了,需要臥床靜養(yǎng)3個月。這個打擊對我來說是巨大的,全家人都不敢在我面前高聲說話,只有外婆,還是一如往常地平靜。
如果不是疼痛頻頻侵擾我的晨夢,我還不知道,原來外婆一直起床這么早。天還沒有亮,外婆就已開始勞作:梳洗、煮飯、喂雞、清掃??粗乔羼车谋秤?,我驀然明白:外婆哪有什么持家秘訣,無非是起得比別人更早而已。
外婆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一個早晨,她指著窗外對我說:“小濤,你看窗外的玉蘭?!表樦馄攀种傅姆较?,我看見那片光禿禿的白玉蘭樹,竟已綻出點點春蕾。“哦,玉蘭發(fā)芽了?!蔽掖鹆艘痪??!澳遣皇侨~苞,是花苞!”外婆糾正我道,“白玉蘭急著要報春,都是要先開花再長葉呢!”
外婆的話很樸實,我聽了內(nèi)心卻很震撼:連花朵都知道搶先一步,我即使腿腳不便,又如何經(jīng)得起這一分一秒的耽擱?
自那天起,每天天還未亮,我就開始讀書。腿腳不便,床榻就是我的書桌。我的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耽誤的時間,我要全部趕上。不僅如此,我還要比別人起得更早,用功更多,只有這樣,才有后來居上的可能。
晨曦穿透薄霧投向大地,仿佛是突然間,白玉蘭就開花了。滿滿一樹的粉雕玉砌,仿佛直接從樹干鉆出,開得太快,冷不丁讓人心中一顫。
1997年夏,我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了理想中的軍校。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刻,我流下了激動的淚水,外婆那濕潤的眼角也盛滿了欣慰與驕傲。
后來,在多年的軍營生涯中,進退皆有,順境與逆境更替,有過求之而不得的難過,也有過不被理解的失意。每當此時,我總喜歡把心事向外婆傾訴,外婆說:“有人喜歡‘爭,有人不喜歡‘爭。濤兒你要記住,即使要‘爭,爭的也是‘骨氣,而不是‘心氣?!彼终f,“玉蘭不和桃李爭艷,同樣不也有很多人喜歡嗎?白花、紅花都有自己的時節(jié),做好自己就很不容易了?!?/p>
如今,因為工作調(diào)整,我脫下了這身橄欖綠,轉(zhuǎn)業(yè)到了地方。此時,外婆離開我們已經(jīng)兩年時間了。
我很喜歡吳昌碩的畫,他一生也極其鐘愛白玉蘭,關(guān)于白玉蘭畫作的題款也很耐人尋味:“庭院笙歌初散后,亭亭一樹月明中。”
我始終記得外婆的那句:“做人當如白玉蘭?!贝巴?,一樹玉蘭開得正好。微風輕拂,陽光照耀,這承載了太多情感的花朵仿佛在剎那間也有了表情。我知道,那是外婆在向我微笑。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西米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