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遙
一個人做一兩件好事容易,可堅持做41年,做一輩子,太難了。從1979年到2020年,從26歲到67歲,從未婚姑娘到兩個孩子的媽媽,中間搬了三次家,可不管什么時候,她都帶著烈士未婚夫的媽媽,對她悉心照顧。
承諾:“你放心去吧,我一定像待親生母親一樣照顧好你媽媽?!?/p>
2019年12月16日,云南屏邊水沖子烈士陵園里,66歲的袁玉蘭靜立在未婚夫張宜華的墓前,哽咽著說:“替你照顧好媽媽,我做到了,你安心吧。今天我替媽來看看你?!?/p>
時間追溯到20世紀70年代,重慶市忠縣石寶鎮(zhèn)的袁玉蘭和張宜華經(jīng)親戚牽線確立了戀愛關系。兩人住同村又是小學同學,相互十分了解。當時,袁玉蘭家有兄弟姐妹4人,她排行老大,父母均健在。而張宜華家只有他和母親袁和菊相依為命。
1975年,20歲的張宜華應征入伍,放心不下自己的母親。袁玉蘭寬慰他:“你放心去吧,有我在,我一定像待親生母親一樣照顧好你媽媽?!睆堃巳A臨行時對袁玉蘭許下愛的誓言:退伍榮歸之時,就是娶她之日。
在部隊,張宜華表現(xiàn)優(yōu)秀,很快當上副班長、班長。4年間,袁玉蘭和張宜華盡管沒有機會見面,但兩人書信不斷,感情絲毫未受影響。
然而,天有不測風云。1979年2月18日,正在家里干活的袁玉蘭突然接到通知,張宜華在邊境自衛(wèi)反擊戰(zhàn)中不幸壯烈犧牲。得知消息,袁玉蘭和張宜華的母親袁和菊哭得呼天搶地,袁玉蘭幾近崩潰:“他入伍4年,一次都沒回過家,那一走就是永別。”
看著不吃不喝,整日哭成淚人的“準婆婆”,袁玉蘭悲痛中又替她擔憂,害怕這樣下去她的身體會吃不消,想搬過去陪伴她??勺约簺]有過門,張宜華又犧牲了,自己這時搬去他家,父母會支持嗎?旁人又會怎么說?袁玉蘭想了兩個晚上,最終覺得張宜華為保衛(wèi)國家獻出了生命,是英雄;自己是他的未婚妻,曾答應好好照顧他母親,現(xiàn)在更應該踐守承諾。
善良的父母支持袁玉蘭的決定:“去吧,去照顧好他媽,別給咱家丟臉。”
就這樣,袁玉蘭拿著替換的衣服,踏進了袁和菊家的門:“媽,宜華走了,我來照顧您?!弊詮膬鹤訝奚?,袁玉蘭天天來看望、安慰她,今天又拎著個包袱來,還開口叫她“媽”,袁和菊心里詫異,疑惑地看了袁玉蘭一眼,低下頭沒有回話。少頃,見袁玉蘭把包裹里的東西一一放置在家里,她說:“玉蘭,你來看過我了,回吧……”“媽,我不走了,住這里陪您?!薄斑@怎么行,你和宜華還沒結婚,人家會說閑話的?!笨刹还茉途赵趺磩裾f,袁玉蘭只管干自己的活——收拾屋子,打掃衛(wèi)生。
隨著袁玉蘭主動上門“認親”,袁和菊多了個“女兒”,心里有了一絲安慰。
自此,袁玉蘭幫著“準婆婆”忙里忙外,用實際行動替未婚夫盡孝,慢慢撫平了她心中的傷痛。
守諾:帶著“婆婆”出嫁
當時,袁玉蘭已經(jīng)26歲,張宜華的舅舅主動提出:“給玉蘭找個好婆家吧,不能把她耽誤了!”“我要是嫁人了,媽怎么辦?她一個人過不下去的?!痹裉m一開始堅決反對?!坝裉m,聽舅的吧!”袁和菊平靜地說。最終,在眾人的反復勸說下,袁玉蘭提出一個條件:帶著“準婆婆”袁和菊一起出嫁。這個條件讓很多小伙子望而卻步,但家住萬州武陵鎮(zhèn)的彭國政卻欣然同意。
彭國政比袁玉蘭大一歲,是武陵搬運隊的一名搬運工,家里兄妹四人。張宜華的舅舅見彭國政踏實本分,就為他和袁玉蘭牽線做媒?!奥犎私榻B了袁玉蘭的情況后,我當時就認定她是個好姑娘。見到她本人后,我更覺得她是個好姑娘?!迸韲f。
1980年10月,袁玉蘭和彭國政在袁和菊家舉辦了簡單的婚禮?;楹螅韲鹬卦裉m的決定,搬進袁家當了上門女婿。1981年底,袁玉蘭生下女兒彭燕,兩年后又生了兒子彭波。孩子剛學說話,袁玉蘭夫妻就指著袁和菊反復教孩子叫奶奶。看著兩個可愛的孩子,袁和菊經(jīng)常笑得合不攏嘴。
那些年,彭國政當搬運工,離家有點遠,可他隔三岔五就在下班后步行兩個多小時回家,摸黑把家里的重活累活干了,第二天再步行去武陵碼頭上班。一家五口擠在20多平方米的小土屋內(nèi),老人帶著孫女睡一張床,夫妻倆摟著兒子睡另一張床。隨著孩子長大,家里的負擔加重,為了改善家里的經(jīng)濟狀況,袁玉蘭也在碼頭咬牙扛起了一百多斤重的大包,做起了和丈夫一樣的搬運工。袁和菊看著小兩口如此辛苦,很是心疼:“為了這個家,他們實在是太苦了,打工、管孩子、照顧我,真是太不容易了?!?/p>
日子雖然艱苦,可袁玉蘭和彭國政從沒怠慢過“媽媽”袁和菊。一家人相互體貼,相互鼓勵,一直和和睦睦的。
1984年,土地承包到戶后,彭國政決定回武陵鎮(zhèn)做生意,便帶著老人和孩子搬到了武陵老街。2000年,隨著三峽工程移民搬遷,他們的小家再次易址,搬到了如今的武陵鎮(zhèn)將軍路57號。
平日里,袁和菊愛吃雞蛋,袁玉蘭便每天早上都給她煮一個?!霸缟蠍鄢院砂埃旅鏃l時愛吃油煎蛋……玉蘭記得很清楚,總是變著花樣給我做?!闭f起吃飯,袁和菊很感慨,一日三餐,袁玉蘭都會照顧到她的口味,而且家里還定了個規(guī)矩:老人每頓都吃新鮮飯,不讓她吃一點剩飯剩菜。袁和菊怕寂寞,夫妻倆幾乎沒出過遠門,家里始終留一個人守著;老人愛湊熱鬧,袁玉蘭經(jīng)常陪她逛街、走親戚……
冬天怕老人冷,又擔心電熱毯不安全,袁玉蘭給老人準備了三套棉睡衣、兩個電熱水袋和一個木制取暖器。老人的圍巾,材質從羊毛到絨料,顏色從紫到紅,足足有16條之多,都是袁玉蘭買的。
袁玉蘭的父母對女兒照顧袁和菊一直支持和鼓勵,對女兒這么多年如一日的行為也感到驕傲。一天,玉蘭媽上門看望袁和菊,輕輕握著她的手,感覺她的掌心和手指都很柔軟,根本沒有想象中農(nóng)村老太該有的粗糙,而且看她臉色也很紅潤,就故意逗她開心,說她越活越年輕了。袁和菊發(fā)出爽朗的笑聲:“是?。《嗵澚擞裉m夫妻倆對我悉心照顧。你們養(yǎng)了一個好女兒,讓我這孤老太婆享福了!”
踐諾:“我和媽媽同姓‘袁,也是緣分,我照顧好媽媽是責任和本分?!?/p>
“看,這是我女兒給奶奶買的衣服,光是這種就買了三套?!痹裉m摸著“媽媽”身上的絨衣笑呵呵地說。在袁玉蘭的影響下,她的兩個子女也非常孝順老人,經(jīng)常給老人買衣服、鞋子,完全把老人當親奶奶一樣對待?!坝裉m不僅自己把老人當親人,還帶動和感染了一家人對老人好,這太讓人佩服了?!编従雨惤ㄎ恼f,他與彭國政是發(fā)小,親眼看著袁玉蘭和彭國政數(shù)十年如一日悉心照顧老人,非常感動,“做一兩件好事容易,可做40多年,做一輩子,真的太難了,換了是我,根本做不到?!?/p>
2016年10月,袁和菊不小心摔了一跤,袁玉蘭夫婦迅速把她送到醫(yī)院。醫(yī)生檢查后,看著片子皺起了眉頭:“老太太這一跤摔得不輕啊,得置換股骨頭,否則不能行走了?!痹途找宦牼图绷耍骸搬t(yī)生,這得花多少錢?”“3萬左右吧。”醫(yī)生說?!笆裁??3萬!”袁和菊拉住袁玉蘭的手,“閨女,這么貴,咱不治了。我都這把老骨頭了,就躺在床上度日子吧!”袁玉蘭左一個媽右一個媽地勸說,老人就是不愿做手術。這時,陪在一旁的孫女安慰她:“奶奶,這手術屬于大病醫(yī)療,一半費用可以報銷呢,您放心治吧。等您治好了,我還要帶您去看外面的風景呢?!甭爩O女這么一說,袁和菊動心了:“那……那就換吧。”
經(jīng)過40多天的住院治療,老人置換股骨頭后出院,可以正常行走了。如此高齡的老人在進行這樣的手術后能恢復這么快,連醫(yī)生都感到吃驚。而更讓醫(yī)生、護士感動的是,每天堅持為病人喂飯、擦拭身體、陪夜及做康復訓練和心理撫慰的袁玉蘭和彭國政,竟然與老人沒有任何血緣關系!同病室的病人家屬也紛紛感嘆:“很多親生子女都做不到對老人這么好,他們太難得了!”
袁玉蘭家經(jīng)歷了三次搬遷,不管搬到哪里,除了始終把“媽媽”袁和菊帶在身邊,張宜華烈士的遺像也一直被他們掛在家中進門最顯眼處。平日,老人有時會顫巍巍地走到照片下,仰頭看看兒子的戎裝照,笑著問:“你,你啷個爬到墻上去了啊?”每次聽到媽媽說這話,袁玉蘭都會忍不住眼眶發(fā)紅:“媽以前一看到照片就哭,現(xiàn)在她至少笑得出來了。”
2019年5月1日,是個喜慶的日子,袁玉蘭夫婦商量照一張全家福。一大早,袁玉蘭對袁和菊喊:“媽,來打扮一下,馬上照相了。”然后,她拉著袁和菊的手,攬著她的腰,扶她坐在屋子外面的木椅上,然后掏出梳子,一只手摩挲著老人的頭,一只手梳理老人花白的頭發(fā)。陽光照在她們身上,66歲的袁玉蘭額頭爬滿皺紋,兩鬢已經(jīng)斑白,眼里盡是愛意;90歲的袁和菊面色紅潤,安詳?shù)哪抗庵型赋鰧ι畹臐M足。
袁和菊身體硬朗,臉上時常掛著笑容,早已沒有了苦難留下的影子,但每每看到兒子的照片,老人還是會低頭默默不語。袁玉蘭早就讀懂了老人的心思。2017年底,張宜華的一個戰(zhàn)友與袁玉蘭取得聯(lián)系,并帶給她一沓照片,照片上是張宜華位于云南省屏邊縣的墳墓。知道了張宜華的埋骨之地,袁玉蘭想帶媽媽去掃墓的心愿越來越強烈,但由于種種原因,一直未能成行。2019年12月15日,經(jīng)重慶市萬州區(qū)與云南省有關方面協(xié)調,袁玉蘭終于可以圓夢了。因袁和菊年事已高,考慮到長途旅程不便,袁玉蘭決定帶著媽媽的心愿,獨自去掃墓,于是便有了本文開頭的一幕。
在武陵鎮(zhèn),說起袁玉蘭奉養(yǎng)烈士母親41年的事跡,很多鄰居都驚訝地表示還是最近才知道的?!八麄兎蚱迋z太低調了,默默做善事,很少在外面說起,也從沒到社區(qū)來反映過情況,提過要求?!蔽淞赕?zhèn)椅城社區(qū)書記周青瓊說,袁玉蘭奉養(yǎng)“媽媽”41年的故事被“曝光”后,在山城重慶引起強烈反響。
2020年1月10日,袁玉蘭高票當選“感動重慶十大人物”,她不好意思地說:“我和媽同姓‘袁,也是緣分,我照顧好媽是責任和本分,這個榮譽我受之有愧!”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