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龍江節(jié)食致死事件背后的“氣功大師”

向凱 卓曼曼

2020年6月21日，26歲男子李某燃死于黑龍江伊春鐵力市日月峽老年森林康養(yǎng)中心。其家屬稱，李某燃死前，康養(yǎng)中心的一位“大師”曾建議他辟谷70天，結果李某燃在停食第54天死亡。

記者調查發(fā)現(xiàn)，該康養(yǎng)中心負責人劉尚林，早年曾是鐵力市林業(yè)局職工。20世紀八九十年代“氣功熱”流行，擔任林業(yè)局供應科機關書記的劉尚林搖身變?yōu)椤皻夤Υ髱煛保_始傳授氣功，并在當?shù)厣w起一座頗為氣派的“氣功樓”。

隨著“氣功熱”的降溫，劉尚林的氣功班也被取締，他再度轉型旅游開發(fā)。多年來，劉尚林依托日月峽森林公園，教授森林瑜伽，主打養(yǎng)生養(yǎng)老。

事發(fā)后，鐵力市多部門進駐康養(yǎng)中心調查。7月6日，鐵力市公安局偵辦此案的民警透露，劉尚林等三名犯罪嫌疑人對涉嫌利用迷信開展活動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自籌資金蓋起6層“氣功樓”

位于鐵力市站前社區(qū)的日月峽大森林旅游集團辦公大樓是一棟灰色大樓，高6層，雖建于二十多年前，仍是這一帶比較氣派的高樓。

走進一樓大廳，一面墻上貼滿了各種活動照片，如森林公園舉辦的拍手舞大賽、養(yǎng)生節(jié)筆會等。其中不乏劉尚林的身影，照片中的他平頭短發(fā)，個子不高，一個引人注目的特征是，每一張照片中，他都戴著墨鏡。

6月28日，從1994年到2004年間先后任鐵力市林業(yè)局副局長、局長的王忠林告訴記者，劉尚林年輕時就有常年戴墨鏡的習慣。

王忠林說，劉尚林出生于1949年，是“林二代”，父母都是鐵力市林業(yè)局森林鐵路處職工。他記得，不晚于20世紀70年代，劉尚林從部隊轉業(yè)到鐵力林業(yè)局工作，剛開始是林場的一名普通工人，約70年代末到了林業(yè)局供應科，先后任干事、機關書記。

1994年，劉尚林開始轉身“氣功養(yǎng)生”。據(jù)日月峽國家森立公園官網介紹，1994年，劉尚林自籌資金，主持修建面積近4000平方米的6層樓房，命名為“東方氣功養(yǎng)生科學研究所”。這棟大樓被當?shù)厝朔Q為“氣功樓”，即是現(xiàn)在的黑龍江日月峽大森林旅游集團辦公大樓。

王忠林說，“氣功樓”是劉尚林自己籌錢蓋的，至于資金來源，他了解的是“在國內外化緣、集資。”

從林業(yè)工人到“氣功大師”

公開資料顯示，20世紀80年代，全國多地出現(xiàn)“氣功”熱潮，一些神秘的氣功和特異功能受到追捧，涌現(xiàn)出多名“氣功大師”。

劉尚林也正是在當時搖身一變?yōu)椤皻夤Υ髱煛钡?。此時的劉尚林已不再擔任供應科的機關書記，轉而擔任上述研究所所長。

他從何處習得氣功眾說紛紜。王志國曾跟著劉尚林在氣功樓里練過幾次功，他聽說，劉尚林專門去西藏學過氣功。還有一名在20世紀90年代跟隨過劉尚林的學員說，“劉尚林稱他是‘法海喇嘛的傳人?！?/p>

“氣功樓”后來成了劉尚林傳授氣功的基地?！袄镱^可以住宿，練功大廳在6樓，地上有坐墊，可以容納一二百人，來練的多是外地人，鐵力本地人少?！蓖踔緡f。

記者獲得的老照片顯示，氣功樓曾舉辦過一場國際氣功學術交流活動，大樓前掛著“弘揚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發(fā)展現(xiàn)代氣功科學”等宣傳標語。王志國回憶，“氣功樓”開大會時非常熱鬧，不光黑龍江其他城市來人，還能看見外國人。

王志國還記得20世紀80年代和劉尚林學氣功的場景，在一個大院里，劉尚林站在前面，雙手像翅膀一樣展開，閉眼站立，底下幾百人跟著練，“最后都來功了，有躺地上打滾的，有哈哈大笑的，有哭的，有拜佛念經的，劉尚林就說來功是個好事兒，但是哭笑打鬧的是心沒靜下來，還沒練到家。”

氣功項目被取締后轉身開發(fā)旅游項目

然而，劉尚林的氣功大師生涯并未持續(xù)太久。隨著國家對一批氣功予以取締，“氣功熱”迅速降溫，在當?shù)氐膰绤柎驌粝?，劉尚林的氣功班也在那時被取締。

被取締后，“東方氣功養(yǎng)生科學研究所”關了門，劉尚林再次轉型。2001年，劉尚林在鐵力市工商局注冊“黑龍江日月峽大森林旅游有限公司”，任法定代表人、董事長。

“當時伊春林業(yè)系統(tǒng)在謀求轉型，結合地方特色主要發(fā)展兩個旅游，一個綠色森林旅游，一個紅色東北抗戰(zhàn)遺址旅游?！蓖踔伊终f，“劉尚林最早提出開發(fā)日月峽，也是趁著森林公園旅游的熱潮?！?/p>

王忠林回憶，日月峽國家森林公園，2000年底獲批，2001年7月16日正式開園。

在劉尚林開發(fā)建設日月峽的過程中，他的不少追隨者以義工的身份參與進來，一起修路、蓋房子，做瓦工、木工等。做了20多年義工的王麗麗告訴記者，時至今日，每年夏季仍有一兩百名義工住在公園內，分為草坪組、木工組、電焊組、機械組、炊事班等，免費做打掃道路、維護景區(qū)環(huán)境、看守景點等工作。

到了2016年，日月峽公司的規(guī)模進一步擴大。天眼查信息顯示，公司注冊資本從660萬擴充至6600萬元，更名為黑龍江日月峽大森林旅游集團有限公司，經營范圍包括入境旅游業(yè)務、國內旅游業(yè)務、日月峽國家森林公園、保健食品等。下轄五家從事森林食品、山珍、森林瑜伽等產業(yè)的全資注冊子公司，一個森林養(yǎng)老中心，以及日月峽國家森林公園和大森林旅行社兩個分支機構。

氣功變身森林瑜伽，教人停食辟谷

開發(fā)日月峽森林旅游后，劉尚林便開始教授“森林瑜伽”。記者檢索發(fā)現(xiàn)，日月峽大森林集團此前發(fā)布過一次辦班通知，招收學員參加森林瑜伽養(yǎng)生講習班，招生對象包括由于工作、學習、生活而導致身心疲憊的亞健康者，各類疾病康復需求者。

一位劉尚林的學員告訴記者，2017年以來，她每年到日月峽學習森林瑜伽，劉尚林會教授逆腹式呼吸法、靜坐、拍手等，劉尚林在課上曾講過，“人在靜坐狀態(tài)，體溫每升高一攝氏度，免疫力增加5倍。”

在上述辦班通知中還提到，培訓內容中包括停食養(yǎng)生。記者發(fā)現(xiàn)，劉尚林使用停食辟谷療法也可以追溯到幾十年前。

由劉尚林主編的一本氣功研究書籍中介紹，1992年起，劉尚林的東方氣功科學養(yǎng)生研究所做了兩項氣功科研課題。

上述書中記載，辟谷方法是8天內不吃飯，以三杯“大悲水”（注：按書中所言，所謂“大悲水”，是指取水放在面前，口念大悲咒等導引語之后飲用）代替一日三餐，并按要求堅持每天練功。

劉尚林此前曾對媒體表示，辟谷停食療法是他發(fā)明的。他在集團公司微信公號介紹：“主動停食，可以全面清理身體內環(huán)境，排出體內垃圾，一些患有癌癥、高血壓、心臟病等疾病的學友，身體狀況得到了有效改善?！?/p>

然而，實際上，在醫(yī)學界，停食療法一直以來都飽受爭議。武漢市一家三甲醫(yī)院主任醫(yī)師告訴記者，人體不攝入碳水化合物，身體為了維持所需量，就會分解體內的脂肪和肌肉，器官也會出現(xiàn)萎縮，可能引起低鈉血癥與低鉀血癥，嚴重的話甚至可導致死亡。

宣稱灌頂后可實現(xiàn)愿望，甚至能殺滅乙肝病毒

除了辟谷療法，上述書中還提到了氣功的另一大“功法”——灌頂。按該書的介紹，灌頂是劉尚林根據(jù)不同的灌頂要求，“把修煉的靈能和宇宙能量灌輸于修煉者體內”，激發(fā)人的潛能，提高免疫力，甚至可以殺滅乙肝病毒。

這一“功法”和辟谷一樣，也被劉尚林沿襲至今。家住佳木斯的李靜（化名）告訴記者，在康養(yǎng)中心，她也體驗過灌頂，把灌頂?shù)膬热輰懺谝粡埌准埳戏旁陬^頂，盤腿打坐，“老師在那兒嗚嗚地念咒，他先撫摸你的頭頂，然后突然在你的頭頂啪啪啪拍三下?！?/p>

灌頂?shù)膬热莘浅ＸS富，有頭疼頂、月事頂，還可以通過自己給家人灌頂，想實現(xiàn)什么愿望，就灌什么頂。李靜因為來月事疼，體驗過月事頂，但“沒什么用，該疼還是疼。”

李靜在十多年前灌頂一次的費用不過50元、100元，但近幾年費用大漲。李某燃母親此前接受記者采訪時稱，她在日月峽兩年為李某燃治病花了近30萬?！爸饕峭}灌頂費錢，5400元一次?！?/p>

今年6月，劉尚林在《日月峽傳奇故事》一文中稱，今后要打造日月峽老年森林養(yǎng)生福利院，這一項目建成后，日月峽鎮(zhèn)將會成為“舉世矚目的森林養(yǎng)生養(yǎng)老勝地”。

李某燃辟谷死亡事件后，一名集團公司高管告訴記者，政府多個部門進駐康養(yǎng)中心調查，“公司所有活動停止，義工、病人能回家的都回家了?！?/p>

鐵力市公安局6月24日晚發(fā)布通報稱，該局已于6月24日依法以涉嫌利用迷信致人死亡犯罪，對日月峽旅游集團董事長劉尚林、總經理楊利、講師吳弘習刑事拘留。

7月6日，鐵力市公安局刑偵大隊長馬玉斌告訴記者，據(jù)初步調查，1995年之后，劉尚林將氣功更名為森林瑜伽，對外招攬學員習練氣功。截至今年6月底，已核實2000多人，每期每人2000元的學費總計400余萬元。劉尚林等3名犯罪嫌疑人對涉嫌利用迷信開展活動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