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奔小鹿
每次到外地出差,Tina下了飛機做的第一件事,除了處理公事,就是找當?shù)刈鲂陆蟊P雞的館子去吃。
Tina今年32歲,是外貿(mào)公司業(yè)務主管。Tina出生在新疆,卻是漢族人。每當有人問“你怎么長得一點不像新疆的呢?左右動脖子你會不會”,她便脖子前后晃動兩下,跟著哈哈大笑說自己是新疆來的。她像是故意要模糊掉故鄉(xiāng)標簽,只為了封存17歲時那個與他相遇的暑假。
他比她大6歲,是朋友的朋友,他邀朋友去家里玩,順口叫上了Tina。一幫人或坐或歪在地毯、沙發(fā)上彈琴喝酒,而他悄悄鉆進廚房做出一盤香噴噴的大盤雞。如今Tina已記不清他的臉,卻一直忘不了那盤雞。雞肉濃郁的香味、紅椒沖鼻的辣味,似乎永遠盤旋在她的鼻口心間。
跟所有人的戀愛一樣,Tina因為一盤美味的大盤雞對他有了好感,之后順其自然地在一起了。先膩歪后吵架,但Tina從沒想過要離開他。他家里人還未見過她,就直接把她列入“黑名單”。Tina不服命,堅持不放手,直到她接到了南方某大學寄來的錄取通知書。
兩人最后一回見面,他帶她吃了一頓麥當勞,然后牽著她的手送她去車站。她上了車,找好位置靠窗坐下,眼巴巴地看著他,哽咽在喉的話快把胸腔撐破了,卻一句也說不出口。Tina鼓起嘴往窗戶上吹起霧,寫了兩個反著的字:等我。他只是盯著窗戶里的她,沒點頭也沒搖頭。車子穩(wěn)穩(wěn)啟動遠離,行到路盡頭拐彎,Tina拼命扭回頭,看著他拉長的身影逐漸縮成小黑點,最后消失不見。
那之后她再沒見過他,他也沒找過她。只是常聽家鄉(xiāng)的朋友聊天時偶爾提起他:開飯館了,家里人好像催著結婚了……Tina從來都云淡風輕,宣告早就放下他了,心里卻糾結得生疼:想打探他的消息,卻只會勾起回憶徒增傷懷。很久以后,Tina總算下定決心,主動選擇規(guī)避有關他的一切消息。大學里她拼命學習,只想畢業(yè)后留在當?shù)?,專心搏一番事業(yè)出來。
失戀的傷口起初都痛得洶涌澎湃,卻在不知不覺間,又都被時光敷上藥膏慢慢治好了??p過線的地方會結痂、發(fā)癢,余下的還有隱痛。
Tina連滾帶爬,每天連軸轉(zhuǎn),累得快瘦成人干兒了。而只有那時,她才敢停下來想他一會兒。回憶起來,腦子里全是他擁著自己,或者親吻額頭的場景。她好想他,也想新疆。自打爸媽搬到大連和哥哥一起住后,“他”和“新疆”本身,就一起被賦予了特殊的含義。
不出差的日子,Tina每周都會下廚一次。但不知怎么回事,無論做再多回,也做不出他曾經(jīng)燒出過的味道。Tina想不通,他到底放了什么迷魂藥在大盤雞里,或在她心里呢?讓自己這般念念不忘。
再后來,她聽說他的新疆館子生意越做越大,分店都開到省外去了。二三線小城市居多,一線大城市也有,而他也會不定期巡店掌勺。這個消息像是一顆小石子,頃刻間在Tina的心池中蕩出了漣漪,且經(jīng)久不散。她愈加頻繁地向公司申請去全國各地出差,主要目的,就是跑館子。
每次進餐館,她只點一份大盤雞、一碗米飯,伸下筷子、不提一句默默嘗:太辣的,不是;茴香擱太多的,不是;土豆軟的,不是——只有他知道,她吃不了太辣,討厭茴香太多嗆到人,土豆偏愛有點硬的。
戀愛后,為了遷就她的口味,他就慢慢地改了做法,她知道,她全都知道。
如今,Tina依舊獨自在嘗,但暫時還沒找著那個味兒。她說,再給自己一年時間,如若能找到,就不顧一切收起雙腳歸巢。如若找不到,便把那份鄉(xiāng)愁和17歲的愛戀留存在記憶里,畢竟,大盤雞不止一種做法,而記憶是早已回不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