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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嗩吶的舞蹈

      2020-09-06 13:50:55安慶
      湖南文學(xué) 2020年8期
      關(guān)鍵詞:嗩吶聲嗩吶孫子

      安慶

      老人先看見了水,不,是水的反光。淡薄的夕陽映在反光的水里,又反射上來。光里有樹,有蘆葦,有茅草,有狗尾巴蒿……她站在湖對面的一個角落里,反光讓她的視線有些模糊。湖邊長著蓬亂的野樹,樹枝上結(jié)著密密麻麻的黑點兒,黑翅膀的鳥兒攪亂了夕陽中的光景。

      老人就這樣朝前方望著。

      一個孩子的頭慢慢地從低處拱上來,先露出了頭頂,接著是額頭、鼻凹,漸漸的是一張臉,像從水里浮出的魚,迷迷糊糊的沒有方向。老人看清了,是孫子傅望。老人不止一次跟蹤過孫子,想知道孫子除了家還會到哪里去。這個傍晚,孫子來的這個地方是一片野湖,湖岸上是一片坡地,村里人把這兒叫野湖坡。靠近野湖邊是一條老鐵路,火車碾過,湖里的水在火車奔跑中舞蹈。

      孫子來這里干什么?

      有幾分鐘,她看見的都是孫子的頭,那個長著雜毛的頭,時而高時而低地浮現(xiàn)在她的視線里。起風(fēng)了,湖開始搖,風(fēng)要把她的腳板蹺起來。人老了,身子輕,如果風(fēng)再大些會把她從樹后吹出來。她抓著樹,努力尋著孫子的方向,擔(dān)心風(fēng)把孫子刮下去,刮到水的深處。黃昏一點一點地沉,孫子拐到了另一個岔道上,那里的水面似乎更寬。她站得腿酸,視線也越來越模糊。孫子停下來,眼前是一片野葦和野葦上的鳥,天越發(fā)混沌了。

      啊——啊——啊——

      孫子朝著那片蘆葦,身子起伏著。

      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聽見了孫子在吼,風(fēng)把孫子的吼聲吹起來。野葦上飛出一群黑點兒,在天空里搖……

      孫子傅望二十歲了。

      孫子五歲多不到六歲時,兒媳——就是傅望的母親,不在了。她清楚地記得那個早晨,兒媳早早地就起來了。兒媳要到市場上去賣菜,每天都起這么早。她朝窗框上看,還看不到天色,有的只是黎明前的一層淡淡的暈灰,太陽好像還很遙遠(yuǎn)。她聽著媳婦從屋里走到屋外的動靜,媳婦推出了帶簍子的自行車,躡著腳——每天都是這樣,孫子和自己睡在一個屋里,就是怕早晨被吵醒了。

      那個早晨和無數(shù)個早晨一樣,只是因為先天傍晚的一陣小雨,窗外流進(jìn)來的是一股潮氣。街門吱扭響了幾聲,接著是自行車的鏈子聲,車子出了胡同,漸漸遠(yuǎn)了。就是這個早晨,兒媳再也沒有回來。消息是和一陣?yán)哮幍慕新曇黄饋淼?。太陽高高地亮起,突然特別地刺眼,媳婦和菜簍子被一輛過路的收割機撞了,菜撒落了一地,在不斷行進(jìn)的車轍下變成了齏粉,大路成了青色。就近的人聽見了撕裂的剎車聲……每年的這個時候會有成群的收割機由北往南走,然后再從南邊回來。

      從那一年孫子就沒娘了。

      再接著是兒子的失蹤。

      媳婦出事后,兒子天天悶著頭,耷拉著腦袋,一次次去媳婦出事的路口,站著,盯著路。路面早恢復(fù)了原來的顏色,收割機開始往回返,又一個收麥季就要過去。天黑了,兒子啞著嗓子,對著路上喊,媳婦,我們回家,我們不種菜,不賣菜了……

      過了一年或者兩年,兒子有一天去了岳父家。那一天是岳父家那邊的廟會,每年這一天,兒子一定是拋開一切和媳婦帶著孩子去趕廟會、去走親戚的。那一天,兒子起得老早,好像有一種預(yù)謀,兒子沒帶孩子。孫子傅望拉在她的手里,探著身,看著父親出了門。孫子目光里有了更多的內(nèi)容,看著父親出門,喊了一聲“爹”。兒子走回來,摸了摸孩子的頭,嘆一口氣,還是自己走了。出了門兒子沒有徑直往岳父家的村莊去,先去了妻子的墳地,在墳地里對著墳頭喊了媳婦的名字,說,媳婦,今天你娘家廟會,走吧,我們?nèi)ペs廟會。

      兒子就是那一天失蹤的。從廟會上不知去了哪里。

      她記得那天她抱著孫子等,天黑了兒子也沒有回來。她讓人趕緊去媳婦的娘家找,也沒有兒子的影子。她抱著傅望后來天天在路邊等,望眼欲穿,兒子也沒有回來。從此,這個家就屬于她和孫子了。至于自己的男人,骨頭早漚成渣了——不用驗證,墳?zāi)姑磕甑乃菘梢宰C明。

      無論如何得把孫子養(yǎng)大、把孫子養(yǎng)好,這個家就剩下唯一的一條根了。根斷了,這個家就斷了筋脈。

      孫子傅望慢慢長大了,話卻越來越少。半夜里,她常聽見窸窸窣窣的響聲,像老鼠爬過頭頂,風(fēng)從窗口的縫隙鉆進(jìn)屋內(nèi)。在這個家,在幾間屋子里能制造出聲音的只有孫子了。她先是躺著不動,聽著每一絲鉆進(jìn)耳朵的細(xì)小的聲音,她不想驚動孫子,孫子大了,越來越有了心思,和心思一起長大的是人的自由。她每天想著孫子的寡言少語,望著這個空下來的家,想著兒子轉(zhuǎn)眼失蹤十來年了,沒有任何的結(jié)果。當(dāng)初報案時,警察說興許哪一天有案件能帶出來,可這些年沒有一點消息。怎么一個人說丟就丟了呢?連個影子也不能見到,一點音信也傳不回來。一個大人,怎么可能像一根草一樣從世界上消失。

      她起來了,看著孫子空了的床,拉開門,看見小身影在院子里站著。孫子身旁是一棵樹,樹冠稠稠密密,似有麻雀在樹影里叫,囈語樣低微。她瞧見孫子離開了樹下,朝天上瞅,瞅著瞅著腳踩到了梯子上,沿著梯子上到了房頂。深夜里,一個人在房頂上坐著……

      望,想吃啥?她時常細(xì)著嗓子問孫子。想吃啥,奶奶去做。她向?qū)O子列舉:面條、米、餃子、餛飩、糖糕、烙餅……孫子搖搖頭,孫子不挑食,做什么吃什么。傅望說,隨便做吧,奶奶,做啥都行,你做啥吃啥。她想起孫子問過自己的話,奶奶,你說我爹他真不回來了嗎?她看著孫子,望著孫子的臉,越過孫子的臉望著天上,可不回來也得有個信兒啊。她不想讓孫子失望,拉過孫子的手,說,咱再等等。孫子不再問,只是點頭,走出來,又上了房頂,坐在房頂上。一只鳥掠過,嘎嘎地叫,飛到遠(yuǎn)處的地里,遠(yuǎn)處有一條河,反射的光隱隱地可以看到。孫子也會半夜再坐到房頂上,靜靜地看著街道上的一點光亮,聽著村莊里的響動。往遠(yuǎn)處就顯得模糊了。

      傅望似乎是在房頂上學(xué)會吸煙的。有一天,老人聞見了煙味,那種劣質(zhì)的煙絲的味道。一陣小風(fēng),房頂上的煙頭刮下來,又一陣風(fēng),又有煙頭刮下來。老人坐在門檻上,聞著,拾起一個煙頭,剝著殘余的煙絲,想著房頂上的淡淡的煙霧。老人也想抽煙,她忍了,把手里的煙頭扔到一個角落。

      她在路邊守過,不是簡單地守,是守過幾年。那幾年,村里人經(jīng)常看到一個老人手里攥著一個小孩兒的手在村口坐著,一老一小倚著土崗上的一棵老銀杏樹,頭往樹干上靠。天擦黑,老人后邊跟著一個小人兒,撲踏撲踏往村里回。有時她會獨個出來,一個人坐在樹下,倚著樹干睡著了。聽見啪噠啪噠的小腳響,腳步停下來,孫子喊,奶,回家吧。

      這樣守了幾年,祖孫倆不去守了。

      沒有想到孫子要學(xué)嗩吶。

      村里的一次喪事上,那個吹嗩吶的女人嘴唇上吹出了血,如泣如訴,血細(xì)細(xì)地從她的指尖、手指的關(guān)節(jié),從指縫里,一滴滴地滴,她腳下的地在夜色里變了顏色,像有蚯蚓蠕動。臺下的人都聽呆了。嗩吶女人不但嘴唇和指尖上有血,眼淚也出來了。傅望站在人群里,踮著腳尖,隨著起起伏伏的嗩吶,眼淚撲簌簌地掉。他摟著身邊的一棵樹,落葉一片片掉到他的懷里,從懷里落下來。他靜靜地看著吹嗩吶的女人,村子里縈繞著嗩吶聲。人群散了,他還原地兒站著。

      傅望回家看著奶奶,說,奶奶,你知道嗩吶喊魂嗎?

      喊魂?

      可以把人的魂兒喊回來。

      老人蒙了,老人的耳邊響起嗩吶聲,這夜的嗩吶她也聽了,她是在幽怨的嗩吶聲里一步步回家的。她奇怪地看著孫子。

      傅望說,奶奶,我要去吹嗩吶。

      老人不知道,那個夜晚,吹嗩吶的女人最后看到了傅望,在朦朧的夜色里,走到了傅望的身邊,看著孤單的傅望,摸著傅望的臉。傅望的臉上淌滿了淚水,女人摸著,傅望的淚淌得更快,像一條小溪嘩嘩地流,女人的手上黏黏的。女人把他抱住了,撫摸著傅望雜亂的頭發(fā)、他瘦弱的身子、他淚水的臉,對傅望說,小弟弟,有什么委屈給姐姐說說。后來,吹嗩吶的女人把他拉到一個地方,靜靜地聽他說,也對他說著……

      老人沒有攔著。

      奶奶,我要出去了,去更多的地方。

      去喊魂嗎?喊你爹的魂?

      傅望說,我要去找,把他的魂兒喊回來,最少要有一個結(jié)果。

      老人看著孫子往外走,義無反顧。傅望的背上已經(jīng)有了一個嗩吶,等在路上的是那個吹嗩吶的女人,女人的身影高高大大的。老人坐在村口的一個土崗上,崗上的小風(fēng)旋著,土在旋風(fēng)里漂浮,有些陰森。老人后來知道,嗩吶女人的男人也是出意外走的,在外邊的工地上。

      傅望開始十里八村地吹。

      每次傅望出去,老人都坐在土崗上,目送著孫子的背影漸漸隱沒。傅望的肩上背著嗩吶,走出好遠(yuǎn),回過頭,看見奶奶還坐在土崗上,土崗上的奶奶格外孤獨。他往回跑幾步,使勁向奶奶揮手,回去吧,奶。老人也會坐在夜色的土崗上,望著遠(yuǎn)處天空炸開的煙花,聽著遠(yuǎn)處的嗩吶聲、號子聲,想象著孫子托舉著嗩吶的動作,直到夜色越來越重,才慢慢地挪下土崗。

      傅望回到村里是半年后。

      他學(xué)會了幾段曲子,手里掂一把銅色的嗩吶,從此傅望就在村子里吹了。傅望先在院子里吹,后來從院子里吹出來,嗩吶聲在慢慢地往高處揚,嗩吶里漸漸地有了流水聲、麻雀聲,有了雁聲、牛叫聲、杜鵑的啼鳴,有了一個孩子心里的喊……傅望一曲曲吹著,仰著頭,旁若無人。他的指頭在嗩吶上翕動,閉著眼,在心里找著方向。

      老人知道孫子在為他死去或失蹤的父親招魂,要把父親的魂招回來。招回來就好了,十幾年了,兒子沒有一點兒音信,死活總得有個消息啊。孫子這是在想父親,一個孤孤的孩子沒有了娘又沒有了爹,心里苦。孫子大了,該找媳婦了?,F(xiàn)在的女孩兒越來越挑剔,一個孤老婆子和一個孤孫子,找媳婦很難。她看著孫子,聽著孫子的嗩吶,孫子自從學(xué)了嗩吶話更少了,要說的話都在嗩吶里了。傅望后來坐在房頂上吹,不但招來了鄰居,也招來了烏鴉,招來了麻雀,周圍的鳥越來越多,像樹葉一樣飄。鄰居們開始反對,攆傅望下來,說,傅望,你還讓我們安生不?我們說話都要由你伴奏。你下來吹,去外邊吹好不好?傅望站在房頂上,看遠(yuǎn)處的天、遠(yuǎn)處的地,看房子下仰臉的人、停下翅膀的鳥兒。他停下嗩吶,慢慢地走下來。那些人說,傅望,去對著火車吹,不要這樣聒噪我們。

      后來傅望就來野湖坡吹了。野湖坡的東邊是一條老鐵路,每天飛馳過不計其數(shù)的火車。傅望真的對著火車吹,吹累了,就坐在野湖邊發(fā)呆。老人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看孫子吹嗩吶,看孫子吹完嗩吶在湖邊干什么。她不放心傅望,怕唯一的孫子有一天也有好歹。

      那個吹嗩吶的女人再來村里是一個黃昏,她沒有直接往村里來,她循著嗩吶找到了野湖坡。她站在傅望的身后,在傅望的嗩吶又一段起落時,她舉起嗩吶,合上了傅望的那首《烏云落》。

      幾天后,傅望跟女人又出去了。

      老人坐在土崗上,傅望該回來了。

      昨天夜里,老人坐在村口又聽見了嗩吶聲,嗩吶聲和著號子聲,絲絲縷縷從夜風(fēng)里飄過來,她不知道是不是孫子跟著的嗩吶班??伤鹊降氖谴祮顓鹊呐耍鼥V朧聽到了腳步聲時,就看到了那個瘦弱的女人。女人的身上背著裝嗩吶的袋子,仿佛有聲音隨時會從袋子里掉出來。老人坐著不動,她迷惘地看著走近的女人,年輕的女人無聲地站到她的面前,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摸索著裝嗩吶的袋子,在又一個來臨的黃昏里,袋子有些發(fā)暗,像深秋的南瓜。老人仄著耳朵,像聽到了嗩吶聲,驀地站起來。土崗在她的身下矮去,眼前是無邊無際的原野,野湖坡在離她不遠(yuǎn)的身后,湖面上飛滿了灰翅膀的麻雀。她抓住了吹嗩吶的女人,手有些抖,白頭發(fā)在風(fēng)里拂動,像冬天的葦櫻,她第一次喊出了女人的名字,秀秀!秀秀有些驚異地攙住了老人。老人問,我孫子呢?傅望他在哪里?

      秀秀仰起頭,說,我在村里,等他回來!

      我問你,他在哪里?

      秀秀說,我們回家說吧。

      秀秀攙著老人,往土崗下走。走了幾步,老人停下來,問,他到底去了哪兒?會不會有事?

      秀秀搖搖頭,不會的,奶奶。

      那他去了哪兒?為什么沒有回來?

      秀秀說,他讓我在村里等著他,和你一起等他回來。

      傅望是這樣說的?

      秀秀說,是,他讓我回家找你,我們一起等。

      秀秀攙著她往家走,路過野湖坡時停下來,看見了很多嘰嘰喳喳的麻雀。天已經(jīng)黑下來,一張夜幕再次籠罩了村莊,身后的土崗看不見了。

      秀秀和老人一起住下來,這是她第一次在傅望家住,就和奶奶在一間屋子里。她打量著小屋:簡單的家具,放衣裳的是一張老柜,柜子早已沒有了漆色,床頭是一張老桌子,抽屜上晃動著拉手的鐵環(huán),床上鋪得很干凈,但有些陳舊。她看到在窗邊的柜子上放著傅望父親和母親的照片,很慈祥樸實的兩個人。她端詳著,在父親的照片里看到了傅望的影子,她心里一陣揪疼?;剡^頭,看見奶奶有些憂郁地坐在床頭。秀秀對老人說,奶奶,別擔(dān)心,傅望一定會回來的,他是一個大男人了。她抓住了奶奶的手,奶奶干燥的手有些涼,她把奶奶的手放在自己的兩手間,抬起頭,看著窗外的一輪清月。

      老人說,傅望他爹也是一個大男人,可一走再沒有回來過。

      秀秀想起她的男人,幾年前也是一走沒有回頭,秀秀趕到工地時,男人連最后一句話也沒有和她說上。這樣想著,秀秀望了望床頭的嗩吶,?住老人的一只胳膊,頭偎著老人的肩頭,低聲地說,奶奶,傅望沒事,傅望年輕。

      老人輕輕地閉著眼,禱告著,每一次孫子出去,她都這樣地禱告。等老人睜開眼,她問秀秀,你告訴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你們怎么就走散了?

      秀秀看著老人,娓娓地對老人敘說著:傅望跟我們出去,其實還是為了尋找父親,幾乎每一次他都會半夜里起來,獨自在我們演出地的周圍走。他說他常常做夢,夢見父親,或夢到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那個莫名其妙的地方有些神秘,好像在指引他,他就照著那個指引去,相信走著走著他就會找到父親。每次演出結(jié)束大家都離開了,他會帶著嗩吶在那些地方低低地吹,吹得唇上都起來了血泡……秀秀拿出一張放大的照片給老人看,秀秀說,這是傅望每次都帶在身上的。秀秀把照片放到桌子上,那張照片和桌子上的一樣。

      這一次呢?老人問。

      秀秀把照片收回來,說,往常他都會及時回來的,最多待上幾天。這一次他沒有,可能走遠(yuǎn)了。

      遠(yuǎn)是哪兒???

      秀秀慚愧地低下頭,頓了一會兒,說,我們已經(jīng)分頭找了,我們嗩吶班,附近的嗩吶班都行動了,都在找。

      老人閉上眼,仿佛看到只身蒼茫里的孫子。她的眼前是野湖坡,傅望的身子在慢慢浮起,野湖坡的高崗上是飛奔的火車,綠皮火車還在鐵路上跑,像一條青蟲,更快的火車也在奔跑。青蛙在野湖里叫,麻雀群越來越大,像長大的蝌蚪,蓋住了一片野湖。湖搖晃著,葦櫻在飛,讓她頭暈。老人起身,打開門,趔趄著身子往野湖坡去。清月掛在天際,周圍起了暈黃,一場風(fēng)要起來了,遠(yuǎn)遠(yuǎn)聽見了麻雀的群鳴,蓋住了火車的轟隆聲。風(fēng)不會小,老人朝天上瞅瞅,絮叨一句。秀秀起來了,跟在她的身后。

      秀秀一直在傅望的家里守著,等待著從外邊發(fā)來的消息。

      傅望是十幾天后回來的,躺在一副擔(dān)架上,抬擔(dān)架的是嗩吶班的幾個男人。他們在一家煤礦附近找到了傅望,確切說是在一家醫(yī)院里。傅望那天晚上走迷了,走到了一片荒野上,在一塊荒地里掉進(jìn)了一口旱井。他在旱井里躺了幾天幾夜,有氣無力地喊,開始的時候他還吹著嗩吶,慢慢的吹不動了,失望地想著能不能被人救出來,如果出不去,奶奶身邊就沒有人了。幸虧一只野狗聽見了,在井邊狂叫,引來了人,才有人把他救上來,送他到一家衛(wèi)生院。傅望的一條腿骨折了,回到家,他看到奶奶哭起來,一直守著奶奶的秀秀也哭了。

      傅望對秀秀說,我忘了一個地方,那些開過的小煤礦。秀秀握著傅望的手。傅望說,能想到這也值了。

      傅望又可以出去吹嗩吶了。

      傅望先是拄著拐杖出現(xiàn)在嗩吶班上,他手中的嗩吶閃著金光,嗩吶聲凄婉而又嘹亮。重新出來后傅望的嗩吶里多了一首新曲,傅望給曲子起名叫《親人歸》。沒有想到這首曲子會火起來,一場祭禮上他在觀眾的提議下能吹幾回。后來再出去吹,一場葬禮或祭祀上他堅持只吹一次。

      一年后,傅望在一家山里的小煤礦上找到父親。當(dāng)年的這家小煤礦隱瞞了一次礦下的事故,或者說隱瞞了事故中傷亡的人數(shù)。傅望的父親可能就是被隱瞞的人之一。

      那一天他吹完了那首《親人歸》,朝著山中的小煤礦走去。他已經(jīng)走過幾十家小煤礦了,他一邊跟著嗩吶班,一邊走訪著小煤礦,尋找著父親。他有一個信念,一定能找到父親,至少帶回父親的骨魂。不能把父親丟在一個不知名的地方,讓父親做一輩子孤魂野鬼。

      傅望加快著尋找的進(jìn)度,常常感覺離父親越來越近了,父親也許感應(yīng)到了他的尋找,在悄悄地給他引路,他和父親或者父親的骨魂就要相逢了。他有一種預(yù)感,這種預(yù)感這些日子里越來越強烈。他手里握著嗩吶,有時在一片曠野里吹,嗩吶聲在幽遠(yuǎn)的曠野里悠悠地回蕩。他在吹奏中看見很多的走獸,還有很多的鳥,循聲而來,成為他的聽眾。他在曠野里吹奏著他的《親人歸》,聞見了田野的味道,風(fēng)的味道,河流的味道,草木的味道,白云的味道,星群的味道,向日葵的味道,野果的味道……他的手指在燃燒,冒著一股股嵐氣。在手指的燃燒里他看到了更遠(yuǎn)的光亮,像一片火光。山路崎嶇,山路邊長滿了荊棘,也有啼血的孤鳥。他的唇邊也在冒著嵐氣,嵐氣裊裊,嗩吶邊飛滿了麻雀、喜鵲、白色的水鳥、飛翔的雁陣……他的淚雨流淌,眼模糊。他聽見了遠(yuǎn)方回應(yīng)的鳥鳴,天空中飛過看不清楚的群鳥,和著他的嗩吶鳴叫;他腳下的土地在載著他和他的聽眾移動,像一艘船,一會兒高一會兒低。他在高處看到了很多的異類。他不想看到更多,他只想找到父親,他一遍又一遍地吹著他的《親人歸》。風(fēng)大起來,和著他的嗩吶聲,他的手指張開,嗩吶從他的手掌中飛出,在空中舞蹈,風(fēng)穿過嗩吶,嗩吶聲在風(fēng)中回流,整個大地回蕩著他的嗩吶聲。他被風(fēng)簇?fù)碇?,曠野間閃出一條小路,小路邊長滿叢生的野花和野蒿。

      握著嗩吶,傅望在山里的小路上走著,那一天秀秀悄悄地跟著他。

      傅望在半夜叫開了一家小賣部的門,在小賣部買了一瓶白酒,一瓶罐頭。付完錢后他拿出了父親的照片,照片在燈光下模糊而又清晰。他讓小賣部的老頭看,說我找我父親。老頭戴上老花鏡,又摁亮了一個燈泡,屋子里亮堂起來。老頭反復(fù)地看,看完了沉默,搖搖頭,把門碰上了。

      傅望夾著罐頭和酒去了村外的一片空地,那是空下來的一片麥場,月亮在高空懸著,不遠(yuǎn)處是一座小山和山下的一座廢礦。秀秀看見他打開酒,將酒先灑到一片地上。每到一個地方傅望都會這樣,他是要讓那個游蕩的靈魂喝一口酒,告訴他,兒子長大了,一直在找他。喝過了,傅望在村外低低地吹一曲《親人歸》,嗩吶聲在空曠的山腳下繚繞。

      嗩吶停下來,秀秀看見傅望獨自喝酒,好像又一次失望。傅望的脖子仰得很后,山里的夜空很高,望著天際的那雙眼里好像再一次灌滿淚水。

      《親人歸》再次響起,月亮慢慢地在變沉,就在秀秀準(zhǔn)備走近傅望時,看見有人影影綽綽朝著傅望走來。秀秀往前走了幾步,慢慢看清其中一個是小賣部里的老人,還帶了一個人來,朝傅望越走越近。秀秀就是這時候走過去的,傅望對秀秀的到來沒有吃驚,好像知道她一直跟在身后。兩個老人握著小礦燈,又看了傅望帶著的照片,在夜色里端詳著傅望。那個老人朝傅望的肩膀上拍了拍,說,我一直在等有人來找,跟我們走吧。夜色里,兩個老人帶著他們往山里走,一直走到一個山洼里,月光把山洼照得像一個金盆。小礦燈在山洼的荊棘中照到了一個小墳丘上。他們站住,后來的那個老人面對著土丘講述著多年前的一個故事,一場事故。老人說,這里應(yīng)該就是你的父親。

      傅望扒開了墳丘上的野草,荊棘,野蒿……老人說,小煤礦早不干了,當(dāng)年,有人偷偷收藏了你父親的骨殖,埋在了這里,臨走時委托了我……小賣部的老人說,我知道這個秘密,我們一直在等來尋找的家人……

      傅望舉了舉手里的嗩吶,彎下腰,朝兩位老人深鞠一躬。

      然后,傅望在墳丘前跪下。

      案報了。驗證了。

      傅望把父親帶回了家,嗩吶班上的人都來了,那是一場隆重的葬禮,嗩吶和長號吹了幾天。傅望吹響了他的《親人歸》,秀秀、所有嗩吶班上的人都和著,那是一次《親人歸》的合奏。大群的麻雀在低空里飛,還有一種白色的鳥,像飄動的紙幡。

      葬完父親傅望又出去了。

      出門前幾天,傅望一直守著奶奶,走那天他對奶奶說,奶奶,我要出去了,你在家保重,我會隨時回來的。

      奶奶問他,會有人和你一起回來嗎?

      他朝村口望望。秀秀坐在村口的土崗上。

      責(zé)任編輯:劉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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