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
你好。
2020年上半年新冠疫情暴發(fā)之后,關(guān)于世界貿(mào)易、國際關(guān)系、商業(yè)模式、社會常態(tài)等等,各種機構(gòu)和人對于未來有各種看法,但是大家有三點共識:第一,盡管新冠疫情未來的發(fā)展和管控不可精確預(yù)估,但是21世紀真的是生物醫(yī)學的世紀;第二,全球化注定要大幅度逆轉(zhuǎn),全球溜達者們不得不在地球上選定一個地方常待,那些在東半球工作掙錢、在西半球生活花錢、心情不好打個“飛的”去倫敦特拉法加廣場喂個鴿子,再回北京三里屯雪崴天婦羅吃個商務(wù)午餐的好日子一去不復(fù)返了;第三,大規(guī)模人群密集聚集會被大規(guī)模限制,以后大會、大電影、大型運動會、大型演唱會、大型廟會等等會越來越少了。
今年6月時,飛出北京的航班大面積取消,任何人出京,都要求出具七天之內(nèi)新冠病毒核酸檢測陰性的報告。我忽然意識到,那首詩描述的是對的:
“北京已經(jīng)不是你想來就能來的地方了
已經(jīng)不是你想走就能走的地方了
而我,也不是你想見就能見到的人了”
在全球新冠疫情如此充滿變數(shù)的情況下,我也知道一動不如一靜,但是我當時的確需要盡快去趟歐洲,不是為了去倫敦特拉法加廣場喂鴿子,是推不掉、省不了、必須去。
收拾行李箱準備出京,我腦子里突然出現(xiàn)一個念頭:無常是常,或許我這次出京遠行,可能再也回不來了。仿佛蘇東坡被貶儋州(今海南島),余生再也回不了故鄉(xiāng)眉州或者東京(今開封)和西京(今洛陽)。
如果這次去遠方真的再也回不了故鄉(xiāng),如果只能帶一個登機箱,我把什么裝到箱子里帶走呢?
缽:又當茶盞,又當飯碗,難怪神秀和慧能要往死里爭衣缽,缽的確好用又根本,怎么著也要吃喝啊。
衣:帶一件有夾層、能防雨的,冷暖陰晴都是它了。反正衣櫥帶不走,不換啦,天天穿著它。其實,換衣服也沒人看,換衣服都是為了滿足自己內(nèi)心的需求。帶兩套速干的跑步服,不占地方,倒時差的時候、全身發(fā)緊的時候,跑步能救命。
鞋:穿雙防水的靴子,帶雙跑步鞋。
按摩球:疫情期間,天涯海角,喪跑之后,狂寫之后,自己按摩自己吧。單球就可以了,有面墻靠著就能用單球給自己的胴體放松。
書:我本來想過,一本書都不帶,以后看云、看星空、看內(nèi)心就夠了。轉(zhuǎn)念一想,不行,我在寫我第三個三部曲,完成第一部《我爸認識所有的魚》,還是需要隨身帶三本紙書作為主要參考書,其中一本是《20世紀中國大事年表(1900-1988)》。Kindle還是帶上吧,萬一因為新冠疫情在某處被強制隔離十四天或是一百四十天,有了Kindle,我就不會悶。
筆墨紙硯:帶一支使了十五年的萬寶龍墨水筆,最大的特點是路上不漏水,帶一個筆記本,用墨水筆在筆記本上記札記幾乎是半輩子的習慣了。帶三支小毛筆、一塊小墨、一疊半尺箋紙、一方名片大小的宋代端硯、一個白玉紙鎮(zhèn)(兼當筆架山),萬一有機會放穩(wěn)一張書桌,手癢,心亂,抄抄鳩摩羅什翻譯的經(jīng)書。
iPad:帶外接鍵盤,寫長篇還得靠它。
念珠:帶一串吧,萬一有親朋好友需要我念經(jīng)相助呢?
碎玉:兩個扳指,偶爾戴戴,省的手覺得太空洞。一塊高古玉手把件,手摸著踏實。
耳機:頭戴式半封閉的,開電話會議用,還可以找個角落錄音頻課,繼續(xù)錄《馮唐成事心法》,繼續(xù)當我的函授大學馮教授。
茶:帶一餅老點兒的生普和兩盒巖茶。
口罩:帶三個。Adidas最近出了一種,
黑色的,跑步和走路都可以戴,可以反復(fù)洗、多次戴。
U盾和U盤:躲不開,難免要用到銀行和過去的一些資料。
身份證件:不帶就更走不了了。
錢:除了信用卡和借記卡之外,帶一點點兒現(xiàn)金吧。
盥洗包:里面必須有的是指甲剪、鼻毛剪、剃須刀、云南白藥牙膏、牙刷、一小瓶最近開始喜歡的無極烏龍香水。
手機:當然,當然。在現(xiàn)代社會,似乎左手和右手都可以不帶,手機不能不帶。
當然,當然,為了裝下這些東西,還需要一個可以依靠的四輪登機箱,為了和墨水筆匹配,我從儲藏室拿了一只萬寶龍的MY4810。
余不一一。
馮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