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姜婷

劉震云和吳仕民兩位作家，在不同的地域文學作品中都有以宗族為中心，以村民對權力崇拜為主的書寫，然而作者對權力的態(tài)度上卻同中有異。本文試圖通過解讀二者兩部小說家族關系中的“權力游戲”，旨從兩部小說不同的文本敘事分析來比較其隱藏在各自背后權力爭斗的復雜關系，以此發(fā)掘各自小說的內心獨白。

中國自古就是一個宗族文化傳統(tǒng)極其濃郁的國家，宗族的產(chǎn)生最早可追溯到氏族社會以父系血緣關系為紐帶的“家族”。宗族的核心是“宗”，它強調是以血緣關系聚居在一起的族群，而宗族自古作為中國社會的重要組成形式，其豐富了傳統(tǒng)的家庭結構。本文試以《故鄉(xiāng)天下黃花》和《鐵網(wǎng)銅鉤》兩部小說中作者以家族權力為中心不斷展開的宗族械斗為敘事主線，來分析在人性與宗族權力之間的矛盾沖突，挖掘作者在尋找精神上的故鄉(xiāng)主題中反映的社會意蘊。

同樣是對宗族權力的書寫，劉震云和吳仕民的兩部小說從不同地域角度中所體現(xiàn)出的藝術風格有相似的契合之處。從小說的取材上看，《故鄉(xiāng)天下黃花》主要由四個歷史切入面：村長的謀殺（民國初年）、鬼子進村（一九四零年）、翻身（一九四九年）、文化（一九六六年至一九六八年）構成，其故事發(fā)生在20世紀中原農(nóng)村地區(qū)“馬村”的歷史生活。

民國初年，以孫李兩家地主為爭奪村里村長的掌控權為切入點，先是村長孫殿元被人謀害在村西的一座土窯里，由此導火索，之后得知是李家人所為，孫老元一家一直對李家懷恨在心，在孫老元精心策劃下，讓許布袋借李老喜看戲趁機殺之為自己的兒子報仇雪恨。這時期許布袋、孫毛旦掌握了村里的政權，他們以小人之心先下手為強，掃除了當村長的絆腳石，他們在暴力下贏得了全村的威望?？梢?，孫殿元、李老喜都死于家族仇殺，兩家族的宗族仇恨必會為了權力而世代誅戮?？箲?zhàn)年代，孫毛旦帶日軍進村強征糧食，借此孫屎根、李小武為代表的八路軍和中央軍想要各自剿滅日軍，但知道敵強我弱便各自逃之夭夭，村民慘遭日軍毒害。新中國成立后，貧農(nóng)翻身鬧土改，地主李家和孫家被打倒，趙刺猬、癩和尚為了爭奪村子的統(tǒng)治權又開始了新一輪的蠻橫爭奪，馬村再度陷入權力紛爭?！拔母铩睍r期，村里分成了：村支書趙刺猬和大隊長和癩和尚兩派，后起的有李葫蘆派別，他們都成了村里的人物頭，其以“奪權 ”的口號進行斗地主分田地分財產(chǎn)的反復無常的斗爭，此后馬村又變得烏煙瘴氣。

作者虛構出一個故鄉(xiāng)馬村，村民為了掌握權力展開了周而復始的宗族械斗，他們?yōu)闄嗔Χ鸀闄嗔Χ?。《故鄉(xiāng)天下黃花》中映射了各時期的家族在村中的權力之爭，生動反映了錯綜相連的中國傳統(tǒng)社會影像，這部小說向讀者展現(xiàn)了一段躍躍紙上的鄉(xiāng)村歷史故事。劉震云借戲謔的筆，以游戲的態(tài)度，用新歷史主義思想審慎地批判故鄉(xiāng)，他以遠距離關照的姿態(tài)冷靜回首故鄉(xiāng)生活，甚至不惜采取戲謔、荒誕的筆調，強硬地拉開自己與故鄉(xiāng)的距離，而《鐵網(wǎng)銅鉤》則不同。

倘若《故鄉(xiāng)天下黃花》是以權力的嘲謔來表達對“故鄉(xiāng)”的抗拒，那么《鐵網(wǎng)銅鉤》則是寄予了吳仕民先生“對家鄉(xiāng)的深情回望”的繾綣“家書”。作品從歷史、民間和文化的諸多視角著手，小說選取“宗族械斗”的題材作為敘述對象，作者精心構思，設計了“一主兩副”三條敘事線索：以鐵網(wǎng)朱家、銅鉤趙家兩個宗族的世代恩仇為主線，以漁民與官府之間的社會矛盾和中國人民與日本侵略者之間的民族矛盾為副線，揭露出民國年代居住于鄱陽湖的朱、趙兩家因生存走上了永無止境的循環(huán)復仇之路，兩個漁村的宗族械斗連續(xù)不斷。

在文明未開化的鄱陽湖村，趙朱兩宗族唯有靠暴力霸權才有可能解決矛盾，唯有勝者才能削弱敗者之風氣，借此維持本宗族生存的最大利益，為此兩大家族世代兩虎相爭。

朱繼元作為朱家的族長一生主張雙方用械斗的方式來奪取捕魚領地，他三次挑唆兩家的斗爭，借此想要掌握鄱陽湖的發(fā)言權。不幸的是他在械斗中失去了三個兒子，喪子之痛已經(jīng)占據(jù)他的靈魂，因此他更加執(zhí)拗于以暴力的方式為親人報仇，為此他不顧一切采取暴力的手段與趙家奪取鄱陽湖的水域，以獲取生存利益的最大值。朱繼元為保護自己宗族的生存資源找到合理的說辭，其認為與銅鉤趙家的互相械斗這一暴力行徑能給他帶來勝利的快感，也是理所當然的復仇計劃，兩大宗族的暴力爭執(zhí)已不僅僅是一種刀槍相向的方式，更是一種復仇的象征。可怕的是，他尚未領悟到“一命償一命”的暴力方式是一種惡性循環(huán)的怪圈，可見朱繼元是老一代傳統(tǒng)宗族暴力觀的典型代表人物。

與之相反，趙仁生與朱繼元是站在不同宗族文化立場的兩代人，趙仁生從小受儒家“仁愛”思想的教育，他認為兩大宗族對于鄱陽湖領地的矛盾沖突應提倡“以仁釋暴”的解決方式，反對以犧牲無辜生命為代價的武力斗毆。因此當仁生面對朱家的械斗挑戰(zhàn)時，他的第一反應并不是欲擒故縱，而是選擇和解，他的性格具有傳統(tǒng)文化的道義、智慧和正直的特性。小說借主人公趙仁生之口，表達了要沖破和掙脫傳統(tǒng)宗族觀念與現(xiàn)實利益的“鐵網(wǎng)銅鉤”，批判了固步自封的深遠主題，它也是作者對小說所描寫的民國時期鄱陽湖宗族械斗故事的自覺反思。

鐵網(wǎng)朱家與銅鉤趙家，一生都在為資源而斗，誰擁有權力就是王道，但在故事的結尾，兩大宗族回歸于家國合一的歸屬中，權力掙脫了網(wǎng)鉤的桎梏，化為鄱陽湖歷史上空的一道陳跡，也隱喻了人們即將迎來新的曙光。

宗族下的權力游戲可以說是劉震云和吳仕民兩人小說的共同主題，兩部作品可謂珠聯(lián)合璧。諸如《故鄉(xiāng)天下黃花》表現(xiàn)了從民國初年到“文革”時期的家族世代恩怨寫照，馬村就是以權力展開的一場生殺予奪的故事，小說中正面人物甚少，反派人物和弱者眾多，他們身上具有濃厚的國民劣根性。作者筆下的馬村20世紀生活史，無疑是一部赤裸裸的權力斗爭史，在劉震云看來，歷史就是以權力為標的而展開的一場既無規(guī)則也無裁判的爭奪戰(zhàn)，它的最實用的邏輯就是成王敗寇。

故鄉(xiāng)對不同的作家來說都有不同的印象。而吳仕民將《鐵網(wǎng)銅鉤》的人物為墨，在宗法制度與宗族恩仇的卷帙中繪畫出一部體例宏偉、別具一格的鄱陽湖歷史人物形象，構成了鄉(xiāng)土中國宗法制度下雋永的畫卷，使其成為作者深深懷念故鄉(xiāng)的“鄉(xiāng)愁之書”。它們的結局有差別，《故鄉(xiāng)天下黃花》的最終權力都只屬于坐收漁翁之利的頭領人而不是為旁人做嫁衣的拓荒者，他們的命運僅是別人的玩物罷了，悲劇仍在上演。在劉震云筆下的悲劇人物，似乎一切都成了真實的調侃，劇情理當是心酸、甚至是悲慟的色調，但卻染上詼諧、圓活的戲劇效果，作者“自得其樂”的氣魄無疑給作品增添了一種獨特的魔力。而《鐵網(wǎng)銅鉤》則關注的是家國統(tǒng)一的敘事模式，在吳仕民先生筆下，強橫的暴力會被新的民主文明所替代，人們將以民主文明的方式來化解宗族糾紛，傳統(tǒng)的宗族矛盾沖突在新的國家政治體制照望下終會得到合理的、公正的解決，為他們創(chuàng)造一個美麗、富饒的新的精神家園。

鄉(xiāng)村是一種文化空間，一種在宗族權力下，在歷史的長河中把人性扭曲的空間，人們擁有權力便可滿足他們的精神需求和外在的物質，想必當時是在禮崩樂壞、政治變動的社會環(huán)境。綜觀上述之論，宗族械斗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宗法制度社會下的產(chǎn)物，闡明了一定歷史時期的真實社會風貌，讓我們對往昔的歷史問題有了新的解析，如何解析過去也是當代人所要反思的問題。

作者單位：西北民族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