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幼琴

沒有一個冬天不能逾越，沒有一個春天不會到來。四月，江南的杏花春雨里，新學期，終于姍姍而來。

窗外，飄著淅淅瀝瀝的小雨，草木歷經(jīng)春雨的洗滌越發(fā)綠得逼眼。學生已經(jīng)在線上學習了3個單元的微課。復學之初的語文課，我們一邊回顧梳理知識，一邊講評已經(jīng)完成的練習。第10課是艾青的一首現(xiàn)代詩《綠》，課堂作業(yè)本中有一個練習，讓學生仿寫第三小節(jié)：

刮的風是綠的，

下的雨是綠的，

流的水是綠的，

陽光也是綠的。

這一小節(jié)作者借用排比句寫出了詩人對綠的獨特感受，仿佛整個大自然都充滿了生命的綠意。但是，學生的仿寫并不盡如人意。大多數(shù)學生寫得無外乎“溪流是綠的，小草是綠的，大樹是綠的，禾苗也是綠的”這種寫實的景物，或者“大海是綠的，森林是綠的，天空是綠的，草原也是綠的”此類空泛的概念。于是，我打算和孩子們一起聊聊這個單元學的現(xiàn)代詩歌。

“寒假里，我們已經(jīng)在線上跟著袁老師學習了6首現(xiàn)代詩歌，你覺得它們與其他課文相比，有什么特別的地方？最好用本單元學過的詩歌來佐證自己的觀點?！?/p>

機靈的葉宇辰馬上發(fā)表自己的觀點：“我覺得現(xiàn)代詩歌很有節(jié)奏感，首先它是一行一行的，有些詩句還押韻，像《繁星（一三一）》就押了ɑng韻，讀起來朗朗上口。”說完還聲情并茂地朗誦了一遍。同學們由衷地送上掌聲。我肯定道：“是啊，雖然現(xiàn)代詩歌的押韻不像古詩那樣講究，但是仍然富有音韻美和節(jié)奏感，就像美學大師朱光潛說的那樣，‘詩和音樂一樣，生命全在節(jié)奏?！?/p>

陳昱彤沒有舉手，但從她的眼睛里我看到了光亮，于是示意這個文靜的女孩坐在位置上發(fā)言：“我覺得詩歌的語言雖然很短小，但它要說的卻有很多很多。‘月明的園中，藤蘿的葉下，母親的膝上，仔細讀這個句子，好像不完整，只是三個短語，但是讀完我腦子里卻浮現(xiàn)出一幅情景，作者小時候依在母親懷里聽她唱歌謠、講故事?！甭犃怂陌l(fā)言，同學們都會意地點頭，短短的詩行里承載著詩人對母親濃濃的依戀，同學們似乎觸摸到了。

是啊，詩是強烈感情的自然流露，它源于寧靜中回憶起來的情感。（華茲華斯語）詩歌的語言往往飽含著作者的深情，它總是用特別的語言傳達著詩人最幽微、最細膩、最深沉的情感。

“詩歌的語言也很特別。如《在天晴了的時候》這首詩中：鳳蝶兒的翅膀是五彩的智慧書頁，小白菊開花時會試試寒，試試暖，然后再一瓣瓣地綻透，還有小草在雨后好像一臉得意，向大家炫耀它的新綠?！崩蠲骶难劾餄M是發(fā)現(xiàn)的驚喜。

宋佳睿補充道：“我也覺得詩歌的語言很特別。比如‘刮的風是綠的，下的雨是綠的，流的水是綠的，陽光也是綠的，風、雨、水和陽光當然不可能是綠的，作者寫的不是眼睛看到的，而是他心里感受到的?！?/p>

“是啊，詩人的心里都藏著一雙美麗的眼睛，詩歌就是用這雙美麗的心靈之眼去看待世界，去體察萬物?！?/p>

聊到此時，孩子們不經(jīng)意間已經(jīng)梳理出了現(xiàn)代詩歌富有節(jié)奏、表達獨特、想象豐富和情感真摯等特點?？墒侨绻麄儗υ姼柚煌Ａ粼谶@些冰冷的知識點上，似乎又遠遠不夠，一如他們仿寫的詩句一般，未免過于生硬了。詩歌，到底是什么呢？這個問題要回答起來好像很簡單，又好像很玄妙。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雨后的天空藍得發(fā)亮，露出明朗的天光。突然，想起英國詩人依尼諾·法吉恩的短詩《什么是詩》，我?guī)е⒆觽儯p輕地、一句一句地讀：

什么是詩？誰知道？/玫瑰不是詩，玫瑰的香氣才是詩;/天空不是詩，天光才是詩;/蒼蠅不是詩，蒼蠅身上的亮閃才是詩;/海不是詩，海的喘息才是詩;/我不是詩，那使得我/看見聽到感知某些散文無法表達的意味的語言才是詩;/但是什么是詩？誰知道？

讀完，教室里一片寧靜。什么是詩？依尼諾·法吉恩用對比的手法，一語道破事物與詩的關(guān)系。她告訴我們玫瑰的香氣、天光、蒼蠅身上的亮閃以及海的喘息，這些才是詩，那些明明白白、可以看、可以摸的東西，并不是詩，它們只是通往詩的小徑。真正的詩，是來自詩人豐富的內(nèi)心、敏銳的感覺和馳騁的想象。真正的詩，是用文字傳達詩人對生命的美好體驗。

什么是詩？誰知道？我讓學生再讀讀學過的詩歌，用心體會詩意，然后用詩的語言來表達此刻自己獨特的感受。片刻的沉默后，仿佛春風吹皺的一池春水，小圓暈便一圈一圈蕩漾開去。先是王江山，這個虎頭虎腦的男孩，聲音明顯有些激動：“大海不是詩，大海波濤的清響才是詩。月亮不是詩，月光下母親的歌謠才是詩?！?/p>

接著是佳媛，微笑的唇邊輕輕吐出一句：“白樺不是詩，朦朧的寂靜中，白樺四周那一層銀色的光華才是詩?！?/p>

接著是更多的詩句從孩子們嘴里蹦出來，帶著欣喜的發(fā)現(xiàn)，帶著恍然的了悟：鳳蝶兒不是詩，陽光下五彩的智慧書頁才是詩。白云不是詩，藍天中它閑游的足跡才是詩。小白菊不是詩，它慢慢抬起頭，輕輕抖落的雨珠才是詩……

漸漸地，孩子們把目光從書頁里抬起來，望向窗外的綠樹，校園的跑道，鑒湖的石橋——

大樹不是詩，樹葉間篩下的、跳躍的光斑才是詩。

校園不是詩，紅白相間的跑道上，追逐嬉鬧的剪影才是詩。

湖水不是詩，湖面上偶爾停留的天光云影才是詩。

竹園不是詩，筍芽兒鉆出地面的那聲驚呼才是詩。

古橋不是詩，青石板上斑駁的歷史印跡才是詩。

……

什么是詩？也許孩子們無法給它下一個準確定義，但是他們已經(jīng)感受到詩的魔力?！懊慨斘覀冏x詩的時候，藝術(shù)就這樣發(fā)生了?！保ú柡账拐Z）當我們開始讀詩，這個世界就變了，變得更加新鮮、神秘和奇特。詩是帶領(lǐng)孩子與美好世界相遇的角度，可以培養(yǎng)他們觀察、看待世界的獨特視角和豐富想象。詩是引導孩子走進自己內(nèi)心世界的小徑，可以開啟孩子細膩溫潤的心靈世界。

窗外三龍亭四周，梧桐新引，芭蕉分綠，碧桃換上綠妝，香樟綠意流淌。再等等，再等等吧，相信孩子們等會兒的詩句，一定是綠意蔥蘢。

（作者單位：浙江紹興市柯橋區(qū)湖塘中心小學）

責任編輯 郝 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