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溯之
親愛的小哥哥:
再想起你,是因為在微博上看到一個問題——有沒有在夢里都想見到的人。
我一下子就想起你。分別那么多年,我一直刻意努力不去想起你,但是想念這種情感真是頑強得令人無奈。它把那些回憶鋪陳在我面前,像閃耀著粼粼波光的風平浪靜的海面,可當我湊上前想去看清楚時,咸冷的浪便打過來,一瞬間,青衫沾濕。
初識的時候我們都還很小,我是小區(qū)占地為王,為非作歹的“女土匪”。連裙子都不會好好穿的我,第一次在被噴泉澆了滿身水的時候收到了你的外套,你就像從英國復古電影里走出的小紳士,笑的時候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說話的聲音像淙淙流淌的山泉:“女孩子渾身濕著容易著涼。”
我的那些狐朋狗友哪會你這樣說話?他們只會拉著我沖進噴泉里,等我打噴嚏、流鼻涕時,再肆無忌憚地嘲笑我,所以我決定勉為其難地把你收為我的小弟。恰好你搬到我家隔壁,我把一碗菠蘿蜜從窗口遞給你,拍著胸膛豪情萬丈地說:“以后這塊地,我罩著你?!?/p>
我的父母很疼愛我,但我慢慢長大了,他們也覺得我該有幾分女孩子的樣子,所以我被摁在板凳上開始學鋼琴,學畫畫,你說你在隔壁都能聽到我震天的哭號聲。你就像披荊斬棘來惡龍的巢穴拯救公主的王子,從鋼琴房的窗臺翻進來,給我遞上一支甜甜的棒冰。我這么跟你說,你還瞇著眼睛笑我:“沒有哪個公主是不好好穿裙子的?!?/p>
我的臉唰地一下紅了。是的,我喜歡好看的裙子,但是穿裙子活動不方便,我總是把裙擺胡亂地綁在腰上,每次你都不厭其煩地糾正我,但是我那時哪懂你的良苦用心,只會噘著嘴嫌你麻煩。
我還記得那時候和你一起去蠟像館,那個捂著裙子的女明星叫什么來著?對,瑪麗蓮·夢露,她腳下的鼓風機把她的裙子吹起來,你在旁邊拍照,還伸手將她的裙子壓下去……旁邊的人都忍俊不禁。但我后來想起這件事,再聯(lián)想起你經(jīng)常對我說的那句“女孩子要疼愛自己,也要有別人來疼愛”,眼淚不知不覺就盈滿了眼眶。
你問過我:“絨絨,你找到會永遠疼愛你的人了嗎?”
你也曾說:“那個人不會是我?!?/p>
我真的好想你啊。
好想念你在我情感最荒蕪貧瘠的歲月里給我的疼愛。
我的父母意外去世后,我住進了你家。也不知道是怎么算的,總之我家和你家本來就有一些親緣關系,最后梳理下來,你便成了我遠之又遠的堂哥。你怕我在你家沒有歸屬感,讓我改口叫你“小哥哥”,后來這個詞火了,隨便稱呼哪個不認識的男生都可以用它,我卻無論如何不能對著別人開口叫出這三個字。
真的好想念你,在很多個不知何去何從,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應對方案,踽踽獨行找不到同伴的時刻,我就格外、格外想念你。
我還在做環(huán)保,你知道嗎?
小的時候和你去海洋館,別的小朋友看海豹表演看得喜笑顏開的時候,你卻一臉肅穆,你跟我說:“這是不對的?!痹谶@樣歡樂的表演背后,是動物的血和淚,強迫動物為人類表演,是自私而骯臟的。
你在我心底埋下了一顆種子,在你的幫助下,它逐漸成長為幼苗,你離開后,它已經(jīng)成為了一棵參天大樹,蔭蔽你曾關愛的那些小生命。
我始終記得,你的書房掛著的那幅你親手寫的字——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我剛來你家時,晚上從噩夢中驚醒,任性地光著腳去敲你臥室的門,你被我吵醒了也不生氣,躡手躡腳地帶著我去樓下的溫室。
你和我蹲在那些花花草草前面,你問我:“你能聽到它們在說話嗎?”
溫室里連風都沒有,我一臉茫然:“我什么都沒聽到。”
你拿著小水壺澆花,沾濕的花枝在重力下一次又一次地點頭,你說:“它們在說,不要哭了,不要哭了,還有我們陪著你。你看,它們在點頭呢?!?/p>
那夜溫室里的花香,淺淡而清晰,我想念它,就像想念你無孔不入的溫柔。
你媽媽不允許我們養(yǎng)寵物,你就給我買玩具寵物,再裝作它們跟我說話。你陪我把那些痛苦淡忘,卻又給了我更深更深的痛。
可是想念已經(jīng)很辛苦了,那些痛苦的就暫且不提吧。
我偶爾會在夢里見到你,通常是讀高中時的場景——我在校門口看見你,你風塵仆仆而來,白皙的臉上帶著溫柔的笑意。
高中的時候,我離開你家去了別的城市上學。我到底是不愿意寄人籬下,任性地一跑就是那么遠,還要麻煩你總是抽空坐高鐵來看我。
不過高二那年我們都很忙,我要準備競賽,你也是,所以當我在丘獎的決賽現(xiàn)場看見你的時候,說不驚喜是假的。
你發(fā)了燒,臉漲得通紅,低著頭用袖子掩著嘴咳嗽,你同組的朋友還嘲笑你,說你倔,非要帶病坐車來現(xiàn)場,就因為我也會來。
你立刻反駁他,說是來體驗學術氣息,可聽著怎么都有點兒底氣不足。
那時真好啊,我在旁邊一下子笑得停不下來,你也就不再跟朋友打嘴仗了,用那雙溫柔的清澈的眼睛看著我。
你一直擔心我在你家過得太過壓抑,無時無刻不在盡力讓我開心,所以你才會無條件支持我的決定,即使我真的任性得過分。我慢慢地離你越來越遠,直到失去了你,痛不欲生也不能挽回的時刻,才懂得什么是遺憾。
我在凌晨流著淚敲下那一行回復:“有,我的小哥哥?!?/p>
后來我看到一行話,很適合形容我們——我的余生歸于物質(zhì)永恒的溫柔鄉(xiāng),你的路程歸于剎那的海風與月光。
我已經(jīng)找到你說的那個“會永遠疼愛我”的人了。
在每個海風淡淡,月光淺淺的夜里,我都會想起你。
謝謝你讓我學會愛這個世界。
謝謝你讓我學會愛別人。
被你疼愛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