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當今社會,面臨的是傳統舞蹈的大量缺失以及西方文化的不斷侵染。在這樣嚴峻的文化背景之下,社會的市場化、審美的泛俗化和文化價值的多元化也是不得不正視的問題。是否可以借鑒千年前中西融合的舉措來緩和如今日漸尖銳的文化問題?《肥唐瘦宋——西游》似乎提供了一條可資借鑒的道路。人們要用中國的眼光去看世界,珍視自己的文化資源,但也要具備開放的胸懷,直面現實問題,真正了解當代世界的舞蹈價值需求。魯迅曾說:“外不后于世界之思潮,內不失固有之血脈,取今復古,別立新宗?!闭斎绱恕?/p>
【關鍵詞】 趙小剛;西游;古典舞;民族舞劇
【中圖分類號】J705?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0)26-0059-02
“閑舞人”是由趙小剛和張云峰二人合力創(chuàng)辦的舞蹈工作室,從《肥唐瘦宋》鮮明夸張的色彩對比,到《蓮花》的清雅精致,再到《西游》的灑脫留白,一部部作品看下來,編導的審美和用意似乎也初現端倪。已不能單純地憑借個人喜好,用好與壞去評判這樣一部立意較為玄幻深遠的作品,所謂“存在即有意義”,那么就來談談《西游》的意義之所在。
整部作品以畫外音的形式向人們娓娓道來玄奘的一生。開場時女子慢慢鋪開了一卷畫軸,似乎預示著玄奘潔白神圣的朝圣之路,背起行囊的玄奘經歷了最初的迷茫之后頓悟,毅然踏上了取經之路。
在大漠之中,他陷入了無邊的干渴和疲憊之中,眼前似是出現了一片幻象。在幻象里他遇到了一個吹簫老者,笛聲的悠揚讓玄奘頓覺受到了佛陀的指引,如坐蓮花中潛心修行。
然而現實的風暴并不打算就這樣放過他,幾棵胡楊林幻化成妖魔鬼怪將他和老者包圍,舞臺的順時針旋轉與玄奘的逆時針旋轉形成鮮明反差,讓觀眾鮮明地感受到外部自然的強大不可逆轉以及玄奘內心的痛苦掙扎。最終,西游取經的信念戰(zhàn)勝了它的心魔:寧可西行而死,絕不東行而歸!
風暴過去,夜已深。胡楊林打出星光點點,似是被玄奘的精神所感動,在為他照亮前行的路。遠方傳來女子的歌聲,絲絲縷縷情深意長。終于,在穿越了一片片漫無邊際的大漠之后,一身紅衣的玄奘仿若脫胎換骨,以最不容置疑的姿態(tài)站在了舞臺之上。他張揚而恣意,渾然又灑脫,似是《蓮花》中的紅蓮,卻又比那多了一份廣博的胸懷。玄奘取得真經返回長安,迎接他的是無數等待著被普度的百姓,也預示著他一生的圓滿。
《西游》打破了以往師徒四人共同取經的思維定式,讓這苦旅變成了玄奘一個人的事。踏上這片焦土,才知路遠道長。編導試圖將這場修行的苦旅代入到每個人心中,讓觀眾都能從中或多或少的找到自己人生的影子:自己克服磨難與痛苦去成全自己的夢想,就是一種修行,就與當時的玄奘在做著同樣的事情。
在這場西游里,沒有沿路喊打喊殺的妖魔鬼怪,也沒有理想化的英雄美人、七彩祥云?!斑@是我的輿圖,也是我的心路;這是我的裟衣,也是我的經卷;這是我的長歌行,也是我的山河志?!比绱藦V博的胸懷之下,隱藏的是一種現代化的視角,去探索一種對待歷史不同的感悟:所謂苦旅,最苦不過探索自身以明理。大多數人的人生路都是一個人的行走,能夠堅持不回頭的一條路走到黑,又何嘗不是一場“西游”?
作品在音樂上采用了歌、蕭、詞、樂四個部分。女子的歌凄婉中透著堅定,雖不能聽懂歌詞,卻渾然帶有《北方有佳人》般的遺世獨立;簫聲則貫穿了玄奘歷經磨難的整個過程,是大漠中的一縷清音;伴隨整部作品的畫外音似乎用一個小時為我們講述了玄奘的一生,將兩種藝術結合雖然增強了觀眾的理解能力,但也降低了舞蹈本體的表現力,轉移了觀眾的審美關注點;音樂則伴隨劇情的起伏稍顯冗長拖沓了些。所有激烈的暴烈的元素在編排里退場,編導放棄原始的交響樂,減少了配樂聲部,單一樂器濾去洶涌的情緒,讓音樂自身的構造與肌理清晰浮現。更放棄了宏大的史詩敘事,甘心把格局做得很小,讓舞者的運動和音樂的結構方式找到共鳴波段。而極簡的舞美設計突出了人物與動作關系,讓觀眾的視線不得不始終伴隨著舞者的動作。也正是由于這些極簡,讓人產生了理解與審美接受上的無力感:舞蹈開始時半空中層層疊疊的架子代表的是取經路上的阻礙重重?還是世人混沌不堪的精神世界?胡楊林手中的手電又究竟代表些什么呢?
最后上場的群演,也許編導想表達的是玄奘普度眾生的光輝場景,但帶給觀眾的卻是人海戰(zhàn)術帶來的繁雜不堪,畢竟他們來得突兀,又以過于生活化的身體語言出現在舞臺,似乎就顯得格格不入了。舞臺之所以要設得高,正是象征著一個門檻,一個專業(yè)與非專業(yè)之間的界限。
“舞蹈劇場”一詞最早來源于德國舞蹈家?guī)焯?· 尤斯,后由其學生皮娜·包希將其賦予內容。在發(fā)展中,舞蹈劇場也分為兩派,一派是以皮娜 · 包希為代表,強調舞臺乃至生活的戲劇性,追求用舞蹈去表現真實的人生。具有濃重的“表現論”和“模仿論”的美學意味。而另一派是以蘇珊娜 · 林克為代表人物,對“純舞蹈”的探索,帶有鮮明的“形式論”的美學印記,即使帶有表現性的意味,也不主張過于煽情?!伴e舞人”的《肥唐瘦宋》系列將其吸納進中國古典舞的領域,進而對其進行發(fā)展。
在作品中,沒有明顯的生活化動作,完全由古典舞純動作元素構成,但是卻又在零亂中貫穿著精神上的一條主線,使其在表面凌亂中有獨特的意味存在。整部作品由一個現代人對歷史的審視將一個個片段串聯,跟隨著他對于歷史碎片的理解,幻化出眼前一段段的舞蹈作品,看似并不相關,但卻在眼前的呈現之外感受到深藏在歲月浮沙下不易察覺的記憶。跟隨著“他”的思緒徜徉在唐詩宋詞的字里行間,將一段段錯過的、忽略的歷史記起,拼貼成一幅唐朝的美麗畫卷。
在當代世界,西方舞蹈是工業(yè)革命帶來的工業(yè)文明的產物,而中國舞蹈則似乎仍舊停留在農耕文明的遺存。那么是否中國舞蹈也要像文明的發(fā)展一樣走西方走過的路?但隨著越來越多的西方人對中國文化產生興趣,甚至將中國元素應用到自己的文化和產業(yè)之中,又讓人們開始期待,中國舞蹈中的太極陰陽、易經禪宗等素材是否可以救贖自己甚至反哺西方?應當從傳統舞蹈中獲取現代化的理論根基,又不能受制于其故步自封的思想局限?!耙环N文化的發(fā)展離不開特定的精神理想作為其創(chuàng)造源泉,文化的進化不可能不是傳統的綿延”,傳統舞蹈中仍有許多值得保留并發(fā)揚的精華,雖然隨著時的變遷和西方文明的入侵,新一代的中國人有著越來越淡薄的傳統觀念,對傳統舞蹈的興趣也大幅降低,這就要求舞蹈工作者更加致力于對傳統舞蹈的推陳出新,走出一條符合新時代精神的傳統文化道路。
所幸的是,中國文明歷來講包容、求共存。不需要排斥對西方舞蹈的借鑒,舞者特有的文化背景和基因自然會對其創(chuàng)作產生影響,使其創(chuàng)作相對于西方舞蹈發(fā)生根本性變異,從而逐漸演變成為當代中國人的舞蹈價值追求。
在借鑒西方文化及舞蹈時,往往更認同那些在本質上與本土文化呈現一致性的東西。這也就不難解釋芭蕾為什么在中國舞蹈市場成為最賣座的類型之一。近年來,中國古典舞正在努力抹去戲曲藝術的痕跡,逐步改變專屬形象的動作語言,使其具有獨立的舞蹈語言。
《西游》的“極簡”處理看下來并不輕松,畢竟以“一人之力”獨撐下來的舞劇終究顯得艱澀。不得不承認的是演員的功底,我們能清楚感覺到他動作之間的美,但那種美卻是一種可怕的美感,像是夢魘,似乎遙遠處有巨大的吸力,吸附著舞者的身軀和靈魂,也吸附了舞臺下觀者的呼吸,難以名狀。但這種美放在宏大的歷史題材面前卻又稍顯空洞了。雖然編導力圖以盡量小的格局和視角來解讀經典,希望把“西游”闡釋為生活中每個人都會經歷的,在追逐夢想過程中必經的磨難,但畫外音所講述的卻仍是我們心中原原本本的玄奘傳記,使得觀眾在想要跳脫經典的同時,不可避免地被束縛于框架之中,也許就喪失編導創(chuàng)作時原本的目的了,不免成為舞劇的一大遺憾。也許正是由于“現代化”的不斷沖擊,使得當今的許多舞蹈迷失在經濟利益、道德宣揚和文化的過度賣弄之中,反而失去了舞蹈的本體價值。
以舞蹈學院的學院派民間舞為例,相較于其他創(chuàng)作的優(yōu)勢恰恰在于對動作中“純粹風格”這種本體價值的表現和占有,也正是通過“純粹風格”作為一種藝術語言,有效地與觀眾進行情感溝通。因此作品的價值不僅存在于技術和藝術層面,更應重視文化層面,甚至是生命層面。
或許可以說,當今中國世界是一個以現代化為目標的世界,傳統舞蹈在摸著石頭過河,所謂“摸著石頭”,正是在一步步的探尋各種可能性。河里有一塊根基穩(wěn)固的石頭,它會告訴人們中西舞蹈的融合之路是切實可行的。只要守住民族傳統的底線和原則,更守住舞蹈的本體價值,在這條河里,人們終將到達彼岸。
正如編導趙小剛所說的:“我們的舞蹈劇場并不是每一部都為賞心悅目而存在的?!?/p>
也許每一位創(chuàng)作者心中都有自己的藝術理想,卻不一定符合普羅大眾的審美觀念,因此想要實現起來也就變得格外艱難一些;也許編導創(chuàng)作的立意從一開始就在于讓藝術走近大眾,以更人性化的方式重走西游路;也許這部作品只是想講述一場內心真正的修行,而不是追求外在的修飾與繁華……但若想成為真正打動人心的藝術作品,“西游”之路注定道阻且長,我們仍然可以期待它的改變,它的未來。
作者簡介:
潘力維,女,山東濟南人,南京藝術學院博士研究生,音樂與舞蹈學專業(yè),研究方向:中國當代舞蹈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