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全宋詩》出版以來,不少學者以地方志文獻進行輯佚補遺工作,地方志文獻繁多,價值高,其中的“藝文志”類目對保存佚詩作用尤大。史學界對地方志的文獻價值關注較多,《全宋詩》許多文獻也是由此輯出。學術界的輯佚成果中,許多學者由于未能明辨地方志的失誤,把地方志中重名失考、前代詩誤作宋代詩、名字形近而訛、更改標題、割裂原詩、作者分歧、變更詩體等有缺憾或訛誤的詩歌當做佚詩對待。究其原因,是因為地方志的質量參差不齊,有的地方志由于編纂者的識見低下、一味沿襲舊志而不核實、溢美鄉(xiāng)邦刻意作偽、所錄文獻不標出處,從而使其價值大跌。因此,在補遺工作中,只有詳細考辨之后的地方志材料才能使用。
關鍵詞 《全宋詩》? 補遺? 地方志? 佚詩
分類號 I222.7
DOI 10.16810/j.cnki.1672-514X.2020.08.014
The Records and Errors of Local Chronicles to Poetry: a Concurrent Analysis of the Relevant Mistakes in the Addendum to The Whole Song Poem
Yang Yufeng
Abstract Since the publication of The Whole Song Poem, many scholars have done the work of editing and complement of the local chronicles, with many local records and high values, among which the “l(fā)iterature materials” category has a great effect on the preservation of the lost poems. The historians have paid more attention to the value of local records, and many documents of The Whole Song Poem are also compiled. In the achievements of the academic circles, because of the failure to distinguish the local chronicles, the loss of the name of the local chronicles, the former poetry in the Song Dynasty, the name of the Song Dynasty, the change of the title, the split of the original poem, the authors disagreement, the authors reappearance, the change of poetry, etc. are treated as an lost poem. The reason is that the quality of local chronicles is uneven. In some local chronicles, the values of the local chronicles are low because of the low literacy of the compilers, the unverification of the old chronicles, the deliberate perjury of the beautiful townships and the record of the documents. In the addendum work, only materials after detailed examination can be used.
Keywords The Whole Song Poem. Addendum. Local chronicles. Lost poems.
0 引言
《全宋詩》出版以來,對之補遺完善的工作一直在進行,出現了一系列的專著與數百篇的論文,所得的佚詩有數萬首之多,顯示了《全宋詩》補遺是一個十分學術空間巨大的領域。補遺詩歌的文獻來源很廣,書畫作品、海外文獻、小說筆記、石刻碑志、方志家譜等等,而其中尤以地方志為最。
中國地方志的數量難以確計,來新夏先生認為留存至今的有近一萬種,占現存古籍的十分之一[1],《中國地方志聯合目錄》著錄的方志有八千余種,學術界還有《漢唐方志輯佚》(劉緯毅,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7年) 這樣的輯佚成果出現。已經點校出版或影印的地方志也有很多,如大陸《中國地方志集成》系列、臺灣地區(qū)《中國方志叢書》系列,影印的地方志數量有幾千部之多。其他還有《宋元方志叢刊》 《日本藏中國罕見地方志叢刊》《北京師范大學圖書館藏稀見方志叢刊》等等。不僅如此,現在公共圖書館的古籍數字化工作在持續(xù)推進,國家圖書館、上海圖書館等單位將館藏地方志變成可電腦查閱的數字文獻,這些條件均給《全宋詩》補遺的工作帶來極大的便利。
1 地方志文獻對宋詩的記載與學術界的應用情況
地方志起源很早,甚至可以追溯到《吳越春秋》與《越絕書》,不過在地方志中興起設置“藝文志”章節(jié)則是在宋代,于乃仁在《方志學略述》中就說地方志:“起源昉自成周,初因地理書演變而成。至宋增人物藝文,體例漸備。”[2]18宋代樂史的《太平寰宇記》與高似孫的《剡錄》,開創(chuàng)了地方志記載詩文的先例,對后代“藝文志”的設立影響尤大。至明清時期,“藝文志”則變成地方志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用以記載鄉(xiāng)邦文人與宦寓人物的文學作品。除了“藝文志”,地方志中記載名勝古跡、地名、仙道人物的條目下,也有的附載有與之相關的詩歌作品。章學誠認為:“凡本朝前代學士文人,果有卓然成家,可垂不朽之業(yè),無論經史子集,方技雜流,釋門道藏,圖畫譜牒,帖括訓詁,均得凈錄副本,投柜送館,以憑核纂?!盵3]301這些資料都是《全宋詩》 輯佚的重要資料,只要認真爬梳,必會有所收獲。章學誠在《方志立三義書》中說:“凡欲經紀一方之文獻,必立三家之學,而始可以通古人之遺意也。仿紀傳正史之體而作志,仿律令典例之體而作掌故,仿《文選》 《文苑》之體而作文征。三書相輔而行,闕一不可?!盵3]191章學誠的方志學理論是中國方志學史的集大成之論,備受后人推崇,章學誠的認為“文征”部分是和志、掌故并列的三家之學,可見“文征”類目的重要性。于乃仁闡釋道:“文征體同文選文苑。古者太師陳風詩,所以備文獻之征也。兩漢以后,學少專家,而文人有集。集部中史料亦自不少。選其要而錄之,即采風之意焉?!睂ⅰ拔恼鳌币暈椤对娊洝沸再|的文獻,用以保存史料。
對于地方志文獻記載的詩文資料之價值,前賢學者早有關注,民國時期瞿宣穎《方志考稿》中認為地方志對史學研究有六大功用,其二與三為:“前代人物不登名與正史者,往往于方志中存其姓氏,二也;遺文佚事散見在集部者,賴方志然后能以地為綱有所統(tǒng)攝,三也?!盵4]其三可以輯補《全宋詩》未收的詩歌,其二則可以考辨《全宋詩》佚詩的作者,也可以對《全宋詩》已收詩歌與作者進行補正。顧頡剛在《中國地方志綜錄》序文中也指出:“夫以方志保存史料之繁富:紀地理,則有沿革疆域、面積分野;……紀文獻,則有人物、藝文、金石、古籍,而其材料,又直接取于檔冊、函札、碑碣之倫?!盵5]17認為地方志保存的資料繁多,而且十分可靠。譚其驤說:“方志中有‘藝文類,輯錄許多前人詩文,最可寶貴。”[2]86張舜徽也有過評述:“之語方志……其中如方言、風謠、金石、藝文諸,門類所包含的內容,存在可以為史部考證之用,更顯示出了方志的重大價值?!盵6]267-268
上列論述主要是史學界的識見,古代文學文獻學術界對地方志文獻的關注度一直都很高,張廷銀《方志輯存詩文的文學價值例說》 一文即認為方志里的詩文資料是古代文學研究與批評的寶貴資源[7]?!度卧姟份嬝ぷ鞲侨绱耍罅康恼撐娜鐪A泉《太平府文獻中的宋佚詩——〈全宋詩〉補輯》[8]、潘猛補《從溫州地方文獻訂補〈全宋詩〉》[9]、陳永正《從廣東方志及地方獻中新發(fā)現的〈全宋詩〉輯佚83首》[10],李成晴、侯倩《〈全宋詩〉佚詩輯考——以方志文獻為中心》[11],左國春、堯娜《以〈弘治撫州府志〉補遺〈全宋詩〉》[12]都是以地方志為輯佚工作的文獻來源[13]。湯華泉先生12冊數百萬字的《全宋詩輯補》“二萬二千首、殘詩零句三千六百余則”中很多的佚詩、佚句也是來自地方志文獻,據作者的《后記》可知,作者曾著力于安徽地方志文獻的普查,得到佚詩近千首[14]。
2 地方志記載宋代詩歌的訛誤類型舉例
閱讀學術界已經問世的《全宋詩》補遺專著與論文,從中可以發(fā)現大量的佚詩來自地方志,而許多地方志的失誤也被補遺者忽視,徑直將地方志中記載的詩歌當作佚詩。之前張如安、傅璇琮對2005年之前學術界的補遺成果評估的時候,就發(fā)現許多學者從地方志中輯出的詩歌,根本就不是佚詩[15]。
梳理學術界對地方志的錯誤運用,地方志對宋詩記載的訛誤,筆者發(fā)現有很多種情形:
(1)重名失考。例如湯華泉《全宋詩輯補》中據《永樂大典》卷五七六九引《古羅志》補周謂《題湘妃廟》:代變時遷事跡存,見來誰不黯消魂。上程此日湘江過,依舊修篁有舊痕[14]15。此詩是唐詩,《全唐詩》卷二八一已收。周謂,淮陰人,大歷十四年進士,宋代亦有一周謂,所以《古羅志》未悉,《全宋詩輯補》亦未考辨,故誤錄。
(2)前代詩誤作宋詩?!度卧娸嬔a》 據《輿地紀勝》卷四八收王安上《溪》:泠泠一帶清溪水,遠派來穿歷陽市。涓涓出自碧湖中,流入楚江煙霧里[14]1039?!度圃姟肪砥咂呶鍝跺\繡萬花谷》續(xù)集卷一〇將此詩收在李聰名下,名為《詠溪在歷陽西一里》。陳新等人專著《全宋詩訂補》根據《輿地紀勝》卷三〇所補的張正己的《五絕一首》:康山曖遠壑,灌壘屬中流。城花飛照水,江月上明樓。[16]94此詩實為南朝詩人張正見之詩,詩題為《湓城》,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 《陳詩卷三·張正見》 卷[17]2488。原詩首句為“匡山曖遠壑”,《輿地紀勝》改“匡山”為“康山”。
(3)名字形近訛誤?!度卧娸嬔a》據《天臺續(xù)錄》卷上收陳充《送僧歸天寧萬年禪院》:朝天來詣觚棱闕,傍海歸尋瀑布峰。才大不慚師號美,道高翻訝帝恩重。問程行冒江村雨,寄宿吟聽水寺鐘。到日依依賞清景,石橋云月滿杉松。[14]214此詩《全宋詩》已收(25/1480/16898) ,作者是陳克,“克”與“充”形似[18]。據康熙《滁州志》卷三補的王古《游瑯琊山呈銳公長老》:踏石披云一逕深,翠微環(huán)合見禪宮。峰巒鬰密泉聲上,樓殿參差樹色中。午夜千溪分水月,清秋十里韻松風。平生久得名山約,吟賞今才信宿同。[14]1241此詩《全宋詩》已收(13/1213/13834),作者為王吉“吉”與“古”形似。據雍正《福建通志》卷七七補鄭僑《熙寧橋》:千尋水面跨長橋,隠隠晴虹臥海潮。結駟直通黃石市,連艘橫斷白湖腰。[14]2175此詩《全宋詩》 據明陳效弘治《興化府志》 卷三二已收(19/1150/12993),作者為鄭叔僑?!陡=ㄍㄖ尽?漏“叔”字?!度卧娪喲a》據四庫本《廣西通志》 卷一二一補李彥弼《蒙亭倡和長句和韻》。[16]307李彥弼當為李彥,元代陳世隆《宋詩拾遺》 卷六收錄時作者為李彥[19]82;明代張鳴鳳卷一收錄此亦詩題作“三吳李彥”之詩;清代汪森《粵西詩載》 卷六、厲鶚《宋詩紀事》 卷二十三均將作者定為李彥,“弼”當為衍文。
(4)更改標題?!度卧娪喲a》據《永州府志》卷二補趙汝譡《題摩崖》詩。此詩《全宋詩》 趙汝譡卷已收(53/2786/32991),題作《題浯溪中興碑》?!度卧娸嬔a》 據《徑山志》 卷一〇補陸游《哭涂毒禪師》:岌岌龍門萬仞傾,翩翩雙影又西行。塵侵白拂繩床冷,露滴青松卵塔成。遙想再來非四大,尚應相見話三生。放翁大欠修行力,未免人間愴別情。[14]2121此詩《全宋詩》已收,題為《哭徑山策老》(39/2178/24787),有異文:岌岌龍門萬衲傾,翩翩雙履又西行。塵侵白拂繩床冷,露滴青松石塔成。遙想再來非四大,尚應相見話三生。放翁大欠修行力,未免人間愴別情。據《閩中金石略》卷六補程師孟《書仲謨先塋功德院》:高門馀慶本光山,不幸流離五代間。今日太平家可樂,郎君富貴錦衣還。[14]612《全宋詩》程師孟卷已收(07/354/4390),題作《書仲謨先人功德院》。
(5)割裂原詩。朱新亮《〈全宋詩〉梅詢詩文補輯、辯偽與點校商榷》據《續(xù)修云林寺志》卷二補佚句“松篁發(fā)春靄”[20],此句并非殘句,而是梅詢《武林山十詠》之《靈隱寺》詩句,此詩《全宋詩》已收(02/99/1119)?!度卧娪喲a》。據《福建通志》卷七八補汪藻《題仙洞》:仙人駕鶴上三清,壇石空留萬古名。昨夜碧天星斗爛,不聞朝禮步虛聲。[16]342所收四句當為殘句。明代夏玉麟、汪佃纂修的《建寧府志》卷三“山川”收錄有全詩:仙人駕鶴上三清,壇石空留萬古名。昨夜碧天星斗爛,不聞朝禮步虛聲。龍洞詩沉沉古洞,鎖云寒中有龍依。積水蟠若為蒼生,作霖雨九天飛去不為難?!度卧娸嬔a》據《羅浮山志會編》卷六補敖陶孫《悼趙汝愚》佚句:九原若遇韓忠獻,休說渠家末代孫。[14]2215此句非佚句,《全宋詩》敖陶孫名下收有全詩(51/2713/31911),題為《悼趙忠定》:左手旋干右轉坤,群公相扇動流言。狼胡無地歸姬旦,魚腹終天痛屈原。一死固知公所欠,孤忠頼有史長存。九原若遇韓忠獻,休說渠家末代孫。
(6)作者分歧。即不同地方志對相同詩歌的作者記載不同,有的詩歌《全宋詩》已收,而地方志載錄的作者卻另有其人?!度卧娸嬔a》據《吳都文萃》卷七補陳師孟《留客開元寺》:仙老論文小往還,多才令尹獨能攀。揣觴步入千花界,借榻清臨一水間。笑語不驚沙鳥去,襟懷猶過野僧閑。城中此地無人愛,坐對西南見好山。[14]612此詩《全宋詩》已收(15/875/10187),作者為方惟深,題作《程公辟留客開元飲 其二》,文獻來源為范成大《吳郡志》卷三十一。《全宋詩訂補》據《方輿覽勝》卷四五補曾諤《望京樓》:望京樓上望,望久思踟躕。境上連江徼,人家匝海隅。隔山人隠映,近郭水縈紆。雨過風腥檻,潮來岸浸蘆。[16]221此詩《全宋詩》已收(01/54/580),作曾致堯詩,僅“人”為“川”,文獻來源也是地方志,即王象之《輿地紀勝》卷四〇《淮南東路·泰州》。
(7)變更詩體?!度卧娸嬔a》據《輿地紀勝》卷二補潘閬佚句《憶余杭》:笛聲依約蘆花里,白鳥成行忽驚起。[14]336此句非詩,而是潘閬《酒泉子·長憶西湖》詞中的句子,詞原文:長憶西湖,盡日憑闌樓上望。三三兩兩釣魚舟。島嶼正清秋。笛聲依約蘆花里。白鳥成行忽驚起。別來閑整釣魚竿。思入水云寒。
以上僅列七種情況,反映出地方志載錄的詩歌存在的問題,它們被當作佚詩由學者輯出,看似是十分珍貴的補遺成果,實際上只不過是改頭換面的作品而已。地方志編修者留下的缺憾與失誤,《全宋詩》輯佚工作則不應該沿襲,地方志作為鄉(xiāng)邦文獻在記載歷史、經濟、地理、人物、詩文方面有重要價值,并不代表可以不做考辨就能利用。余紹宋在《重修浙江通志初稿體例綱要》中提出:“非考究莫能詳其原委,又非考據莫能定其闕偽也?!盵21]223這不僅適用于地方志的編修,在地方志的利用方面同樣要秉持這種審慎求真的態(tài)度。
3 地方志文獻的局限性
地方志文獻是進行《全宋詩》輯佚不可忽視的寶貴資料,然而對地方志的詩歌記載并不能毫不懷疑的相信,其原因就在于地方志文獻的史學質量并不都是經得起檢驗,方志編纂者的學養(yǎng)、態(tài)度、眼光,編纂過程的嚴謹程度,編纂資料的來源,都對地方志記載的可靠性產生影響。
有的方志質量較高,例如章學誠乾隆三十八年應和州知府劉長城邀請主持編修的《和州志》,一直為史學界所稱道。章學誠還順便編成了《和州文征》,踐行了他個人的方志學思想。他主持編修或參與編修的《永清縣志》 《亳州志》 《湖北通志》,均體例完備,記載嚴謹,考證詳詹,堪為地方志的楷模。再如乾嘉學派的中堅人物錢大昕,主持或參與編修過《大清一統(tǒng)志》 《熱河志》 《長興縣志》,在方志編修的過程中花費大量心血,無論是在體例設置上還是內容書寫上,都有所創(chuàng)新,經他之手的方志質量自不必言。
不過諸如章學誠、錢大昕之類的嚴謹史家編修的方志數量在中國近萬部方志中的比例畢竟有限,大量的地方志編修比較倉促草率,主事或者執(zhí)筆者有平庸之輩,有的甚至隨手抄掇,沿襲舊志不作考辨,質量堪憂。編撰質量低下的地方志,其原因大致有以下四點:
首先,編修者不稱職。梁啟超先生說:“方志中十之八九,皆由地方官奉行故事,開局眾修,位置冗員,鈔撮陳案,殊不足以語于著作之林?!盵22]290中國古代的地方志多是由地方官,如縣令、知府、巡撫之類的地方主政官員掛名編修,實際執(zhí)筆者則有地方官的下屬和幕僚、鄉(xiāng)賢士紳、未第士子等人,水平參差不一,個人的史學修養(yǎng)、投入程度并不一樣,甚至多有碌碌無為者混入其中以博名射利。錢大昕《跋會稽志》就批判當時的不良風氣:“近代士大夫一入志局,必欲使其祖父族黨,一一廁名卷中,于是儒林文苑,車載斗量,徒為后人覆甌之用矣?!盵23]494完全把修志當作自家顯貴的機會,結果導致方志質量嚴重下降。再加上編修者對地方文化的掌握也不一定十分扎實,方志修纂的若干時間段內,很難說可以修出一部良志。梁啟超說十之八九的方志質量不過關,是不為過的。錢大昕《鄞縣志·凡例》提到修志:“必先聚書,惟備萬卷之儲,乃可資考證之益。”這才是一個嚴謹主事者的修志態(tài)度。
其次,內容上沿襲舊志不作考核。地方志編纂歷史悠久,自宋代以來,幾乎每個朝代各地都頻繁修志,例如山東高青縣古代的《高苑縣志》,據《中國地方志聯合目錄》就可以發(fā)現有康熙《高苑縣志》八卷、康熙《高苑縣續(xù)志》十卷、乾隆《高苑縣志》十卷、光緒《高苑縣鄉(xiāng)土志》一卷,而之前還有已佚的明嘉靖二十六、萬歷二十三年版本。其他重視方志與鄉(xiāng)邦文化的地方如蘇州、杭州,其留存方志的版本更多,有的地方每隔數十年就會組織人力物力重修縣志、府志。有舊志可參考自然是好事,然而如果新志只是簡單抄襲舊志,再增加點新時段的內容,就草草成書成一新版本,那么功用就不大。這種做法十分普遍,例如浙江長興縣的康熙、乾隆、嘉慶三個版本縣志,在大部分內容上沿襲內容都多于新增內容。有的方志在鈔撮舊方志的時候不作辨析,沿襲舊誤,這樣質量就自然不值推敲。清代平恕在《紹興府志略例》中就說:“作志之家,往往于舊志差誤之處,仍錄其文,肆加詆駁,以為夸才……致成訟牒,殊失體裁?!盵21]223
第三,溢美鄉(xiāng)邦,刻意作偽。地方志本是記載一地情況的鄉(xiāng)邦文獻,應該講求實事求是的史家態(tài)度,不應刻意溢美,正如章學誠所說:“修志者,非示美觀,將求實用?!奔幢4嫖幕?,不能只是點綴官員的政績。有的地方志為了顯示地方的文化昌明,將不屬于本地的名人拉作本地前賢,將前人的作品強做解釋為此地作品,有的甚至竄改標題、字句,以與本地拉上關系。中國古代的地名變化頻繁,重和者甚多,例如《漢書·地理志》中記載的“陽城”有兩個,一個潁川郡屬縣,一個汝南郡屬縣,拉起秦末農民起義大旗的陳勝是陽城人,因此兩地都將陳勝視為本地人,可《宿州志》甚至也把陳勝視作宿州人。再如“新安”,唐時的浙江、安徽與河南,均有此地名,許多不明此情的人就會混淆,如果應用在方志編纂中,有的甚至故意忽視地名的重名而將某些名人和詩文作品當作鄉(xiāng)邦文化。
第四,所錄詩歌不列出處。按照史學要求,凡是方志編纂過程中利用到的文獻應當在凡例、前言或者附錄中列出具體的書目與版本,詩歌也應詳細標注出文獻來源與版本。然而大量的地方志卻并未做到,閱讀者無從知曉所錄詩歌所據的文獻名稱與版本,因而也無法核實。如果詩歌與文集有文字出入,那么也無法進行??迸c判斷,不知道是地方志抄錄失誤,還是另有版本可據,這給利用者造成了極大的不便。張瑛在《興義府志·序》中申明了地方志編纂:“征引必著書名,稽溯必詳原委,采摭必求關郡,條目必求分明,仿冊不盡信憑....去取俱有深意,關系盡為大書?!盵21]222王行儉《南鄭縣志·序》中也認為:“薈萃古今,務期于詳盡,凡需引據必標列書名,其有淆訛時為之駁正,唯恐以無稽之說貽誤后來。”[21]224即以言必有據,注明出處,以免誤導后人。
總之,盡管“志屬信史”[3]202一直是地方志編修追求的目標,但對于地方志具體的記載,不可輕信,只有辨別源流、真?zhèn)沃蟛拍芾?,否則以來歷不明的材料立論,經不住嚴格的拷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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