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良斌
(河南大學 外語學院,河南 開封 475001)
同概念隱喻[1]相比,轉喻被看作一種更為基本的意義擴展方式和概念化心理機制,[2-4]受到學者們的青睞。
Langacker認為,轉喻對語法研究至關重要,轉喻在描寫語法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同時語法中的轉喻研究有利于促進對轉喻本質的認知。[5]Ruiz de Mendoza和Pérez首提轉喻和語法之間具有互動關系,即轉喻是某些語法結構形成的理據,而語法結構也會對轉喻施加制約。[6]隨后Brdar和Panther、Thornburg等人在研究中借助豐富的語言事實進一步論證了轉喻和語法之間雙向互動的關系。[7-8]Langacker首次提出“語法從根本上來講是轉喻的(grammar is basically metonymic)”[9],從宏觀角度闡釋了語法結構的轉喻屬性[10]。當前很多認知語言學家將對語法理論的研究歸結為“構式語法”[11-12],甚至認為構式網絡可以體現我們的所有語言知識,并指出“一路下去皆為構式(its constructions all the way down)”。本研究認為,詮釋語法的轉喻性有必要從構式語法的角度探討其中的轉喻機制。
國內有學者提出,轉喻作為人類重要的識解方式和認知機制在語言結構的各個層面都有豐富的表現形式[4],且語法結構的形成和理解也不可避免會受到轉喻機制的影響[13-14]。有學者指出,構式是一種必須被列出的語法結構,且語言的本質就是“構式”,[15]7,因而認知轉喻機制作用的普遍性和構式強大的包容性就使得二者在某種程度上存在依存關系。另外,語言構式是一種完形結構,[16]190而完形恰恰是轉喻形成的心理機制。因此,有理由認為轉喻和構式具有密不可分的關系。嚴辰松、潘震和張躍偉等人(1)嚴辰松認為,表達“給予”類事件結構的雙及物構式中動詞的允準主要是轉喻機制在起作用,即轉喻使動詞能夠用于雙及物構式。潘震認為,情感致使構式的構建與識解是構式整體與其構成成分之間的互動過程,該過程以轉喻機制的運作為根本前提。張躍偉則從認知生成語法視角出發(fā),對非常規(guī)雙及物句式的生成進行了探討,認為非常規(guī)雙及物句式由概念語法整合生成,而語法轉喻是整合發(fā)生的深層動因和促發(fā)機制。都對所研究的構式進行了較為合理的描述和轉喻闡釋。[17-19]然而,這些研究大都只關注某一種構式類型,鮮有論及成語構式這種特殊構式類型中的轉喻機制。王寅認為,習語和特殊表達式都可處理為“形式—意義”的配對,具有較高的約定俗成性,要想獲得理論的“充分性”,就必須對其做出合理的解釋。[15]192
通過研究非核心結構或非典型的構式可以使我們對語言有更深入的了解,因為用來解釋非核心語法結構的理論機制也可用來解釋核心語法結構。[14]6因此,構式語法應同時關注特殊構式和一般構式。另外,既然轉喻可以用來闡釋構式中整體與成分之間的互動關系,那么為什么轉喻在構式識解中可以發(fā)生?其根源和理據又是什么?由此,本研究選取了在構式語法中有代表性且又能較好涵蓋各種構式類型的構式,其中成語構式為生成語法所忽視的非核心語法結構,祈使句構式則是典型的具有語用功能的構式,雙及物構式則屬于一般構式。[20]666本研究試圖通過對轉喻在構式識解中的充分描述,初步例證構式具有轉喻性;同時,基于具體的構式類型,從微觀角度對語法轉喻理論進行詮釋。
本研究將首先對概念轉喻理論進行概述,闡明其運行過程和制約因素;然后針對構式和轉喻的關系進行論證,主要解釋構式識解中轉喻為什么可能發(fā)生;隨后對具體的構式類型進行轉喻識解,并集中探討三種具體的構式類型為什么可以在統(tǒng)一的認知模型中進行分析。
Kovecses提出“轉喻是在同一個概念域中,一個概念實體為另一個概念實體提供心理可及性的認知過程”[21]。轉喻主要起到認知參照點的作用,[22]Lakoff認為,轉喻不僅僅是一種參照機制,轉喻也具有幫助人們理解的功能。[23]例如,在部分—整體的轉喻關系中,我們選擇的部分往往是我們對于整體關注的方面。在這一過程中,轉喻來源義通過施加概念視角激活目標義,而這種激活又使人們的關注焦點由來源義轉向目標義,目標義經由來源義視角得以識解。[24]值得強調的是,轉喻的實現也并非雜亂無章,以致同一功能域的任意實體或概念都可以相互轉指。Barcelona認為,“同一功能域”及來源義和目標義間的“語用功能關聯”是影響轉喻實現的必要因素。[25]
例1: I have just bought a Picasso.
例2: I have just bought a Jane.
在例1中,“Picasso”(制造者)轉指“Picasso的畫作”(產品),人們可以通過轉喻機制獲得對句子的理解,其中特定語用功能“作家—作品”使得轉喻的來源義和目標義連接起來。然而,盡管例2和例1都可用“制造者—產品”這一轉喻類別進行連接,但顯然例2無法獲得合格的語義理解,這就需要百科知識中心度來進行解釋。
馬辰庭認為,既然轉喻是人們對來源義視角化,從而在心理層面激活目標義并使之成為關注焦點的過程,則目標義也應在概念上高度突顯,其源自對來源義概念化而形成的百科解讀,與來源義構成焦點—背景結構,而在很多詞項的百科述謂中,某些知識天然比其他知識更加凸顯,其中高中心度更易在常規(guī)語境中得到呈現。[24]因此,有些常規(guī)轉喻(如例1)更依賴于百科知識中心度;反之,非常規(guī)轉喻(如例2)則更依賴于語境所提供的信息。除了語境所體現的語用功能關聯,百科知識中心度也一定程度上制約著轉喻的實現,其中百科知識中心度低、邊緣性強的知識強烈依賴于語境,只有在高度具體的交際語境中才能獲得高中心度并與來源義形成轉喻關系,而語境對于中心度較高的百科知識則約束力較低。[24]
沈家煊認為,語法中的“轉指”本質上就是“轉喻”,是轉喻這種一般的認知方式在語法上的體現,可被稱為“語法轉喻”。[26]Ruiz de Mendoza根據概念轉喻的抽象程度區(qū)分出高層次轉喻和低層次轉喻,并將語法轉喻定義為高層次轉喻,即會對形態(tài)和句法結構產生影響的轉喻,其主要是利用類屬理想化認知模型(generic ICMs)(2)generic ICMs是對許多非類屬 ICM 的概括。進行映射,而同一個理想化認知模式中包含的“施事、受事、行為結果、時間等”因素之間存在轉喻關系,這就可以對一些語法現象做出合理解釋。[27]
例3: We summered at the seashore.
例4: Einstein authored five important papers in one year.
例3包含了轉喻“時間代行動(度過夏天)”,例4包含轉喻“施事代行動(寫書)”,轉喻使句子發(fā)生重構,從名詞范疇轉化為動詞范疇。
顯然,Ruiz de Mendoza是從概念層面對語法轉喻進行界定,這也就決定了語法轉喻是概念性的,是語法結構形成的認知理據。[27]因此,語法轉喻的運行機制依賴于概念轉喻的操作機制,即在同一理想化認知模式中,轉喻喻體(某一個概念實體)為目標實體(另一個概念實體)提供心理可及的認知參照點現象。[3][28]因此,可以概括出語法轉喻的兩點特征:其一,語法轉喻具有概念性,是語法結構中所體現的一種認知思維方式,其本身是一種概念現象;其二,語法轉喻具有語法效應,會對語言結構產生影響,甚至發(fā)生重構。[28]
盡管我們的概念化范圍似乎是無限的,但是語言對于人類思想的表達是極其有限的,也正是因為這種語言表達的有限性和概念化范圍的無限性,語言表達只是為更加豐富、具體的概念構建提供促發(fā)(prompts)。[20]7-8因此,言者在現實的交際語境中并不需要用語言窮盡表達相關概念內容(有些概念內容也無法用語言表達出來),因為在一個概念系統(tǒng)中,概念之間是相互關聯的,如果這一結構中的任何一個成分被引入文本或談話中,相應地也會促發(fā)該結構中的其他相關概念。[29]其中肯定有交際的經濟原則在起作用,但本質上是在同一理想化認知模式中,言者用較為凸顯的、相關性強的語言表達來轉指他要表述的相關概念。這一轉喻過程如圖1所示。
圖1 語言表達和概念表征的轉喻(3)圖1中虛線表示具體交際語境中語言表達和所表征相關概念之間的對應關系。實線箭頭表示語言表達轉指相關概念域。橢圓表示交際語境中的概念域。實心小球表示概念域中凸顯的部分或活躍部分。長方形表示同一理想化認知模型。這一轉喻過程是在同一理想化認知模型中發(fā)生的。
圖1中,實心小球是概念域中的凸顯部分,且該部分可以用語言表達出來。由于概念之間的相互關聯性,語言表達所代表的概念內容(凸顯的部分)作為認知參照點可以轉指(用實線箭頭表示)他想要表達的所有思維,為人們在同一理想化認知模型中的其他概念內容提供心理通道。
構式語法研究言者和聽者有關語法知識在心智中的表征,因而將一切語言單位視為“構式”[30],那么語言表達顯然也是構式。既然語言表達和相關概念表征存在轉喻關系,那么構式本身也是一種認知參照,可以激活相關概念域,時刻處在部分—整體的轉喻關系中。
Lakoff認為,句子成分間的關系和功能應根據整個句型來判定,而不是成分的簡單相加。[23]這種把句子結構視為整體而不是各部分的理解,被后來的構式語法所繼承,他所給出的語法完形結構的15個特征成為后來描寫構式的主要依據。[15]33李福印指出,Goldberg充分利用了完形心理學的理論和原則來研究語言現象,創(chuàng)立構式語法模型。[31]因此,有理由認為完形語法在某種程度上是構式語法的母體,而構式必然具有完形特性。Croft在RadicalConstructionGrammar一書中正式提出語言構式是一種完形結構。[16]
嚴辰松認為,完形是人類認識世界的現象或產物。[17]當人對某個事物的組成成分、構造、步驟、過程非常熟悉的時候,該事物在人的記憶中是一個簡化了的、囫圇的整體,任何細節(jié)都會激活它的其他成分或步驟乃至整體。而構式就是高頻率出現的、大量的實際用例通過心理固化形成的從具體到抽象的認知結構,是我們通過不斷使用后完全慣?;癁樯窠浾J知行為,并內化于我們的知識體系中。[32]例如,關于“望洋興嘆”的新用法。
例5: 市場妨礙交通,居民買煤弄不進來,“望煤興嘆”,景志剛帶領工商所干部,清理市場,請煤店集中時間搶運冬煤。(CCL(4)CCL代指北京大學現代漢語語料庫,下文中皆用該簡稱代指。)
例6: 我在鄉(xiāng)下當民辦教師,每月只幾塊錢津貼,妻說:“買啥書?省下錢過日子行不行?”我只能“望書興嘆”。(CCL)
在例5和例6中都出現了“望×興嘆”這樣的結構式。盡管我們對于“望煤興嘆”“望書興嘆”有陌生感,但是我們仍然可以理解這兩個表達在句子中的含義,因為人們在認知所熟悉的事物的時候能自動補全缺失的組成成分,[30]而表達中的“望×興嘆”激活了我們非常熟悉的、規(guī)約化的“望洋興嘆”,這很大程度上要歸功于完形結構,而轉喻就是在這樣的基礎上產生的,完形是轉喻形成的心理機制,[17]41-45其中“望洋興嘆”作為認知參照點,幫助我們理解新創(chuàng)構式“望煤興嘆”和“望書興嘆”。
本研究從兩方面論證了構式和轉喻的關系,并給出了相應的理據。一方面,構式用法本身就是一種轉喻用法,同一理想化認知模型下用來轉指其所能激發(fā)的相關概念域,其中語言表達本身的轉喻用法造就了構式的這種轉喻喻體;另一方面,構式本體結構也存在轉喻機制,主要是語法轉喻,完形心理為轉喻的發(fā)生提供理據。需要指出的是,理想化認知模型也是心理學上所說的存在于人們知識庫中的完形。[17]41-45這樣就將轉喻的發(fā)生統(tǒng)一在了完形模式下,為下文中三種構式(即成語構式、祈使句構式和雙及物構式)的轉喻識解創(chuàng)造了前提。不可否認,對于本研究中探討的三種構式類型都有學者進行過研究和探討,但本研究并非是對相關研究的綜述,而是根據前人研究提出了新的視角或進行了補充,以此來論證構式和轉喻的密切關系。語法構式的構建和識解,是構式整體與其構成成分之間的互動過程,轉喻機制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18]
本研究將對這三種構式類型進行識解,看轉喻在具體的構式中是如何運作、發(fā)揮功用的。
首先以圖式性成語構式為例來闡釋其中存在的轉喻關系。
例7: 眼下醫(yī)藥費用高漲,使得部分只能解決溫飽的農民“望醫(yī)興嘆”(5)根據Fillmore的論述,在構式語法中根據構式中語言單位是否可代替,又可將構式分為實體構式和圖式構式?!巴笈d嘆”在實際使用中,其中的“洋”經常被其他語素所代替,形成新的構式,例如“望書興嘆”“望股興嘆”“望題興嘆”等。,往往是病來如山倒,導致貧病交加。(CCL)
例7描述了農民盡管收入增加、醫(yī)療條件改善,但是由于醫(yī)藥費用高漲,他們仍然對于看病就醫(yī)無能為力。對于例句中“望醫(yī)興嘆”的生成和識解,主要是轉喻機制在起作用,從而使得人們可以接受并理解這一新生構式。就其生成來說,是通過“望洋興嘆”和“醫(yī)藥治療”兩個概念域互動糅合而成。在這一過程中,原型構式“望洋興嘆”中的“洋”在日常使用中可以根據語境被替換掉,從而在原有成語構式的基礎上提供“可填充空位”,可以表示為“望×興嘆”,成為圖式性成語構式,而“望醫(yī)興嘆”就是圖式性成語構式“望洋興嘆”的實例構式。值得注意的是,在該實例構式中從“醫(yī)藥治療”到“望醫(yī)興嘆”中的“醫(yī)”顯然是四字格成語的數量壓制在起作用,但對于這種實例構式的理解是轉喻機制在起作用,根據上下文語境,人們可以輕松理解“醫(yī)”所轉指的概念內容(即醫(yī)藥治療)。另外,在語義識解中,盡管人們對于“望醫(yī)興嘆”是不熟悉的,但“望洋興嘆”是人們非常熟悉甚至已經達到固化的一種完形結構,其任何細節(jié)都會激活它的其他成分乃至整體。人們將一個成語中的每個詞概念化為一個整體的體現形式的每一部分,只要有一個或兩個詞出現,就可以激活整個成語。[33]由是,“望醫(yī)興嘆”中的“望×興嘆”就激活了我們熟悉的“望洋興嘆”,這就使人們可以在語義上獲得對“望醫(yī)興嘆”的理解。
可以說,人們對新生成的成語構式的理解主要靠轉喻機制,從圖式性構式“望洋興嘆”到“望股興嘆”“望醫(yī)興嘆”等實例構式,只是詳略的程度不同。其中,新生實例構式是擁有較為具體構式義的構式,而圖式性成語構式在常規(guī)化使用的過程中,可以在更一般和廣泛的相關語境下使用,獲得較為普遍的概括意義。[34]完整的識解過程可以概括為新生實例構式中的熟悉成分為人們提供認知參照,激活喚醒大腦中的固化知識塊,從而獲得構式義,最后構式義和實例構式中的填充項融合,獲得對新生實例構式的理解。
祈使句是一類重要的語法范疇,主要出現在交際語境中。李勇忠從語法轉喻的角度解釋了為什么祈使句中可以由靜態(tài)謂詞(如靜態(tài)動詞、形容詞或名詞)來充當的問題。[35]
例8: Be quiet!(Don′t speak.)
顯然,例8中的 “be quiet” 是一個表狀態(tài)的結構,但在實際使用中這類句子都可接受,并能夠被理解,主要原因就是語法轉喻“結果代行動”在起作用。李勇忠認為,“結果代行動”在祈使句構式的生成和理解中起著重要的作用。[35]這種解釋較為合理,但他只是從語言結構層面(轉喻對語言結構的影響層面)進行了闡釋,而對于語用交際中祈使句構式的轉喻是如何發(fā)生的則沒有探討。
王寅提出的“ECM(6)ECM的全稱為Event-domain Cognitive Model,即事件域認知模型。ECM認為,一個基本事件主要包含行為(action)和事體(being)兩大核心要素,其中一個行為可能由很多具體的子行為或動作構成,一個事體可能由包括人、事物、工具等事體構成,而這些子要素又包含特征、分類等很多典型信息,具有鮮明的層級性。下文皆用該簡寫來代指?!笨奢^好地闡釋祈使句構式,并對交際語用中轉喻的發(fā)生過程給出理據。[36]在識解中,人們通常只需要利用其中一個或部分要素就可以來指代整個事件,這就使人們可以從不同的視角,或用事件中的部分信息,或用相關要素,來識解同一個事件,這本質上就是以部分代替整體的轉喻機制在起作用。[37]例如,在“去學校上學”這個事件域中,通常會包含以下多個動作,如“背書包離開家、步行去學校、老師進教室、結束上課、步行離開學校”,可以用這一組動作鏈中的某一個環(huán)節(jié)來指代整個事件。例如,可以用“老師講課很風趣”來指代“去學校上學”,也可以用“沒有拿語文課本”來轉指整個事件。另外,正如王寅列舉的“倒垃圾”的例子,事件中凸顯的要素也可以來指代整個事件。[36]
例9: John,garbage!
例10: John, you will take out the garbage.
在例9中,garbage作為一個靜態(tài)事物,可以用來轉指整個“倒垃圾”這一事件。在例10中則是利用事件域中的一個子事件來指代整個“倒垃圾”這一事件。“事件域認知模型”符合人們的正常認知規(guī)律,可以彌補以往國外一些知名認知語言學家提出的解釋概念結構和句法構造理論模型的不足,即分析層面單一、側重動態(tài)場景及主要針對句法三個方面。[35]
例9就是一個典型的祈使句型,而garbage作為“倒垃圾”事件域中比較凸顯的要素,可以用來轉指“倒垃圾”整個事件域,而在例8中,這個祈使句構式似乎在事件域模型中無法進行解釋,因為沒有對應的事件和行為組合,但實際上異曲同工。事件域認知模型具有鮮明的層次性,在真正的語用交際中,例8可以理解為“去學校上學”這一事件域中次事件“在教室中上課”的一個子事件(不讓學生說話)或者“在教室中上課”的一個顯著特征(7)在老師進行講解和答疑的時候,學生應該保持安靜,從而保證大家都能聽清楚老師的講解。。當出現老師用例8中這樣一個祈使句的時候,實際上就是用該事件的終結環(huán)節(jié)“安靜的狀態(tài)”來轉指“開始上課或正在上課”,而不管任課老師用哪一個環(huán)節(jié)(例如不要說話、開始上課、保持安靜等),學生們都能夠理解,這主要是轉喻機制在起作用。
雙及物構式通常表示領屬關系的轉移,是一種頗為常見的格式。黃昌靜和邵志洪認為,英漢雙及物結構的原型句式義都為有意識的給予性轉移,可以通過隱喻、轉喻手段引申表達更為抽象的概念。[38]因此,本研究對雙及物構式中涉及的論元和主要動詞在識解中的轉喻機制進行論述。典型的施事應該由具體的人來擔當,而在真實的語言使用中往往并非如此。
例11: 廠里分配給她一間帶廚房的房子,她看到有位女工結婚急需房子,就主動讓了出來,搬進一間不帶廚房的小房子。(CCL)
例12: The school gives them financial aid and helps them find child care or tutoring.(COCA)(8)例12和例13選自COCA(Corpus of Contemporary American English,美國當代語料庫)。
在例11和例12中,“廠里”“the school”本來都是無生命的物體(inanimate objects),但在雙及物句式中都被理解為具有行為意志的主體,其中“廠里”轉指“廠里后勤部門人員”,“the school” 轉指“學校領導”。對于這種識解主要是轉喻機制在起作用,其中基于臨近性即兩實體間所具有接近或者直接的關系所產生的語用功能使轉喻的發(fā)生成為可能。[20]311在雙及物構式中,對于其中有些動詞(V)的識解也需要轉喻機制幫助理解。
例13: We faxed the company a letter from his doctor and requested our money back.(COCA)
在理想化認知模型中,行為、動作往往需借助工具才得以實現。由此,工具在該理想化模型中的重要性得以凸顯,用以轉喻動作。[39]在例13中主要動詞“fax”在雙及物構式中從名詞(傳真)轉化為動詞(用傳真?zhèn)鬏?,呈現“工具代動作”的轉喻模式,在該雙及物構式中主要凸顯“用傳真?zhèn)鬏敗边@一方式。盡管學者們在研究中大都從構式壓制的角度對該類現象進行闡釋,[14][40]但對于其中的名轉動過程未能給予足夠的重視。而概念轉喻不僅可以為這一過程提供認知理據,而且是詮釋該過程的重要機制。[39]
在雙及物構式的識解中,相比較施事和與事而言,受事發(fā)生轉喻的情況更為普遍,這跟人們的認知體驗緊密相關,因為在領屬物的轉移中施事和與事相對受限,通常由有生命的、有行動意志的人來擔當,且對于與事來說更為明顯。而受事作為被轉移物,相對比較寬泛,基本上任何物體(抽象或具體)都可以由人支配或進行轉移。
例14: Joe bequeathed her daughter a Rolex.[40]
例15: 給敵人幾拳就打昏過去了!(CCL)
在例14的雙及物構式中,受事“Rolex(勞力士)”本來是一個品牌的名字,而在轉喻機制的作用下,“Rolex(勞力士)”被理解為“勞力士牌子的手表”,即“Rolex” 轉指 “Rolex′watch” 。在例15中,“拳頭”作為受事(給予物)是人身體的一部分,轉喻正是利用這種關系將“拳頭”聯系到人,從而聯系到人的活動。
三種構式類型的轉喻分析模式似有差別,卻是異曲同工。在論證構式和轉喻的關系中,呈現出構式和轉喻關系的兩個方面:其一,構式本身就是一種轉喻用法;其二,構式的本體結構涉及轉喻,主要是語法轉喻。在分析過程中,本研究主要針對交際語境中祈使句構式,從概念轉喻的角度對其進行了例證分析;而對于成語構式和雙及物構式的分析,主要是從語法轉喻的角度進行闡釋。語法轉喻是概念轉喻在語法結構上的體現,也是人們的概念機制。歸根結底,對于三種具體構式類型的分析都是基于概念轉喻理論進行的探討。另外,構式語法承繼了“格式塔語法”中的完形思想,認為語言構式是一種完形結構,而完形各個部分能夠相互激活,部分能夠激活整體,整體也可以激活部分,完形是轉喻的生成機制,[17]所以三種構式類型的識解之所以能夠通過轉喻機制進行例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三者是統(tǒng)一在完形模式下進行的轉喻識解。其中,構式提供了轉喻發(fā)生的運行環(huán)境,完形特性將轉喻和構式聯系起來,轉喻機制對構式進行了識解。
在對具體構式類型分析的過程中,本研究采取了和以往研究略有差別的分析,并試圖彌補以往研究中的不足。例如,本研究在對祈使句構式的研究中發(fā)現,事件域認知模型的轉喻分析方法和單純的“結果代指行動”[33]這種轉喻分析很不一樣。事件域認知模型的分析更為立體,且是一種縱向分析,通常為部分代替整體,并能夠對交際語境中祈使句的使用給出合理理據;而“結果代指行動”的轉喻分析則相對平面化、單一化,是一種橫向分析,通常體現為部分代指部分?;谵D喻的事件域認知模型使得我們可以從一個新的視角對祈使句構式進行識解,從而更全面、綜合地理解其中轉喻的發(fā)生和運作模式。對于雙及物構式,本研究不僅探討了施事和給予物的轉喻用法,同時探討了雙及物構式中動詞所涉及的轉喻用法。而文中對于圖式性成語構式的轉喻分析,主要落腳于新生實例構式的識解上,為新生實例構式的生成和識解提供了相關理據,同時也從側面進一步例證了成語構式中轉喻機制的重要作用。本研究對于三種構式類型的分析雖然還只是一種初步的轉喻探討,但盡可能涵蓋了構式語法研究中比較有代表性的構式類型(包括習語構式和一般構式),這就在一定程度上較為充分地描述了構式識解中的轉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