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高巖
起初女人向他走來時,他并沒有在意,直到女人站住,遲疑著問:“你是……林振明嗎?”
他才抬起頭,疑惑地看著她:“是啊?!?/p>
女人說:“我是劉霞。”劉霞!這個名字讓他一激靈,他怎么也不會想到能在這兒遇見她。
這是個簡陋的車站候車室,空氣中彌漫著煙味、汗味和方便面的味道。林振明坐在靠近角落的位置,旁邊是一個面無表情的中年男人,一個手提袋放在他倆之間的地面上。
劉霞在林振明旁邊坐下,問:“你怎么來這兒了?出差?”
林振明點點頭:“你呢?”
“我有個親戚在這兒,住了幾天?!彼戳丝磁赃叺哪腥?,問,“一起的?”
“一起的。”中年男人點點頭,算是打個招呼。
劉霞看著林振明:“咱們有十年沒見了吧?”
“有了?!?/p>
“真沒想到能在這兒碰見你?!?/p>
“是啊,世界真小?!?/p>
劉霞和林振明是一個村長大的,從小學到初中一直都是同學。劉霞的爸爸是村支書,家境比較富裕。而林振明家窮,守寡多年的老娘含辛茹苦把林振明拉扯大,日子一直過得緊巴巴。上學時林振明成績好,劉霞成績差,林振明總幫她,情愫在兩人心中滋生。初中畢業(yè)后,林振明考上了縣一中,劉霞沒考上。第二年,劉霞家里給她訂了門親,是副鄉(xiāng)長的兒子。劉霞死活不同意,她爸連打帶罵,硬逼著她上了接親的汽車。車隊開走的那一刻,林振明躲在家里哭出了聲。
高三那年,林振明母親得病死了,林振明退學了。那年冬天他報名參軍。去鄉(xiāng)里報到那天,他特意拐了個彎兒,從劉霞家門前經(jīng)過。院子里靜悄悄的,走出老遠,林振明一回頭,看見有個人影在門口一閃……
劉霞說:“十年了,你沒變?!?/p>
林振明笑了一下:“怎么可能,十年時間,變化很大。”
兩人太長時間沒見,好多話一時不知從何說起。過了一會兒,劉霞問:“你孩子多大了?”
“我還沒結(jié)婚?!?/p>
“沒結(jié)婚?”劉霞有些吃驚。
“嗯,談過幾個,沒合適的,就拖下來了?!?/p>
劉霞停頓一下,不知道該說什么。林振明問她:“你怎么樣,過得好嗎?”
沒想到這句話卻讓劉霞的眼眶有些濕潤,她搖搖頭:“不好,他愛喝酒,喝完就打我、打孩子……”
這回換成林振明不知如何回答了。
過了一會兒,劉霞又問:“參軍以后,你怎么再也沒回村里呢?村里人都惦記你呢,都說你去大城市當干部了。”
林振明呼了一口氣:“娘沒了,回去看誰啊!”
劉霞低下頭:“是,沒值得你看的人了……有時候,我真恨我爹和我哥。都怨他們,毀了我一輩子?!?/p>
林振明抬起頭,什么也沒說。劉霞說:“要不咱們出去走走吧?!?/p>
“不行!”林振明脫口而出。
“為什么?”劉霞有些驚異地看著他。
林振明咳嗽了幾聲?!耙驗椤彼噶酥概赃叺哪腥?,“我們倆得在一起?!睕]等劉霞說話,保潔大媽拎著笤帚走過來,掏椅子底下一個煙頭,不小心帶倒了地上的手提袋,里面的物品散落出來,其中一個锃亮的手銬格外扎眼。
劉霞驚訝地看著林振明和男人把東西撿進手提袋重新放好,低聲問:“你……是干什么的?怎么有這東西?”
沒等林振明說話,中年男人轉(zhuǎn)過頭來問道:“林警官,幾點了?”
林振明愣了一下,隨即抬頭看看墻上的掛鐘說:“三點四十?!?/p>
中年男人“嗯”了一聲,轉(zhuǎn)過頭去。
“林警官?!”劉霞吃驚地看著林振明,“你是警察?!嚯,真了不起!”林振明表情復雜地笑了笑。劉霞興奮地說:“回去我告訴村里人,他們肯定替你娘高興。”說完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壓低聲音問:“你是在執(zhí)行任務吧?”林振明猶豫了一下說:“是?!?/p>
劉霞恍然大悟,指了指旁邊的男人,悄悄地問:“他……是罪犯?”
“嗯。”
“他干什么了?”
“騙了別人8萬塊錢?!?/p>
劉霞“哦”了一聲。
林振明說:“人難免有犯糊涂的時候?!?/p>
劉霞突然有些緊張,低聲說:“你怎么不銬上他?萬一跑了呢?”林振明看了看男人:“不會的,放心吧,他已經(jīng)悔悟了?!?/p>
中年男人沒有看他倆,也不知道聽到談話了沒有。
劉霞有些傷感,幽幽地說:“我就知道你會有出息,是干大事的人?!彼龂@了口氣,又說道:“也不能全怪我爹和我哥,是我自己太軟弱?!?/p>
一個車站值班員從他們身邊走過,走到檢票口旁的小黑板前,拿起一截粉筆,咔咔寫下幾個字,然后扯著嗓子喊了一聲:“1227次開始檢票啦!”候車室里一陣騷動,很多人站起來,把行李背在身上或扛在肩上,向檢票口走去。劉霞掏出手機,對林振明說:“留個號碼吧,好聯(lián)系。”林振明猶豫了一下說:“真不巧,我的手機剛丟了。”劉霞有些失望地縮回手,隨即從兜里掏出一支筆,從旁邊座位的舊報紙上撕下一條空白邊,在上面飛快地寫下一串數(shù)字,遞給林振明說:“這是我的手機號,記得給我打電話。”林振明接過紙條說:“好的。”劉霞站起身,背上小包,拉著行李箱,說:“再見?!庇挚戳艘谎叟赃叺哪腥?,對林振明說:“注意安全?!绷终衩鼽c點頭:“好,一路順風!”
看著劉霞的身影消失在檢票口通道里,林振明低下頭,把手里的紙條慢慢地揉成一團,然后抬起頭,對旁邊的中年男人說:“謝謝你,陳警官?!?/p>
[責任編輯 王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