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婧瑤
偶然在書架上翻到一本厚辭典,泛黃的紙頁已有些生脆。整篇小小的宋體字如群蟻排衙,無從告知我辭典的來源。只是那扉頁角落里的字,一筆一劃寫得認(rèn)認(rèn)真真,甚至透出點猶猶豫豫的歪斜,同小學(xué)生的字跡般生硬又可愛。
那是父親的名字。
辭典是父親少年時代的書。
我拿了過來,偷偷塞進(jìn)自己的書柜,如獲珍寶,逮著機會就拿出來翻看。孩子都喜歡熱鬧,我就偏愛蘇軾與辛棄疾,崇敬那“左牽黃,右擎蒼”的豪放,憧憬那“氣吞萬里如虎”的金戈鐵馬,向往那“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的豁達(dá)瀟酒。
一日午飯時,父親忽問起:“之前書架上有本我小時候用過的辭典,這幾日為何不見了?”我便告訴他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接著便與他大談詩詞。講到婉約派,我毫不留情地評價其優(yōu)柔寡斷,凄凄慘慘的“無病呻吟”,讓我厭煩。父親的眼光變得有些黯淡,沉下臉埋頭吃飯,筷子動得也慢了。
吃過飯,我回到房間。父親一聲不響地走進(jìn)來,從我的書柜里拿出辭典。我擔(dān)心地望著他,因為想起飯桌上自己的大言不慚,我有些愧疚。
父親拉開椅子,在我旁邊坐下來。書頁在指尖下翻動,父親的目光慢慢地游離、聚散。陽光灑進(jìn),鏡片后的眼睛,折射出奇異的光芒。金色在書頁間掠過,留下亙古不變的痕跡,又隨著書頁的翻動,再次被深深藏入黑暗之中。
父親的眉頭舒展開,眼睛也漸漸明亮了,閃爍出驚喜的光澤。他抬起頭示意我過去,我便湊了上去。
“蘇東坡雖是豪放派詞人,但他的詞多是婉約詞呢?!?/p>
“不信!”
見我還倔強,父親便捧起辭典翻開一頁,一一念與我聽。他的普通話很標(biāo)準(zhǔn),如幾乎不含雜質(zhì)的純凈溪水,冰冷的理智駕馭于情感之上,卻仍透出隱隱的愁緒。原來豪邁的詞人,竟也有“十年生死兩茫?!钡睦p綿悱惻,也有“誰見幽人獨往來”難以排解的寂寞,也有“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的詩情畫意。
我真正地嘆服了!
“豪放詞,婉約詞,都各有風(fēng)姿,是古代詩詞精華所留下的痕跡?!备赣H在辭典上提筆勾劃,有時還會折上一個角。這些痕跡我都一直保留著,讓它們浸潤那天深情的話語,浸潤那天午后溫暖的陽光。
從此,面對生活這一本打開的書,我也能冷靜地尋找痕跡,觀察并思索。身處山中,從不同的角度,所看到的風(fēng)景都各有特色。風(fēng)景如此,音樂如此,看人亦如此。也如讀詩詞,崇敬蘇軾、辛棄疾豪放瀟灑的同時,也感動于柳永的真誠、李清照的細(xì)膩。
感謝父親為我上的這一課。前人留下的痕跡,或多或少都有藝術(shù)的美好。若能放下一些執(zhí)念,不固守一隅,帶著理性的態(tài)度去看待那些痕跡,或許能多些發(fā)現(xiàn),讓精神的辭典更為充實。
‖江蘇省江陰市南菁高級中學(xué)實驗學(xué)?!笇?dǎo)教師:薛海榮
吉吉工作室
一本紙頁泛黃的舊詞典,無意中勾起了父子兩代人的文化情緣,一場關(guān)于詩詞的對話,串起了關(guān)于人生思索的心靈探討。從幾十年前父親在那本詞典的扉頁角落一筆一劃寫下歪斜的名字開始,這種對詩詞的鐘情,對文化的熱愛,就已經(jīng)藏在骨子里緩緩流淌,直至在生活的潛移默化中傳給了孩子。所以,血脈延續(xù),孩子也那么喜愛這風(fēng)雅的辭藻、靈秀的句式,也能在父親“眉頭舒展,眼神明亮”的喜悅里,悟出“遠(yuǎn)近高低各不同”的經(jīng)典之美。
這悠長的一課,從父親的少年,上到了孩子的青春,文化的傳承不露痕跡,卻歷久彌香。
【適用文題】傳承;詩詞之美;換個角度看風(fēng)景……(小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