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弢
二十幾年前出國在外,能買到的中國食品十分有限,加上購買途徑繁瑣,只能偶一為之解解饞。出國后的第一年,雖然我的中國胃慢慢適應了日本的生冷飲食,但日式早餐一直是一道過不去的坎。
日本也是一個以稻米為主的國家,他們的早飯卻走了兩個極端,要么吃米飯醬湯煎魚,要么直接西式咖啡配面包。這兩樣我都不愛,唯獨想念阿婆一早燉好的一碗白粥,或者是姆媽匆匆燒好的一鍋泡飯。當然這還是配角,上海人早飯的主角是大餅油條、粢飯糕、生煎饅頭……光想想就口水直流。
“日本也有肉包子,超市里有賣!”朋友的一個電話令我興奮不已,放棄加班早早回家逛超市,就為了第二天早上的白粥配肉包。來到超市,尋尋覓覓,終于在冷凍柜臺找到了我的最愛——兩個一包的大肉包,一個大約折合人民幣八元,上面還寫著大大的兩個漢字“中華”。就是它了,趕緊拿了兩袋,心滿意足地回了家。
第二天正好是周末,一早起床學著阿婆的方法,先把水燒開,再加入已經(jīng)浸泡過的大米,看著晶瑩的米粒在水中上下翻滾,眼前不由出現(xiàn)了喬家柵肉包、南翔小籠、大壺春生煎……計算著時間,一旁架上蒸鍋,一層肉包一層太陽蛋。這可是來日本后的第一頓上海早餐,趕緊拍照為證,下周寄給阿婆和姆媽,讓她們放心,外孫女(女兒)在國外一樣過得有滋有味。
一碗稠稠的白粥、一碟沒舍得吃完的太倉肉松、盤子里一個太陽蛋、兩個今天的主角“中華大肉包”,雖說是上海早餐,但還是按照西式的習慣,一人一份。喝了一口白粥,軟糯的米粒輕輕碰撞著舌尖,喉嚨慢慢被柔滑的粥湯浸潤,一種久違的味覺在慢慢蘇醒。我瞇著眼睛深吸一口氣,左手拿起肉包,大大咬上一口,啊?咿?肉汁呢?我摸摸嘴角,干干凈凈,再細細品品,這充其量是一個叫“中華肉包”的怪物,肉汁肯定是沒有的,肉也只有一丁點,反而加了蔬菜,但又不似阿拉的菜肉包。我恨恨地從垃圾桶里翻出包裝袋,仔細一瞧配料表,里面既有香菇、筍丁,還有洋蔥、大蔥、大蒜等等,這是一個日本人想當然的“中華大肉包”,味道根本南轅北轍,跟正宗大肉包一點也不搭界。算了算了,自我安慰,就著美味的白粥配肉松,咬著中華大肉包,腦海里涌現(xiàn)出城隍廟的南翔小籠館,筷子輕輕夾起小籠包,鎮(zhèn)江醋里一蘸,小口咬破一點皮,整個口腔瞬間被鮮美的湯汁包圍……我使勁搖搖頭,狠狠再咬一口“中華大肉包”,上演現(xiàn)代版的“畫餅充饑”。
可能是太想念上海早餐的緣故,我被同一塊“石頭”又絆倒了一次。某一天,我在超市柜臺角落無意發(fā)現(xiàn)一個錐子形的食品,外面用燈心草捆扎著蒲葉,寫著三個漢字“御所粽”。?。∪毡疽灿形覀冎袊聂兆?,雖然外型和我們傳統(tǒng)的三角粽、小腳粽、枕頭粽有區(qū)別,但我完全不在乎這些,一想到能在異國吃到心愛的粽子,我的心情立馬陽光起來,趕緊拿了兩個“粽子”直奔收銀臺。
在阿拉上海,端午節(jié)前的包粽子是整棟石庫門樓的節(jié)日,肉粽更是大家的最愛,可每次阿婆只包幾個,基本是按照我們這棟樓的人頭計算的,其他就是赤豆粽和白米粽了。先包好的肉粽先下鍋,灶臺上放著過年才見的最大鋼精鍋,滿滿一鍋粽子要燒上整整四五小時,粽葉的清香加上肉香還有米香彌漫在整棟樓里。晚飯時間,阿婆把煮好的肉粽按每家的人頭分送各家,然后煮第二鍋赤豆粽和白米粽,這才是我家端午節(jié)的主食。赤豆粽和白米粽蘸上白糖,輕輕一咬甜至心尖,糯米的糯和香簡直是天外來食,和粽葉香相配,兩股清氣交融,成了一道“天仙配”,既軟又糯,既甜又香,就是不放糖也可以一次吃上兩個。這是除了春節(jié)阿拉小囡最幸福的時光。當然,我們也會收到鄰居家包的粽子,上海弄堂小囡可是吃百家粽長大的,“金相鄰,銀親眷”嘛。
從回憶中醒來,我趕快把在日本買到粽子的好消息報告給家里人,告訴他們我明早可以吃粽子嘍。可這一次,“粽子”又和我開了個“國際玩笑”,此粽非那粽,日本人所謂的粽子不是用糯米而是糯米粉,中間加了一點點豆沙,與其叫粽子不如說是蒸糕,或者是異形的蒸湯團。我恨恨地咬一口“四不像”粽子,喝一口果汁,腦子里出現(xiàn)了在上海石庫門里和小伙伴搶粽子吃的畫面……
看來,在日本要解決早餐問題還有一段很長的摸索之路,“想像美食”法充其量只是一個暫時的應急方法,喂飽了我和我先生。
離開故鄉(xiāng)在外漂泊,最留戀的還是舌尖上的記憶,懷念小時候的味道、家的味道?!跋胂衩朗场辈恢皇菍枢l(xiāng)美食的留戀,更多的是對家、對親人的深深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