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士軒
在隆冬,我終于知道,我的身上有一個不可戰(zhàn)勝的夏天。
——加繆《夏天集》
我們喝著長江的水,背著崔顥的詩,在這里長大:清晨,大街小巷總飄滿了熱干面的濃香;放學路上,可以看到黃鶴樓的塔尖離我越來越近。這里是我的家,武漢。
曾經(jīng),我們喜歡抱怨,因為這里一天能歷四季,又仿佛一年只有冬夏而無春秋。我們總是不耐煩,這里人這么多!早上行走在得勝橋,永遠人頭攢動,走不快,跑不動,為快要遲到而焦躁;周末堵車在解放路,明明兩車道的路上,四下張望,竟然四面八方都是車窗。
然而在這個冬天,我們忽然悵然若失。響應(yīng)號召,居家隔離。除夕、春節(jié)、元宵、立春、春分爭先恐后、成群結(jié)隊地來,卻仿佛沒有人理睬。遠遠的街道上,偶爾一輛車呼嘯而過的聲音,劃破漸漸習慣的寂靜,追到窗邊,只看見空蕩蕩的馬路、空蕩蕩的橋梁。
只有疫情地圖上的色彩,中華腹地的武漢,那么灼人,這里成了世界矚目的深紅色。2020年初,病毒給人類帶來一場浩劫,武漢全面暴發(fā)。
仿佛為了證明1958年諾貝爾生理學或醫(yī)學獎得主萊德伯格所說,同人類爭奪地球統(tǒng)治權(quán)的唯一競爭者,就是病毒。企業(yè)停工,商家關(guān)門,道路封閉,交通停運。成千上萬家庭陷入絕境,世間每天都在上演生離死別。就像艾青的詩,“雪落在中國的土地上。苦難與哀痛,像雪夜一樣寒冷又漫長”。苦難來了,冬天來了。
面對一場隆冬,迎接的方式有很多種。加繆說,在隆冬,我終于知道,我的身上有一個不可戰(zhàn)勝的夏天。加繆的意思是,盛夏作為隆冬的對立面永存,而在武漢,這個冬天里,我看到了夏天的力量。
一個民族,在苦難面前展現(xiàn)出的凝聚力,是戰(zhàn)勝冬天的火熱力量。無論條件多艱苦,風險多高,仍然會有人們像幾千年以前英雄一樣站出來:“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庇邪耸q的院士鐘南山坐火車趕來,為了第一時間研究樣本;有即將成婚的醫(yī)生感染病毒最終閉上了眼睛,把自己的幸福留到了來生;有漂泊異地的農(nóng)民工為了遙遠的別的人,14天內(nèi)建成了兩所規(guī)模宏大的醫(yī)院;有挺身而出、涉險前行的志愿者,做九百萬人強有力的保障;有來自四面八方的四萬兩千萬名醫(yī)生,告別親人與死神賽跑……
在這個籠罩著冰冷死亡的冬天里,我們反而比任何時候都強烈地觸摸到了人性春天般的溫暖,民族凝聚力強烈而持久的熱烈。越艱難,越堅強,這就是從古至今,我們朝夕相處的土地的樣子。正是骨子里迸發(fā)出的民族凝聚力、熱愛祖國的共識,才使中華民族充滿韌性、生生不息。平日里,它隱于大街小巷,艱難關(guān)頭的集中顯現(xiàn),讓人為之動容。
在苦難面前,你才真正了解自己民族的力量。這就像漫天風雪里,橫行歐洲的拿破侖攻不下莫斯科;好比險象環(huán)生的敦刻爾克,猖獗的法西斯對英軍束手無策。中華民族綿延五千年,一次次劫難,像風一樣,來了又去,去了又來。有人說,“五千年前埃及人和我們一起面對洪水,四千年前古巴比倫人和我們一起玩青銅器,三千年前希臘人和我們一起思考哲學,兩千年前羅馬人和我們一樣四處征戰(zhàn),一千年前阿拉伯人和我們一樣富足”??扇缃瘢麄冎淮媪粼谌祟惏l(fā)展的史料里,而我們,只有我們,還這里。華夏土地上,一代代人強烈而持久的民族精神、愛國情懷,被埋進土里,然后在中華大地上開出燦爛無比的花來!
你看,一戶戶一家家,正準備打開久閉的門戶,歡笑聲將從街巷的另一頭傳過來,街道上熱干面的濃香、早市上人群的喧鬧、街道上車輛的擁堵,黃昏里黃鶴樓的倩影,都會告訴你,歲月依然靜好,生命依然熱烈,這里,還是那個我的,我們的大武漢!
我們心懷火熱的夏天,熬過了冬天,迎來了春暖、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