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澤軍

第十三章 風(fēng)箏誤

1

今年的春天來得早，春節(jié)時候已經(jīng)數(shù)了七九，正是雨水的節(jié)氣。雖然還是冷，但是日漸回暖，墻角邊、臺階下，厚厚的枯草下面已經(jīng)萌出了點點綠意。

這是春節(jié)里難得的暖晴天，微微刮著小東風(fēng)，棉衣裹在身上有了幾分燥意。拜年、走親戚、回姥姥家，忙忙碌碌的年節(jié)到現(xiàn)在才有了幾分松泛的意味兒。身上穿著新衣服，兜里揣著壓歲錢，嘴里含著各色糖果兒，少男少女們一個個趾高氣揚，享受著一年中難得的“財大氣粗”的好時光。

“貓總”的額頭上微微滲出了汗意，也顧不得身上簇新的衣服，幾乎是趴到了地上，聚精會神地?fù)v鼓那個不聽話的風(fēng)箏?！澳莻€賣風(fēng)箏的真坑人，這破風(fēng)箏哪飛得起來！只會栽跟頭！”說著，他順手抹了一把，臉上立時多出了幾道“花紋兒”。青陽擰著眉毛，心里較勁兒，手下卻不敢用力，幾根風(fēng)箏線把兩個人折騰得頭昏腦漲。

“貓總”埋怨青陽，“怎么又把這兩根線拴上了？這么做不對，上次就是這么拴的，不是沒放起來嗎？”他看看周圍四起的風(fēng)箏，更急了，嘴巴噘得老高，“這次再不行，我就找他去?！?/p>

“別急，再試一次，人家愛迪生做電燈試驗了一千五百多次，咱們這才試了幾回??！”青陽安慰他，“你就放心吧，這次肯定沒問題?！?/p>

“唉！”“貓總”嘆了口氣，“你說人家的風(fēng)箏怎么放起來的呢？以前我的風(fēng)箏都是爺爺給做的，自己拿竹劈兒、棉紙糊的，飛得高，放著也挺帶勁兒?！闭f著，他看看手頭這個老鷹的風(fēng)箏，“你說現(xiàn)在這風(fēng)箏是好看了啊，按說這布做的應(yīng)該輕啊，更能飛得好啊，怎么它就這么不爭氣呢？”

“你貪便宜了唄，一樣的價錢，這個風(fēng)箏架子這么大，頭重腳輕的，肯定不好放起來。那賣風(fēng)箏的多精明，能讓你占了便宜去？”青陽再次拽了拽風(fēng)箏的頂線，試試結(jié)實不結(jié)實，然后遞給“貓總”，“咱們再等等啊，現(xiàn)在風(fēng)小，等會兒風(fēng)大了再試?！?/p>

“貓總”端詳著手頭的老鷹風(fēng)箏，看著它挺威武，怎么就這么不爭氣呢？他又抬起頭看看滿天的風(fēng)箏，無精打采一屁股坐在了地壟上。

“咦，怎么你們兩個在這兒？五月，快來看，遇到熟人啦！”不遠處傳來一個女孩子的聲音，脆生生地鉆到倆人耳朵里?！柏埧偂碧痤^，就見兩個女孩兒一前一后地朝這邊走過來，卻是銀鈴和五月。

“嗨！”“貓總”高興了，興奮地?fù)]著手，“同桌，你咋來了？”不過二十來天沒見，兩個人卻像躥高了一節(jié)，同樣款式的長褲，一紅、一黃同樣款式的短襖，看著卻像一對雙胞胎，走在藍天下、麥田里格外顯眼。

銀鈴手里牽著風(fēng)箏線，快跑了兩步，臉蛋兒紅撲撲的像涂了層胭脂，“好久不見啊?！闭f著，她伸手推了一下“貓總”，“你怎么也不見長??？再這么下去我可是超過你了啊?！?/p>

“這么長時間不見面，一見面就挖苦我?！薄柏埧偂弊钤谝獾木褪亲约旱纳砀?，沒想到剛見面就被戳到了痛處。

銀鈴沒理他，回身抻了抻手中的線，“我說，你們兩個大男人，怎么連個風(fēng)箏都搞不定？看我倆的風(fēng)箏飛得多高?！鼻嚓柊咽执钤陬~頭上，順著她手中的線看過去，遙遙能看到一個紫色蝴蝶的影子。

“現(xiàn)在沒意思了，我倆把線都放完了，”銀鈴的嘴角止不住地翹了起來，“你們要不要幫忙？”

五月蹲下身子，仔細端詳著“貓總”手里的風(fēng)箏，“你們這個風(fēng)箏是不是總栽跟頭？飛不起來啊？”

“你怎么知道啊？”“貓總”的眼睛一亮，又氣呼呼地說，“這個破風(fēng)箏，再飛不起來，我就想拆了它了?！?/p>

五月抿嘴一笑，沒說話，接過風(fēng)箏，比量了一下提線的位置，然后解開中線，向上調(diào)整了一下，又舉起風(fēng)箏迎著風(fēng)跑了兩步，然后搖搖頭，低頭想著什么。

“怎么回事？還能不能飛起來？”“貓總”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追問道。青陽雖然面上平靜，但是也想看看她到底能不能解決這個問題。

“我要再給它加點兒東西，”五月看看“貓總”，又看看青陽，再瞧瞧銀鈴，三個人都很疑惑?！澳阋裁礀|西？”銀鈴奇怪地問。

“這個風(fēng)箏頭重腳輕，我剛剛調(diào)過了中線，雖然好一些了，可是尾部還是輕，再放起來還是會栽跟頭的，得想辦法給它在尾巴上增加重量才行，可是沒有合適的東西啊。”五月無奈地攤開雙手。

“哦，這么回事啊！”三個人恍然大悟。銀鈴看了看，眼珠兒一轉(zhuǎn)，指著五月，“誰說沒有啊，這不就是嗎？”說著，伸手解下五月圍著的粉色小絲巾，“哈哈，這個正合適?！?/p>

“對啊?！薄柏埧偂迸d奮地?fù)屵^絲巾，拴到老鷹的尾巴上。青陽沒說話，看著棕褐色的老鷹尾巴掛上了一條粉絲巾，不禁覺得有些滑稽，他捅捅“貓總”的胳膊，指指絲巾，“這個搭配合適嗎？”

“有啥不合適的。”“貓總”一心都在風(fēng)箏上，對顏色搭配什么的根本不在意。

“來，我?guī)湍?。”銀鈴說著，把風(fēng)箏軸塞給五月，興奮地?fù)屵^老鷹風(fēng)箏跑開了。

風(fēng)大了起來，五月覺得手里的風(fēng)箏線拽著吃力了，那風(fēng)箏在風(fēng)的助力下像要掙開線飛走一樣，脖子里沒有了絲巾頓時覺得涼颼颼的，冷風(fēng)借機鉆了進去，她不禁縮起肩膀。

“你看，真的放起來了?。　笨粗销楋L(fēng)箏搖搖擺擺地飛上天，青陽也高興了，“沒想到你還懂風(fēng)箏啊?！?/p>

“哪有，瞎琢磨的，哪有你這學(xué)霸厲害！”五月看似漫不經(jīng)心地笑著，說出的話卻有幾分酸味兒。初中的第一次期末考試，兩人的成績又咬得很緊，只差了五分，哪知半路殺出了兩個“程咬金”，五月的成績頭一次跌出了前三名，在全年級排名第四。于是，再見到這個老對手，五月的心里有了幾分不自在。

“哎，皇帝輪流做啊?！彪m然都說成績不是唯一衡量標(biāo)準(zhǔn)，但是對學(xué)生來說，成績終究是檢驗的標(biāo)準(zhǔn)，青陽又怎能不在意呢。

“那你可要做穩(wěn)了。”五月不服氣，氣鼓鼓地嘟起嘴。青陽扭過頭，西斜的陽光照在五月的臉上，似是鍍了一層金，仔細看時幾乎能數(shù)清那層軟軟的絨毛。青陽的心“通”地跳了一下，像是漏了一拍，他趕忙回過頭，不明白那種感覺從何而來。

“貓總”舉著風(fēng)箏線一溜煙跑了過來，興奮地大叫，“快看，我的老鷹起飛了！哈哈！”

青陽也被他的情緒感染了，“來，給我試試?！闭f著，接過風(fēng)箏線，用力拽了兩下。這會兒風(fēng)越發(fā)大了起來，周圍蝴蝶、燕子、金魚都飄飄搖搖，老鷹扎著翅膀在藍天上穩(wěn)穩(wěn)飛翔，真有幾分氣派。

“風(fēng)太大了，我都拽不住了啊?！蔽逶驴淬y鈴回來，趕緊把線還給她?！澳憧烧嫘校瑡尚〗阋粯??！便y鈴捂著嘴，趁機調(diào)侃她。

“風(fēng)太大，我也拽不住了，咱們收線吧?！蔽逶聰n了攏頭發(fā)，瞇眼看看搖擺的蝴蝶風(fēng)箏。

“來來來，李志軍來幫我們收收線。”銀鈴揚聲喊道?！靶行?，這就來?！薄柏埧偂比齼刹娇缌诉^來，“這活兒好干，放風(fēng)箏不行，咱收線沒問題，交給我了?！闭f著，他搶過銀鈴手中的風(fēng)箏軸，邊后退邊收線，誰知沒退幾步，正撞到青陽的身上，“貓總”“哎呦”一聲，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上。

青陽也沒留神，差點絆倒在“貓總”身上。就在這時，兩個風(fēng)箏的線攪在了一起，銀鈴驚叫一聲，就見兩個風(fēng)箏掙脫了束縛，拖著長長的線，飄飄搖搖向著村莊的方向飛走了……

2

事后回想起來，青陽就覺得這是一只倒霉的風(fēng)箏，怪不得人都管放風(fēng)箏叫“放晦氣”呢。放風(fēng)箏的地方是青陽的村子與五月的村子之間的一片開闊地，有幾畝麥田，也是平時孩子們聚群的地方。

遙遙可見兩個風(fēng)箏乘著風(fēng)一路向著青陽住的村子飛過去了。

四個人一路看著天一路追，眼見著兩個風(fēng)箏落到了村邊的一處屋頂上?！暗粝聛砹?！掉下來了！”“貓總”追得滿頭大汗，指著風(fēng)箏掉落的地方大叫，“就在那家了！”

追到眼跟前，青陽看著這處院落，不禁有些躊躇。

“青陽，這可是到了你們村兒了??！你得負(fù)責(zé)給我把風(fēng)箏找回來。”“貓總”咋咋呼呼地把青陽拽到門前。

“我也不認(rèn)識人家啊！”青陽想著躲過去，哪知“貓總”犟上來勁兒也挺大，硬是頂住他的后背不讓他走。

銀鈴?fù)犷^看著他，“讓你要個風(fēng)箏這么費勁呢。你不認(rèn)識人家，我們更不認(rèn)識了。難道你還好意思讓我們?nèi)ヒ?？”說著，和“貓總”一塊兒推著他，“你不敲門，我替你敲?。　便y鈴手快，不等青陽說話，伸手拍響了大門上的門環(huán)。

門是虛掩的，敲了一會兒不見人出來，銀鈴心急，偷偷地把門推得更開，探進頭去。

“你這樣多不禮貌。”“貓總”覺得不太好，去拉銀鈴，沒注意一手按在了門上，沒想到“吱呀”一聲，整個門都被推開了。

院落不是很大，卻是干干凈凈的，幾只雞在墻根下悠閑地散著步。正房里靜悄悄的，西面的兩間配房里卻傳出了聲音。

“有人在嗎？”銀鈴揚起嗓子喊道。

“別喊了，會打擾到人家的，”青陽趕緊拉住她，擺擺手，“你們先回去啊，等我找到風(fēng)箏給你們送去行不行？”

“你今天怎么這么奇怪？”“貓總”疑惑地看著他，青陽趴到他耳邊，剛想說什么，忽然銀鈴“呀”的一聲叫了出來，指著正房，叫起來，“那屋里有個女人在看著咱們！”

這時，西配房的門開了，一個和他們年紀(jì)差不多大的女孩走了出來，扎著馬尾辮子，身上穿著一件紅色碎花的家做小棉襖，腰上系著圍裙，手里不知端著什么東西，睜大了眼睛，驚異地看著他們。

“你好啊，你是這家的人??！”“貓總”自來熟，抬腿進了院，熱情地說，“我們的風(fēng)箏掉下來了，好像是掉在你們家了，能給我們找一下嗎？”他遲疑了一下，上下打量著女孩兒，“我怎么覺得你好像有點面熟？咱們是在哪兒見過嗎？”

女孩兒先是怯怯地看著他們，挨個看了一遍，當(dāng)目光落到青陽身上時，她抿嘴一笑，眼睛里瞬間燃起了光芒。她把東西放在一邊，伸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指指青陽，又指指屋里，做個手勢，意思是讓他們?nèi)ノ堇铩?/p>

青陽尷尬地笑了笑，擺擺手，“啞妹，我們不進屋了，就是來找兩個風(fēng)箏，找到了我們就走了?！?/p>

“哦，你是啞妹??！”“貓總”恍然大悟，“我說怎么覺得看著你眼熟呢。咱們還一塊兒吃過烤地瓜呢，哈哈。好久沒見，我都認(rèn)不出你了?！?/p>

銀鈴看看五月，兩人對視一眼，似乎明白青陽為啥不讓他們進來了。

啞妹笑了，她指指天，又指指配房，攤了攤手，青陽連忙解釋道，“啞妹的意思是她在屋里了，沒有看到咱們的風(fēng)箏，”他又環(huán)視了一遍院子，“這也沒有啊，咱們?nèi)e處找吧。啞妹你別在意啊，我們?nèi)e處找找。”說著，推著“貓總”往外走。

“貓總”不死心，扒著頭往院里看，“明明就是掉在這兒了?。　焙龅?，他指著正房東南角大叫，“你看，那不是風(fēng)箏的尾巴嗎？就在房頂上呢！”大家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一條彩色的飄帶忽隱忽現(xiàn)，卻是那蝴蝶風(fēng)箏飄帶的樣子。

“是啊，就在那兒?！便y鈴也叫著，啞妹也愣住了。青陽和“貓總”搬過梯子，很快爬到屋頂上撿下了兩個風(fēng)箏。

“我怎么覺得哪兒不對勁兒？是不是少了點什么？”“貓總”舉著自己的老鷹風(fēng)箏，皺眉琢磨著。

“我的絲巾不見了?！蔽逶螺p輕地說，老鷹的尾巴上光禿禿的，粉色的絲巾卻不見了。

“對呀，那絲巾飛哪兒去了??？”銀鈴焦急地問，“不是拴在老鷹尾巴上了嗎？”

聽到這，啞妹的眼睛不自在地轉(zhuǎn)了幾轉(zhuǎn)，嘴巴也動了下，但還是擺擺手，表示沒看到。

“沒事，沒有就算了?！蔽逶码m然嘴上說沒事，但是眼睛里都是遮掩不住的失望。

青陽看看啞妹，又看看五月，還是笑著說，“這么大風(fēng)，連風(fēng)箏線都能刮斷了，那么輕的絲巾，不定飛到哪兒去了呢?！?/p>

“這是五月的新絲巾啊，今天第一次圍?！蔽逶聸]說什么，銀鈴卻替她心疼，“都怪你，非得來放什么風(fēng)箏！”說著，拉過“貓總”就是一頓捶打。“貓總”嬉皮笑臉，覺著風(fēng)箏一溜煙跑了，銀鈴不依不饒還是在后面追著。

“沒事，沒事，不好意思啊，打擾你了。”五月看著啞妹怯生生的樣子，安撫地笑了笑。

“行了，風(fēng)箏也找到了，我們走了啊?！鼻嚓柫嘀L(fēng)箏，對啞妹擺擺手。啞妹的眼神愣愣的，像是沒有聽到。五月細心，順著她的眼神看過去，發(fā)現(xiàn)她正定定地看著青陽手里的風(fēng)箏，眼睛里閃過一絲渴望。

五月低頭思索著，和青陽一起走了出去，走出好遠了，回頭還能看到啞妹站在門前的大樹下遙遙地看著他們。

五月叫住了青陽，看看遠處的啞妹，湊過去對他說了兩句什么，青陽驚訝地睜大眼睛，“你真要給她？”“嗯！”五月點點頭，眼眸深處是與往常不同的溫柔。

“好?！鼻嚓柨粗c點頭，轉(zhuǎn)身跑到啞妹面前，說了兩句話，然后把風(fēng)箏塞到她手里跑開了。五月看著啞妹拿著彩色的蝴蝶風(fēng)箏，在冬天的蕭瑟里站成了一幅畫……

青陽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大好事，可是沒有想到這卻給自己帶來了大麻煩。啞妹，簡直成了他生活中最頭痛的一件事。

啞妹來家里串門了，經(jīng)常性地不是帶著廠子里發(fā)的各種小毛巾，就是帶來一兩張寫滿歪歪扭扭的字跡的紙片。平嬸子和青陽奶奶用詫異的目光看著這對兒奇怪的組合，不明白啞妹的樂趣到底在哪兒。青陽寫作業(yè)，她就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或者逗逗小烙子。青陽教她寫字，啞妹吃力無比，即使寫得毫無樂趣，也還是咬牙坐在那兒，把字寫成了一種折磨……

青陽頭疼無比，也不懂啞妹為什么會糾纏上自己。他想，也許這就跟小狗把第一眼看到的人當(dāng)作自己的母親一樣，自己可能也是啞妹生活中遇到的第一個對她好的人吧。想想啞妹灰暗的人生，他不想讓啞妹傷心，于是逼著自己忍耐，直到開學(xué)的前一天。

那天，啞妹再次約青陽出來放風(fēng)箏，她滿臉雀躍地扯著高高的風(fēng)箏線，雖然不能發(fā)出聲音，但確確實實是高興的。青陽安慰自己，這也是一種功德吧。

啞妹看出了青陽的不耐煩，臉色變了變，小心翼翼地拽著風(fēng)箏軸坐到了青陽身旁，忽然想起了什么，拍了拍青陽的胳膊，示意青陽拿著風(fēng)箏線。然后自己解開了脖子里的襖扣，有個粉紅色的東西露了出來。

青陽眼皮一跳，啞妹毫無察覺，笑嘻嘻地看著他，見他盯著自己的脖子看，更是臉上一紅，微微低下了頭。青陽的臉色變得嚴(yán)肅了，他盡力溫柔地問啞妹，“啞妹，你這條絲巾很漂亮啊，能讓我看看嗎？”

啞妹害羞地點點頭，伸手把絲巾解下來，遞到青陽面前。這不正是五月丟掉的那條絲巾嗎？青陽想起五月的眼神，再看看啞妹，青陽覺得自己的身體里有一頭小怪獸，看見那條絲巾時，怪獸覺醒了，在身體里咆哮著，“轟隆”一聲，頭皮都要炸開了。

“啞妹，這條絲巾是你的嗎？”看著青陽的臉色，啞妹的心撲通撲通直跳，她不自覺地?fù)u搖頭，她從來沒見過青陽發(fā)脾氣，這樣的青陽讓她覺得害怕。

“那不是你的，你就可以隨便地戴出來？”青陽厲聲問，好多天來壓抑的情緒也隨之爆發(fā)了，“你是不是太習(xí)慣接受別人的好意了？別人的東西你就可以隨便拿嗎？你這和偷有什么區(qū)別？”他只覺得痛心，覺得啞妹辜負(fù)了自己，也辜負(fù)了五月的一片心，伸手搶過絲巾，“沒人教過你嗎，不是你的東西，你就不應(yīng)該要！”然后，不給啞妹辯解的機會，他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啞妹呆住了，想拉青陽，卻沒拉住，只是手里癡癡地拉著風(fēng)箏線，任冷風(fēng)灌進脖子里，一人一風(fēng)箏在料峭的春風(fēng)中飄搖……

第十四章 薺菜青

1

過完正月出了年，該下地的下地，該上學(xué)的上學(xué)，喧鬧的村子一下子變得冷清起來。只有上了年紀(jì)的老人們靠著墻根兒麥垛，抽旱煙、嘮嘮嗑，說說誰家的娃出息、誰家的媳婦兒孝順，再辯辯天氣數(shù)說一下今年的年景如何。

青陽喜歡這種春天初到的感覺，喜歡騎著自行車在春天的田野里馳騁，到處都是萬物萌發(fā)、欣欣向榮的樣子。特別是“二月二”龍?zhí)ь^那天，灑了幾點細雨，鼻尖里嗅到的都是一種泥土混著青麥苗的特有味道，讓人禁不住敞開胸懷，痛痛快快地大吸幾口。

明明是讓人高興的好天氣，可是青陽卻高興不起來。因為，奶奶病了。青陽奶奶這場病來得也奇怪，“二月二”早晨下了雨，地上有些滑，她早起上茅房，出來的時候恍惚看到茅房旁邊有一條金黃色的東西爬過，直向門外爬去了，嚇得她大叫起來，“長蟲??！”然后腳下打滑，摔倒了。等平叔、平嬸子聽到喊聲跑出來時，卻只見到奶奶跌在茅房旁邊，哪有什么長蟲。可青陽奶奶確實是嚇著了，腿腳沒啥大事，可人卻犯迷糊，發(fā)高燒、說胡話，后來輸液、吃藥，燒是退下去了，可說胡話的毛病還是不改，兩個姑姑和平嬸子輪流伺候著，家里鬧鬧騰騰，一股子藥水兒味道。

特別是青陽奶奶從生病那天起就沒了胃口，什么東西也不想吃，眼見著人就瘦了下去。這樣一來，平嬸子更加焦心，天天換著花樣給老人做吃的，今天包餃子，明天搟面條，后天掐餛飩的，忙得腳不挨地?？删瓦@樣，青陽奶奶還是沒胃口，基本上是怎么端進去就怎么端出來。

青陽心疼奶奶，也心疼媽媽。這天，趁著平嬸子搟面片兒做湯的時候，青陽又蹲到了灶臺旁邊，幫著媽媽燒火做飯。連續(xù)幾天的操勞，晚上也休息不好，平嬸子的額頭似乎又多了兩道皺紋，明亮的眼睛里也添了血絲。

“媽，你說我奶奶怎么一下就病了呢？不就是讓蛇給嚇了一跳嗎？”青陽添進一根玉米秸，不解地問。

“哎，老人啊，上了年紀(jì)，身子骨就嬌氣了。你奶奶又給嚇了一跳，能不病嗎？”平嬸子拿起菜刀，“當(dāng)當(dāng)當(dāng)”地切著，又囑咐青陽，“你可不許亂說話啊。你奶奶年輕時候就怕蛇，這回嚇著更膽小了。你奶奶這輩子沒少受罪，咱們可得照顧好她?！?/p>

“嗯嗯嗯！”青陽點點頭，又覺得好笑，“我奶奶也太膽小了，一條蛇就給嚇成這樣子。”“去，小孩子別亂說！”平嬸子趕緊制止他，“讓你爸聽到又該訓(xùn)你了！”然后撈起一碗熱騰騰的片湯，灑上蔥花、又淋了幾滴香油，趕緊給青陽奶奶端進屋里。青陽聞著香味，忍不住也撈了半碗，照樣灑了蔥花、淋了香油，又倒上一股子陳醋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吃完飯，青陽抱著小烙子躺在床上犯困，小烙子已經(jīng)有兩個多月了，正是頑皮的時候，呲著小乳牙，不時咬咬青陽的手指頭、啃啃青陽的衣角，后來又叼著耷拉下來的窗簾穗子蕩秋千，就是不松口。外屋傳來了平嬸子和二姑嘀嘀咕咕的說話聲，青陽不禁爬起身，貼在墻上側(cè)耳聽著。

“我看得去給咱娘看看了，去找我上次說過的那個大夫吧，人家看病可神了，一天就看十個人。”二姑的聲音低低的，“看過的人都好了。就算咱娘去看，也得提前托人給排號，不定一天能不能看上呢?！?/p>

“這，能行嗎？”平嬸子有些猶豫，“能有那么神？”

“那肯定的，人家祖?zhèn)鞯闹嗅t(yī)，祖祖輩輩都看病，”二姑說得分外篤定，“咱娘這天天輸液打針的都十來天了，也沒胃口，那手背都扎青了，人也受罪啊。我聽人說，這輸液時間長了也不好啊。咱們還是換個辦法試試吧?！?/p>

“那，也行吧！”平嬸子的聲音更低了，“咱們就是病急亂投醫(yī)，啥辦法都得試試啊?！?/p>

“嗯，行，那我就托我小叔子去給挨個號，你可不知道啊，這個挨號不是個容易事呢！”二姑的聲音也漸漸低了，慢慢聽不到了。

后來青陽上學(xué)沒有注意到這個神通廣大的老中醫(yī)怎么給瞧的病，倒是見平嬸子天天在院里架起小砂鍋熬中藥，院子里常常飄著一股子中藥的氣息。不知道是因為這個神秘的中藥有了作用還是之前輸液打針起了效果，幾天之后青陽奶奶逐漸好了起來，精神也日漸旺盛了，有時候會看著院子里盛開的那棵早杏跟青陽說說話，聊聊天。

平嬸子一心想把奶奶的身體養(yǎng)好，變著法兒地做各種吃的，可青陽奶奶就是吃著不香甜，為了她能多吃點飯，也是讓一家人頭大不已。

“奶奶，你說說，你想吃點什么？你就算想吃月亮，我也能給你摘下來?！鼻嚓栆挥袝r間，就趴在奶奶旁邊，捏捏肩膀、揉揉腿，引著老人說話。

“那月亮還能吃??？你逗奶奶呢！”青陽奶奶讓孫子逗笑了，哆嗦著摸摸他的手，“哎，我孫子都長成大人了，看這長得多周正?！?/p>

“那是，也不看看是誰的孫子？”青陽故作得意，“我奶奶長得這么漂亮，我不漂亮不是給您丟人嗎？”

“我得看看你小子這臉皮有多厚！”奶奶輕輕捏著他的臉，又扭頭看著窗外，“你們是趕上好時候了，我跟你這么大的時候，哪有條件上學(xué)啊。到了這個時候，青黃不接的，家里吃不上飯，天天挎著籃子去地里挖野菜。熬野菜湯、做山藥面烀餅，能吃飽肚子都是天大的難事兒……”

奶奶的話像紡車輪子，打開了就收不住，青陽聽得耳朵里都長了繭子，有一搭無一搭地應(yīng)著，眼睛看著窗戶外頭，心思不定跑到哪兒去了。忽的，他靈光一閃，打斷奶奶的回憶，“奶奶，春天到了，現(xiàn)在有野菜了啊，你想吃野菜不？”

奶奶先是一愣，又細細地琢磨了一下，好像嘴里充滿了野菜清香、鮮美的味道，她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咧嘴笑了，“你這小子，讓你這么一說，還真想吃野菜了呢！”

“那行，我去給您打野菜，”青陽一躍而起，幾步躥出門，跑到院里，想起什么，又跑了回來，愁眉苦臉地說，“可是，我可不認(rèn)識野菜長啥樣啊?！?/p>

青陽奶奶讓他逗得直笑，“你不認(rèn)識，你媽不認(rèn)識嗎？讓她教教你??！”

當(dāng)天晚上，飯桌上就多了兩道野菜做的菜，一個是涼拌薺菜，一個是薺菜炒雞蛋。青陽嘗了兩口，覺得除了有些青澀，沒嘗出其他的味道，也不覺得有什么好吃的?？墒乔嚓柲棠虆s是胃口大開，就著涼拌薺菜吃了半個多饅頭，喝了一碗粥，能吃下這么多東西，讓一家人很是驚喜。

平嬸子很是感慨，“這以前一看到野菜就頭疼，現(xiàn)在咋又想吃了呢？又成了好吃食了?！碑?dāng)然，她自己對野菜也是情有獨鐘，薺菜烀餅、薺菜團子、薺菜湯，吃的青陽覺得自己都面有菜色了。

但是看奶奶高興、媽媽也高興，即使天天吃野菜，青陽也忍了下去，而且給自己定下了一項任務(wù)，每天放學(xué)之后，要到地里去采薺菜。

挖薺菜的地方很多，一般路邊、田里、干涸的河溝里都有，但是村里放羊、養(yǎng)雞的人多，冬天的存貨吃得差不多了，到春天總得出來吃個掐尖的新鮮菜，這野菜反而變得搶手。臨近村子的野菜已經(jīng)很不好找了，所以每次青陽都會拐到人少的地里去挖。

2

這是一大片洼地，四周高、中間低，像個洗菜的盆兒，這種洼地各村都有很多，以前水多的時候，連起來可以排澇。夏天雨水大的時候，也會存上一些水，長出魚蝦，四處雜草叢生，是孩子們天然的樂園。

青陽隨身帶著一個小布口袋，口袋里裝著一把小鏟子，這是他自己備好的工具。在學(xué)校里讓“貓總”看到了，嘲笑他是打草老農(nóng)民。青陽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倍覺自豪。

這塊洼地就像一個野菜聚寶盆，各種野菜，薺菜、婆婆丁、苦苣，一應(yīng)俱全，那棵子顯得也比別處的更大、更水靈些。今天的東風(fēng)刮得很舒適，經(jīng)過了幾天的鍛煉青陽手底下的功夫也有進步。媽媽說明天要給奶奶包薺菜餡兒餃子，所以今天他只朝薺菜下手，快、準(zhǔn)、狠，一鏟下去，一大朵綠茵茵綻開的薺菜就落到手里。挖得興起，竟有幾分揮灑自如的樣子，不禁幻想著自己是個身懷絕技的俠客，此刻正在鏟奸除惡。

一時高興，青陽哼起了自己最喜歡的那首《中華民謠》，沉迷在挖野菜的樂趣中。等他挖滿一袋子直起腰時，才發(fā)現(xiàn)太陽已經(jīng)轉(zhuǎn)到了西邊的地平線，四周的天地交接處如潑了一層深藍墨水一樣，一層一層地暈染著天空，時不時有一兩只鳥雀飛過，遠處村莊裊裊地有炊煙升起，該是回家的時候了。

青陽抬起胳膊，伸伸腰，才覺得自己的腳都蹲麻了，腰也發(fā)酸。看看手表，竟然已經(jīng)六點多了。他看看周遭遍地的野菜，有些遺憾，只能下次再來了。再向遠處看過去，青陽怔住了，在洼地對角的地方仿佛有一個人站在那里，擦擦眼睛仔細看過去，看得清楚了，確實是一個人。那人穿著紅色碎花棉襖，看向這邊，不知道站了多久。

青陽瞇起眼睛盯著看了一會兒才認(rèn)出來，竟然是啞妹。從上次的絲巾事件以后，啞妹就再也沒有去找過青陽。青陽也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得有些過分，啞妹的一些事情做得確實是不好，一廂情愿地表達自己的熱情，也有失分寸。可是啞妹待自己的一片赤誠沒有錯啊，自己沒有弄明白絲巾到底是怎么回事就亂發(fā)脾氣，借此疏遠啞妹，確實做得也有些過分了。想到這兒，青陽有些慚愧，揮揮手想跟啞妹打個招呼，又覺得沒面子，趕緊放下胳膊，收拾好東西，準(zhǔn)備離開。

哪知道，聽得背后“簌簌簌”，是踩在野菜上的腳步聲，啞妹竟然追了過來。青陽加快步伐，幾步跑上坡頂，推起自行車就要走。哪知啞妹的腿腳靈活，已經(jīng)追了過來，伸手拽住了他的車后架。

“嗨，你好啊，啞妹?！辈坏靡?，青陽只能轉(zhuǎn)過身看著啞妹，臉上微微泛起了不然的紅暈。啞妹似乎瘦了，上次見面時還紅潤的臉頰現(xiàn)在蒼白了許多，兩只大眼睛泛著焦急的光，定定地看著青陽。

青陽想起來，似乎前幾天聽媽媽說，啞妹的娘像是病重了，在帶奶奶去老中醫(yī)那瞧病時，啞妹和她爹也帶著她娘去看過了。老中醫(yī)沒說啥毛病，也給開了幾服中藥，只是說“盡人事聽天命”什么的。當(dāng)時青陽正關(guān)注著奶奶的病，聽了一耳朵就扔下了，根本沒往心里去?，F(xiàn)在想來，啞妹沒有去上班，應(yīng)該這些天也是為了娘的病沒少操勞吧。

“上次的事對不起啊。”青陽轉(zhuǎn)了轉(zhuǎn)車把，覺得男孩兒還是應(yīng)該有些肚量的，所以率先開口道歉，“我不該亂發(fā)脾氣?！眴∶玫难劬锩缮狭艘粚铀F，她哀哀地看著青陽，臉上似悲似喜，張開嘴可是發(fā)不出聲音，她徒勞地閉上嘴，抹了一把眼睛，一手從身后解下一個袋子遞給青陽，打手勢讓青陽收下。

青陽打開袋子看，里面都是綠瑩瑩的薺菜，比自己打得更干凈，一絲雜草都沒有，顯然是用心收拾過的。

“你要給我嗎？”青陽疑惑地看著啞妹，啞妹用力點點頭，指指村子，雙手合成“十”字形，又做了個吃的動作?！澳阋o我奶奶吃？”青陽猜測道。

“嗯?！眴∶糜昧c點頭，嘴角微微翹起，臉上泛起一絲笑意。

“不用，不用，我打了不少了，”青陽連連推辭，拍拍自己的小布口袋，雖然跟啞妹的比起來不到三分之一，“我聽說你媽媽病了，你肯定也是來打野菜給她吃的，快拿回家給你媽媽吧，我這些夠吃了?！闭f著把口袋還給啞妹，跨上車子，轉(zhuǎn)身要走。

哪知啞妹人小力氣卻大，拽著他的車子不松手，然后不等青陽反應(yīng)過來，扔下口袋，轉(zhuǎn)身又跑下洼地了。青陽連喊幾聲，啞妹頭也不回，等青陽撐住車子想去追她時，啞妹已經(jīng)跑過洼地那頭了。

沒有辦法，青陽只能把沉甸甸的布袋子搭在后架上，馱回村子。雖然只是一袋薺菜，可青陽就覺得后架上馱著鐵一樣沉的東西，蹬著完全沒有以往那么輕快，眉頭也擰在了一處。站在村口，青陽看看自己家的方向，又看看啞妹家的方向，琢磨了一會兒，還是蹬著車子來到啞妹家門口。

天已經(jīng)黑下來了，院門還是虛掩的，屋子里亮起了昏黃的燈光，晃晃悠悠的影子映在窗玻璃上，有男人說話的聲音和女人抑制不住的咳嗽聲，一聲一聲地傳過來，撕心裂肺的，仿佛小鼓重重地敲在人心上。

“啞妹這丫頭又瘋到哪兒去了？這么大人學(xué)會藏心眼兒了！”男人洪亮的嗓音響起，壓過了女人的咳嗽聲，“發(fā)了工資還會自己藏私，會給自己買東西了，你買了也就買了吧，那么好的一條絲巾還沒圍兩天呢，就給弄丟了！這想吃個薺菜餃子，讓她去打野菜，一出去就是半天，連個野菜毛也沒見到。天都黑成這樣了，人也不見回來。看這死丫頭回來，我不揍她的！”男人的聲音里夾雜著怒火。

青陽的心猛地一跳，絲巾的事兒觸動了他，原來那是啞妹自己買的？可她為什么沒有解釋呢？自己為什么沒有問清楚就去冤枉她呢！“還說自己多聰明，你可真是個大笨蛋??！”青陽暗暗捶著自己，“啞妹得有多委屈??！給了人家這么大的傷害，自己以后怎么去面對她呢？”

他默默地站在那兒，想了好一陣，可是要怎么彌補對啞妹的傷害。對他來說，也是個值得考慮的問題。忽然，他看到了自己車筐里的布口袋，靈機一動，他先拎下啞妹的口袋，又拿下自己的那個小口袋，掂了掂，苦笑了一下，然后輕輕推開門，把兩個口袋放到了院子里，又輕手輕腳地退了出來。推起車剛要走，青陽又想起了什么，當(dāng)當(dāng)當(dāng)?shù)嘏捻懥碎T環(huán)，直到聽到院子里響起腳步聲，他才跨上自行車一溜煙地去了。

青陽虎頭蛇尾打野菜的行為很是讓平嬸子嘲笑了一番，“我說陽子啊，咱們就算不想寫作業(yè)也不用打著挖野菜的旗號吧，你倒好放學(xué)不回家，說去挖野菜，可挖到這時候，不光野菜沒見到，還給我把口袋弄丟了。咱們到底是干啥去了？薺菜餃子還能吃上不？”青陽的心里像堵上了棉花一樣，他悶悶的，一句話也不說，連小烙子都懶得搭理，一頭扎到了床上。這副沒精打采的樣子反倒嚇著了平嬸子，薺菜的事兒也扔到腦后，趕緊過來看看他是不是病了。

青陽一晚上都沒有睡好，頭昏腦漲的，做了一晚上的夢，小時候怯生生的啞妹、去年見到的面黃肌瘦的啞妹、那個請自己吃燴餅的啞妹和那個圍著粉紅紗巾的啞妹的影子交替重疊，青陽覺得自己的腦袋都快炸了。

等他出門準(zhǔn)備去上學(xué)的時候，就見到門口放著兩個布口袋，正是自己昨天放到啞妹家的那兩個，打開看時就見口袋里滿滿都是新鮮的薺菜，干干凈凈、齊齊整整，還帶著潮濕泥土的香氣……

第十五章 桃花落

1

伴隨著天氣的回暖，各色樹木都開始返青了，楊樹、榆樹還是滿身的灰褐色，柳樹卻已經(jīng)吐出了長長的枝條，在春風(fēng)中風(fēng)情萬種地飄蕩著。五月最喜歡的是操場西墻下那排垂柳，這些樹已經(jīng)有了年紀(jì)，樹干粗得一個人摟不過來，枝條茂密，每到早春遠遠望去如夢似幻，像籠著綠色的煙霧。柳樹間雜著幾株早桃，花開得早，也漂亮，結(jié)出的桃子卻是又青又小，不能吃的，學(xué)校幾次翻修院墻想把它們給除掉，卻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留了下來，于是它們也頑強地生存著，潑潑辣辣地開花、長葉，年復(fù)一年地結(jié)著不能吃的青桃子。

今年學(xué)校要舉辦年級籃球?qū)官?，這可高興壞了一幫自以為是的籃球迷。五月在的一班是年級的尖子班，匯集了全年級的尖子生，各科成績傲視群雄。但是說到體育，就沒有幾個能拿出手的項目了。女同學(xué)們永遠不明白，為什么班里的男生們?nèi)绱丝駸岬叵矚g著籃球、足球、乒乓球等各類球類。一架木頭做的殘破的舊籃筐、課本做的乒乓球拍子、黑白格子都已經(jīng)分不清的破舊足球，都能讓他們熱血沸騰。

雖然明知道自己班里沒有勝算，可是班主任李老師還是興致頗高，集合了全班同學(xué)，點兵派將，安排戰(zhàn)略，雖然不期盼他們能拿個年級冠軍回來，但是總不至于輸?shù)锰y看了。銀鈴當(dāng)仁不讓地肩負(fù)起了啦啦隊長和后勤隊長的職責(zé)，組織著班里的十幾個女孩子排練口號、籌備物資，忙得不亦樂乎。

下午有節(jié)體育課，體育老師難得給班里放了假，讓籃球隊的男生們自由練習(xí)，女孩子們則聚到一堆兒，說是在練習(xí)上節(jié)課的科目，但是懶懶散散，眼睛總是不自覺地飄到籃球場地上。

二班也在上體育課，籃球場上兩支隊伍碰在了一起。球場邊上，二班的女生們排成一排，歡呼尖叫著給自己班的人加油！

五月不感興趣地瞄了兩眼，見體育老師也在籃球場上指點，無暇顧及這邊，而女生們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地圍到了籃球場的另一邊，正好跟二班的女生對向站著。好吧，趁著沒人注意，五月悄悄地挪到操場的西墻下，看看花、看看草，不比在籃球場上爭爭奪奪有意思嗎？

幾天沒見，柳樹上已經(jīng)長出了大米粒一般大的綠色穗子，仔細看那紋路，精巧細致，顫顫巍巍地招人喜歡。再看看幾棵桃樹，枝條微微泛紅了，一個一個含苞未露的小花苞鉆了出來，輕輕巧巧地點綴著這一片新綠。五月有幾分驚喜，萬沒有想到這幾株不起眼的桃樹，卻最早渲染了春天的色彩。她在樹下徘徊著，看看這個，又瞧瞧那個，操場那邊的喧囂似乎已經(jīng)遠去了，只有她一個人享受著這難得的時光。

忽的，有幾個女孩兒的聲音從柳叢深處傳來，又說又笑地打破了這里的寧靜，五月愣了一下，轉(zhuǎn)身找了棵粗些的柳樹躲在后面。

“哈哈，光說一班學(xué)習(xí)好，我看他們一個一個都是學(xué)傻了，你看打籃球的那幾個，都快被咱們班打傻了。這次年級比賽啊，咱們班贏定了?！币粋€女生哈哈笑著，口氣里滿是對一班的鄙視。

“哎，誰讓人家成績好呢，老師們不是喜歡那種傻學(xué)的人嗎？人家平時可是驕傲得很呢，眼里看上過誰啊？依我看啊，正好跟咱們班男生說一下，好好地贏他們一回，煞煞他們的威風(fēng)，看他們以后還囂張不囂張?！绷硪粋€女生也得意地笑了。五月覺得血一下子涌到了腦門上，手都氣得發(fā)抖了。

“你們兩個小點聲兒?！钡谌齻€女生插了進來，“萬一有別人聽到多不好，這種話咱們私底下說說也就行了，真讓人家聽了去，不得笑話咱們啊，沒別的本事，只能在球場上贏人家?！?/p>

“那有啥的，球場上贏一樣是真本事！”第一個女生不服氣，但是聲音還是低了很多，“你說看著他們班被打了還真是解氣啊，平時老師就知道夸他們這么好那么好的?！?/p>

“就是，讓他們看不起別人。”第二個女生也附和著。

“行了，行了，別說了。”第三個女生趕緊阻止她倆，“咱們轉(zhuǎn)轉(zhuǎn)趕緊回去吧，看著這柳條真好，咱們編幾個帽子戴怎么樣？”

“行??！”幾個人嘻嘻哈哈，就聽柳條折斷的聲音，一會兒第二個女生叫著，“看我折了幾枝快開的桃花，插在上面，更好看了，嘻嘻！”

“不過，你說一班那個叫什么謝青陽的，長得還挺好，個子高，打球也還可以?！钡谌齻€女生想起來什么，小聲說著。

“哈哈，柳雯，你看上他了？”另兩個女生打趣道，“我倆做個紅娘，要不要給你牽個線、搭個橋的啊？”

“去，你倆別胡說，我就是說說得了?！苯辛┑呐⒆雍π吡耍昧鴹l敲打著另兩個女孩子。“哎呀，害羞了啊，哈哈！”另兩個人躲著，三個人鬧成一團，一會兒跑遠了。

五月從樹后轉(zhuǎn)了出來，看著撅得亂七八糟的柳條，還有一地的花苞殘骸，靜靜地靠在了樹干上。遠遠望著三個女孩子追打的身影，五月覺得她們跟自己班的女孩子不太一樣。也許自己班的女生們確實是太專注于學(xué)習(xí)了，想來那個叫柳雯的女孩子，自己也見過幾面。高高瘦瘦的，穿著方面比其他同學(xué)精細，經(jīng)常穿著修身的衣服，蹬著亮亮的小皮鞋，在一眾不愛打扮的女同學(xué)襯托下，更是顯得有幾分靚麗。好像也聽別的同學(xué)說過，二班的幾個女孩子玩兒得很瘋，這個叫柳雯的就是其中之一。她們打扮時尚、有些叛逆、不愛學(xué)習(xí)、跟男生瘋玩瘋鬧，也經(jīng)常聚在一起指點哪個男生好看，哪個男生有魅力……五月想，雖然在同一個學(xué)校學(xué)習(xí)，可是她們跟自己完全生活在不同的世界。

五月輕輕地吐了口氣，不知道是為自己還是為這滿地的狼藉……

從那次體育課訓(xùn)練結(jié)束后，青陽就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兒了。自己的班在二班的里面，到自己的教室必然要經(jīng)過二班的門前。以前不覺得怎么樣，現(xiàn)在只要一過二班，就會有一大幫女生堵在門口，竊竊私語，又嘻嘻哈哈的，上下打量的目光看得人心里直發(fā)毛。

青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又有一個女生從二班教室里沖了出來，像是沒看到似的直接撞到了他的身上。青陽趕忙扶住了她，女孩兒梳著高高的馬尾辮，扎著一朵金黃色向日葵的頭花，頭發(fā)上一股子香氣，沖得青陽有些失神。

“謝青陽！”女孩兒靠著青陽的胳膊站了起來，朝他微微一笑，“你好啊！”青陽的心怦地劇烈跳了起來?！芭杜?！”他看著女孩兒，“你是？”

女孩兒沒有回答，只是看了看他，身后傳來了男生女生哄笑的聲音，青陽有些不知所措。

“我叫柳雯！”女孩兒笑著，“再見?。　比缓蟾吒叩鸟R尾辮晃了晃，轉(zhuǎn)身走了，青陽看著她穿著黑色T恤的窈窕背影，一種莫名的情緒在周身泛濫開來……

2

要怎樣描述青陽現(xiàn)在的心情呢？像是沐浴在春風(fēng)里一樣，渾身上下暖洋洋的，又像是咬了一口半青半紅的蘋果甜蜜中帶著一種酸澀。女孩兒那燦爛的一笑、發(fā)梢上的香氣一直似有似無地縈繞在鼻尖心上。這種感覺在青陽過去的十四年的歲月里，還從未體驗過。說不清，道不明，欣喜中摻雜著一些惶恐，他覺得自己好像是病了。

“青陽，有人找！”教室門口有人高聲叫著，青陽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沒有聽到。

“哎，有人找你呢?！蓖来笾九牧怂幌?，曖昧地笑了。青陽這才回過神，不明所以地順著大志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還是二班那個叫柳雯的女孩子，今天穿了一件白色T恤，套著藍色的外套。盡管好多人經(jīng)過時都會對她指指點點，可她的頭揚得高高的，落落大方地站在那兒，仿佛是在自己的地盤上，自信滿滿，毫不膽怯。青陽又有一瞬間的失神，但很快站起身往外走。

走過“貓總”的課桌旁時，“貓總”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教室門口的柳雯，轉(zhuǎn)身問銀鈴，“這個柳雯怎么盯上青陽了？”

“柳雯是誰？”銀鈴不在狀態(tài)，手里捧著語文書，隨口問。

“二班的班花、文藝委員、音樂課代表、啦啦隊長……”“貓總”順口報出了一溜的頭銜。

“停停?！便y鈴聽得頭疼，放下書揉揉太陽穴，“你怎么這么了解她？”

“班花啊，那誰不知道？就算在全校來說，那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啊。”“貓總”單手撐著下頜，眼巴巴地看著外面，“你說，我要不要偷著過去聽聽他倆在說什么？青陽這小子，運氣真好，為什么柳雯不來找我呢？”

“就這還全校數(shù)一數(shù)二的？”銀鈴皺著眉頭，費力地睜大眼睛看了半天，嘟囔著，“你們都什么眼光？我怎么沒看出她哪漂亮了？你說呢，五月？”

五月的眼睛一直盯在課本上，下節(jié)課是語文，她攤開課本，頭都沒抬，指著上面的一首古詩《錢塘湖春行》，朗聲念著，“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p>

銀鈴莫名其妙，看五月不說話，只得無趣地回過頭，繼續(xù)跟“貓總”辯論班花的問題。

五月從課本上抬起頭，遙遙看著遠處站在柳樹下的兩個人，女孩兒背靠樹干仰頭看著青陽，青陽好像是說了句什么有趣的話，女孩兒捂著嘴笑了起來。五月咬咬嘴唇，默默低頭，繼續(xù)大聲念著，“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里白沙堤。”

今天又是五月值日的日子，因為去給英語老師送作業(yè)，等她回到教室時，人都已經(jīng)走了。雖然是水泥地面，但是時間太久已經(jīng)風(fēng)化了，每次掃地的時候都是暴土揚塵的，五月一進屋子就被嗆得咳嗽起來，這幫人又是掃完地沒有灑水。

五月從門口拿出水盆，又去教室門口的水龍頭那兒接了水，端回教室，從后往前細細地灑了一層水，果然塵土壓下去好多。她又把倒放在桌子上的椅子一個一個地搬下來擺好。

青陽剛從籃球場上訓(xùn)練回來，出了滿身的汗，只穿著單薄的藍色線衣，外套解下來搭在肩膀上，一手托著籃球?？吹轿逶伦约涸诮淌?，他覺得有些奇怪，問道：“你怎么還沒走？值日嗎？”

“嗯。”五月看他一眼，應(yīng)了一聲，繼續(xù)埋頭搬椅子。

青陽還想說什么，可是看五月的樣子，又把話咽了回去。看五月搬得吃力，他把衣服和球放在講臺上，從教室前面開始擺椅子。倆人默不作聲，教室里只聽到椅子腿磕到地上的聲音。

就剩最后一排了，五月的額頭已經(jīng)微微滲出了汗珠，她搬起一把椅子想翻過來放下，就在椅子落地的一瞬間，忽然覺得左手刺進去了什么東西，疼得她“哎呦”叫了起來，再看時一根針一樣粗的木刺扎進無名指，血流了下來。

“怎么回事？”青陽嚇了一跳，趕緊跑過來，顧不上別的，一把抓起五月的左手仔細地看著，“你怎么這么不小心啊？這椅子上好多木刺的，必須要把它拔出來，要不然會腫起來的。”

五月只覺得手上鉆心的疼，眼淚不聽話地流了下來。她看著青陽，可憐兮兮地問：“那疼不疼？疼的話我就不拔了啊?！?/p>

“沒事，沒事，我可是非常有經(jīng)驗的，下手很輕的，你肯定感覺不到疼。要不然，你就轉(zhuǎn)過頭去，別看了，一下就好?！鼻嚓柨粗臉幼佑X得好笑，但是又命令自己忍住想笑的沖動，臉上作出一副嚴(yán)肅的樣子，耐心地安慰著。

“噢。”五月真的不敢看，只得背過臉，緊緊閉上眼睛，咬住嘴唇，右手用力抓著課桌一角，雙腿微微顫抖著。青陽看她的神情幾乎真要笑出來了，他趕忙深吸了一口氣，找準(zhǔn)木刺的位置，左手緊緊掐住，右手拽住露在外面的一截，用力一拉，那根闖禍的木刺兒已經(jīng)被拔了出來。

“好了，好了，你可以轉(zhuǎn)過來了！”青陽把木刺兒舉到五月眼前，“看，這就是罪魁禍?zhǔn)?，你這是負(fù)了工傷了?！?/p>

五月長長的眼睫毛上還掛著淚珠，聽到青陽打趣的話，又笑了，手上留下的那道傷痕還在往外滲著血珠。

“趕快去洗洗吧，千萬別感染了。”青陽叮囑著。

五月又把剩余的血擠了擠，見不再出血了，又到水龍頭下面沖了一會兒，手指上的刺痛感沒那么強烈了，這才收拾東西準(zhǔn)備回家。青陽已經(jīng)把剩余的椅子都擺好，自己的東西也收拾整齊，正坐在座位上看書。

五月背起書包要走，青陽叫住了她，“你能把作業(yè)告訴我嗎？我今天去訓(xùn)練都不知道留的什么作業(yè)?！?/p>

五月還是沒說話，打開書包，取出了一個小本子，扔給青陽，打開一看，上面娟秀的字跡記得清清楚楚，正是今天留的各科作業(yè)。青陽如獲至寶，“你等一下，我抄好了馬上還給你啊。”

“不用了?！蔽逶抡f，“我的作業(yè)都寫完了，這個你拿著用吧?！?/p>

“太謝謝了！”青陽高興了，“我這陣子每天下午都要去訓(xùn)練，那作業(yè)的事兒能不能麻煩你幫忙記一下？”說完篤定地看著五月，絲毫不覺得自己得寸進尺。

“好吧！”五月抬頭想了一下，爽快地應(yīng)下了，“不過，我希望你能答應(yīng)我一件事。”

“好，你說，說什么我都答應(yīng)?！鼻嚓栃判臐M滿，挺起胸膛。

“不要把私人情緒帶到賽場上，一定要打贏二班！”五月的大眼睛里燃燒起兩團火，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

此刻，窗外夕陽如火，桃花滟滟……

五天后就是籃球聯(lián)賽了，抽簽的結(jié)果果然是一班對二班，三班對四班。二班早早放出了風(fēng)聲，要蕩平一班，問鼎冠軍。班主任李老師明白自己班的實力和其他三個班相差懸殊，早早地給大家吃了定心丸，雖然不問輸贏，但是必須要打出氣勢！五月最近一反常態(tài)，以前啦啦隊有活動，她不是偷懶，就是偷溜，要不然跟著喊幾聲也是有氣無力。但是這兩天，隊里只要有活動她都積極參加，跟著忙前忙后，喊得激情四射、聲嘶力竭，好像換了一個人。銀鈴大為奇怪，幾次摸摸她的額頭，看看她是不是發(fā)燒燒壞了腦子。

即使多年以后，五月還清楚地記得比賽當(dāng)天的情形。果然打球不是只能靠士氣的，一班一直被二班壓著打，對方帶球、傳球、過人、上籃、籃板、三分，配合默契，行云流水。反觀自己這邊則是磕磕絆絆，全場只靠體育委員一個人帶動節(jié)奏，其余人完全不在狀態(tài)，比分拉得很開。

二班氣勢如虹，啦啦隊也氣場全開，柳雯握著雙拳尖著嗓子，帶著啦啦隊喊著，“二班奪冠，蕩平一班！”“二班奪冠，蕩平一班！”“二班奪冠，蕩平一班！”

一班的女生們不甘示弱，即使比分落后，但是一樣高喊著，“一班加油，打敗二班！”“一班加油，打敗二班！”眼見比分一點點落后，對方一陣陣的高聲歡呼，女孩兒們的眼圈都要紅了。

五月緊緊地盯著青陽，雖然不懂球，但是看得出青陽被防得很死，再看一眼二班的啦啦隊，柳雯帶著幾個女孩子完全輕松地笑著，對著一班的幾個隊員指指點點，特別是看到青陽時，幾個人圍在一起不約而同地笑了。五月瞪大眼睛，不顧一切地跑到球場邊緣，雙手?jǐn)n起，沖著青陽大叫，“青陽，別忘了你的承諾！”話音未落，不知道籃球怎么會飛了過來，重重地砸到了五月的頭上。她只覺眼前一切都在旋轉(zhuǎn)著，然后就失去了知覺……

后來，聽銀鈴說，幸運之神并沒有垂憐他們，一班果然還是輸?shù)袅?，但是令人欣慰的是并沒有輸?shù)锰y看。因為二班的一球之力砸昏了五月，反而激起了一班隊員們的斗志，特別是在青陽和體育委員的配合下，他們奮起直追，到最后僅僅落后了三分。雖然沒有獲勝，但是也實現(xiàn)了李老師的期望，真的打出了氣勢，狠狠煞掉了二班的威風(fēng)！

夜里落了幾點春雨，當(dāng)五月再次來到操場上時，那幾株桃花已經(jīng)敗落了，片片花瓣飄落如雨，點點新綠鉆出了枝頭……

（未完待續(xù)……）

（責(zé)任編輯 蔡慧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