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平貞
摘?要:早期中國輸往美國的外銷瓷圖案中,“鷹”紋訂制瓷數(shù)量最大,也最具有典型性和代表性。本文通過分析銷美外銷瓷上的“鷹”紋圖案與歐洲國家定制瓷的差異、失真的鷹紋圖與中西結(jié)合的鷹紋造型等內(nèi)容,進(jìn)而探討定制者與制作者之間的互動關(guān)系、作為商品的“鷹”紋瓷圖案背后體現(xiàn)的中西文化差異,以期反映早期中西文化交流的一個側(cè)面。
關(guān)鍵詞:外銷瓷;“鷹”紋;文化交流
中圖分類號:J527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671-444X(2020)04-0089-07
國際DOI編碼:10.15958/j.cnki.gdxbysb.2020.04.008
Abstract:Among the early Chinese export porcelain to the United States,the customized porcelain with“eagle”patterns occupied the largest quantity that was the most typical and representative as well.This essay analyzes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the "Eagle" patterns on the export porcelain to U.S.A and those on the customized porcelain to European countries,the distorted eagle patterns,and the eagle patterns combining Chinese and Western features.Then it discusses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the customizer and the producer and the cultural differences between China and the West behind the "Eagle" pattern as a commodity to reveal the early cultural exchange between China and the West.
Key words:export porcelain;“Eagle”pattern;cultural exchange
禿鷹,又稱“白頭海雕”,是北美大陸特有的大型猛禽,被認(rèn)為是獨立、自由、力量、勇氣的象征。獨立戰(zhàn)爭時期,美國民眾認(rèn)為禿鷹的特征與他們的追求和夢想相一致。因此,1782年,在設(shè)計美國國徽時,他們將這種具有本土特色同時又具有象征意義的動物作為國徽的主體圖案。①此后,鷹的圖案出現(xiàn)在成千上萬的郵票、硬幣、美元紙幣上,還被大量裝飾在建筑上、橋梁上,甚至作為海軍和郵局制服的徽章,“除了天空,鷹無處不在”[1]1179。
1784年,“中國皇后”號首航中國成功后,中美貿(mào)易迅速發(fā)展。陶瓷成為了其中重要的商品之一。大量的私人訂單被帶到廣州,又通過一艘艘帆船將這些繪有“美國特色”的瓷器帶到美國。在1784—1810年間,有大量的繪有老鷹圖案的外銷瓷出口到美國,“與其他特殊設(shè)計圖案的瓷器相比,其數(shù)量是最大的”[2]499。
早期銷美外銷瓷上的“鷹”紋圖案來源主要有美國國徽、鑄幣、商船上的報紙和文件以及通信證和保險單等途徑。其中,具有“美國符號”的典型圖案有辛辛那提協(xié)會組織、“華盛頓墳?zāi)埂眻D、紐約市徽圖、反映第二次美英戰(zhàn)爭圖、《獨立宣言簽署場景圖》和中美兩國國旗圖等。
一、形似而神異:瓷器上的“歐洲鷹”與“美國鷹”
在中國外銷瓷中,鷹紋在西方許多國家中使用,但最為著名的則是美國鷹。[3]21不同的是,鷹紋無論是作為主題圖案還是作為紋樣的部分,二者有本質(zhì)上的差異?!扒罢叻从沉藲W洲中世紀(jì)的等級和特權(quán),而后者卻表現(xiàn)了獨立戰(zhàn)爭后美國流行的‘個人獨立思潮和要求人人平等的觀念,很多美國人以訂制這種瓷器來表示其與貴族居于平等的地位”。[4]228
歐洲國家訂制的鷹紋圖案常常作為徽章的一個部分。如圖1-1,這件約1737年的盤子,鷹紋僅僅作為邊飾的一個部分;而作為主題圖案的鷹紋則非常少見,且?guī)в凶诮躺?,如圖1-2收藏在皮博迪博物館的這件萬歷時期的青花橢圓形淺盤,在這個大淺盤的中間,上面有一皇冠,一只雙頭鷹(兩面鷹),站在一顆心形上。心形被箭鏃刺穿。這種圖案被認(rèn)為是圣·奧古斯丁的象征,主要收藏在修道院,帶有強烈的宗教色彩。[5]56相比較而言,銷美中國瓷器的鷹紋圖案既不會作為邊飾,也未被賦予宗教感情。
1784—1844年間,中國銷美外銷瓷上的鷹紋圖案主要有兩種類型:一是作為徽章圖案的一部分,如辛辛那提協(xié)會徽章圖;另一種是作為主題圖案,如私人訂制的與美國國徽相似的瓷器圖案,但早期的鷹紋背后都沒有云層、星星和陽光。約1790年,瓷器上鷹紋圖案上有了明顯的變化,即鷹的背后出現(xiàn)了陽光;1810年后,外銷瓷上的鷹紋圖案普遍減少。這一時期瓷器上出現(xiàn)了一些反映1812—1815年英美戰(zhàn)爭的鷹紋圖案,美國人對訂制瓷的質(zhì)量要求越來越高,然而清末的中國瓷器制作質(zhì)量和繪畫水平無法滿足他們的要求,二者之間的矛盾導(dǎo)致美國人對中國瓷器進(jìn)口減少,轉(zhuǎn)向了英法等國。1835年以后,美國市場上僅有零散的“鷹”紋訂制瓷了。
二、失真的鷹紋:圖案的想象與想象的圖案
有些美國商人認(rèn)為,雖然中國的畫家們創(chuàng)造了令人驚嘆的東方藝術(shù),但是他們對于外國的圖案、裝飾和文字等方面的繪畫卻是差強人意,經(jīng)常出錯。在歐洲和美國負(fù)責(zé)驗貨的商人們經(jīng)常抱怨廣州的畫家們水平不高,所描繪的瓷器上的圖案和肖像使他們不夠滿意,但又無可奈何。一個典型的例子是山茂召在寫給他的朋友厄爾(Earle)小姐的信件上提到了關(guān)于“辛辛那提協(xié)會徽章瓷器”的訂制過程:
在廣州,有許多畫家,但我卻覺得他們中沒有一個是有繪畫天賦的。我希望能在瓷器上描繪出一些代表辛辛那提協(xié)會的徽章的圖案,我的想法是:一個美國人形象的辛辛那提,在密涅瓦(智慧女神,即希臘神話中的雅典娜)的指引下,向小天使致敬,小天使接受了他們 的要求并宣告世界。為了達(dá)到這個目的,我購買了兩份單獨的女神的雕刻版畫,一幅優(yōu)雅的軍官形象,然后告訴繪畫者模仿它們畫出我想要圖案,那位繪畫者被認(rèn)為是繪畫專業(yè)中最優(yōu)秀的人,但是當(dāng)他嘗試模擬時,他仍無法完成哪怕是最小的人物圖像組合,盡管在他們當(dāng)中他已經(jīng)是最好的模擬繪畫技師了。因此,我只能讓他畫出我的想法的一部分。在他畫的所有繪畫中最好的一幅作品除了微笑之外仍然很難辨認(rèn)。因此,我認(rèn)為這些中國人雖然可以模擬最好的藝術(shù)品,但是卻沒有一點繪畫天賦。[7]136
如圖2,這件收藏在塞林塞克斯研究院的茶壺上的鷹紋圖案,看著很像一只鴿子,被認(rèn)為“體現(xiàn)的是對婚姻的束縛,而不是自由的代表”[8]120-123。而收藏在溫特圖爾博物館的一套茶具中的盤子上老鷹的樣子非常豐滿,“短頭和短頸讓它看起來非常像一只矮圓的雞而不無法體現(xiàn)其象征國家力量”(圖3)[9]189。此外,著名藏家莫塔赫德先生收藏的一套迷你型杯子上的老鷹“給人的印象是這種鳥正從一個破碎的貝殼中飛出”(圖4)。因此,總體來說,作為徽章圖案的鷹紋畫的不是很好,“不像是代表自由的美國的之鳥而更像是一種英國的雀鷹”[8]120。
圖4?一套兒童微型茶具和咖啡具。中間的碗上面是藍(lán)釉裝飾帶鍍金的星星以及谷殼裝飾鏈,年代約1790年;旁邊的兩只微型的碗和咖啡杯的年代約1800年,裝飾上也更為稀少。[2]50
分析其原因,筆者認(rèn)為這是由于中國畫家基于圖案的想象和想象的圖案造成的。那些坐在工廠里的畫家們并未見過美國本土的真正的“鷹”,只能面對老外拿過來的一些帶有鷹紋的硬幣、文件、單據(jù)(保險單)上面的鷹的圖案進(jìn)行想象。因此,在一些細(xì)節(jié)描繪上也常常不達(dá)人意。例如,鷹嘴上的銘文,會常常會被寫成“E PULIB PUPU”;鷹爪上箭鏃的數(shù)量要么太多要么太少;而鷹后面的星星的數(shù)量顯得非常隨意,很少能準(zhǔn)確畫出代表美國獨立時13個州的13顆星星。
由于缺乏對美國文化的了解,這些圖案在中國人看來,與英國的那些徽章瓷上的紋樣“并無不同”,只不過是屬于“比較有特色的”徽章而已。因為“美國人并沒有告訴中國人,老鷹是作為美國當(dāng)?shù)氐囊环N鳥,因此,中國的藝術(shù)家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認(rèn)為這個圖案是屬于一種藝術(shù)上的描繪。在大英博物館有一件15世紀(jì)的繪畫,一位叫林梁(lin liang)的畫家畫了一只精美的老鷹圖案?!盵10]34同樣,也正是由于沒有真正理解這個圖案背后代表的文化元素,所以他們盡管有高技巧的模仿,但這種機械的裝飾風(fēng)格卻更加明顯。所想象繪出的圖案都是基于自我經(jīng)驗的認(rèn)識。國內(nèi)畫家未見真正的禿鷹,卻熟悉鴿子和母雞,也常畫歐洲人訂制的帶有鷹紋的徽章瓷圖案,所以在描繪美國的“鷹”紋圖案時,畫出來的鷹更顯得像鴿子、母雞或雀鷹。
三、造型與紋樣:“鷹”紋瓷體現(xiàn)的多元文化
為符合西方人審美愛好,擴大外銷市場,廣彩瓷的設(shè)計與制作常常體現(xiàn)出“來樣加工”或“來樣定制”的特點。器類上,生產(chǎn)出符合歐洲文化和生活傳統(tǒng)的產(chǎn)品,紋樣上,則完全按照外商提供的圖樣進(jìn)行釉上彩繪,這就使得廣彩瓷器呈現(xiàn)出濃厚的“西番”風(fēng)情。[11]174如圖5 的這件長頸瓶,如果說器物的造型是東方的,那么其裝飾則幾乎是純西式的。尤其是對美國市場,極少例外。鷹周圍布滿折枝花卉,其花卉圖案可能來源于法國。這件瓷器上同時擁有東方和西方的元素,并將二者作為一個簡單和直接的線條進(jìn)行完美結(jié)合。它“暗示美國商人與中國商人之間、美國政府與中國政府在19世紀(jì)的特殊的關(guān)系。也許是一個美國商人定制了這件長頸瓶,提出不僅要有老鷹圖案,也要有這個器型(在那個時期,美國人通常都是定制他們自己本國的造型和裝飾)。所以這件瓷器可能是一個中國商人定制的禮物贈送給美國人。但是這個老鷹的特征,隱含了當(dāng)時西方人的一個主流選擇,即:使用中國的元素是一個新的象征。從廣義上是東方和西方的聯(lián)合與合作。因此,這件長頸瓶很有可能就是故意為了展示的,作為外銷瓷中特殊訂制瓷的典型:將中國傳統(tǒng)的藝術(shù)與西方國家或個人的特殊定制口味相互融合”[12]32。
如果說圖5長頸瓶具有特殊性,那么圖6的這組裝飾瓶則是很常見的外銷瓷,其中間描繪的鷹紋圖案并不能成為專為某個特殊國家制作的特征,也就是說,不能肯定地認(rèn)為該圖案畫的就是美國的老鷹。一般認(rèn)為在瓷器上的這種徽章主題圖案是為英國人訂制而準(zhǔn)備的,而在裝飾品上的這種典型設(shè)計又帶有法國的風(fēng)格,但是從金色星星圍繞著一圈藍(lán)色的裝飾帶,及其腹部的首字母縮寫“WW”,據(jù)此可以確認(rèn)是專門銷往美國市場的。[10]32-35
四、作為商品的“鷹”紋瓷
18世紀(jì)以來,為減少外商對景德鎮(zhèn)陶工在瓷器上的種種錯漏的抱怨而失去銷售市場,廣州洋行的中國商人們開始“適銷對路”,從江西景德鎮(zhèn)運來大量的白胎或裝飾極少、中間留有較大空白的瓷器,以便在廣州根據(jù)外國商人的需要,直接描繪在瓷器上,然后再次進(jìn)行燒造,裝運出口。清代劉子芬在其《竹園陶記》中的一段記載常常被后人引用以作為這段歷史的證據(jù):“海通之初,西商之來中國者,先到澳門,后則達(dá)廣州。清代中葉,海舶云集,商務(wù)繁重,歐土重華瓷,我國商人投其所好,乃于景德鎮(zhèn)燒造白瓷,運至粵垣,另雇工匠,仿照西洋畫法,加以彩繪,于珠江南岸之河南,開爐烘染,制成彩瓷,然后售之西商”[13]。而1769年,美國的商業(yè)推銷員威廉·?;╓illiam Hickey) 參觀在廣州“河南”的彩繪作坊后的描述似乎也是對劉子芬所言的印證和補充:“在一間長廳里,約二百人正忙著描繪瓷器上的圖案,并潤飾各種裝飾,有老年工人,也有六七歲的童工”[14] ,“這些瓷器大多是半成品,有的鑲以金邊,有的在邊上裝飾五彩圖案,而在中間卻留有很大的空白,以便描繪我們和歐洲國家商人們所需要的特定圖案;每個彩繪作坊大約有80到100名工匠,其中有年老而技藝卓絕的匠師,他們大約每月能收入八至十銀元的微薄工資”[15]44。
此外,來自特拉華州紐波特市的約翰·理查德森·拉提美爾(John Richardson Latimer ,1793-855,他在廣州做了5年的大班)在1815年10月19日寫給他的母親的家信中也提到:
幾天前,我參觀了“富沖”老板(他承接了我訂制中國瓷器的生意)的包裝房和繪畫間。這位老板是眾多富裕的商人之一。我在參觀的過程中被他們建立的(廠房)驚呆了。在第一間房子里,我看到了很多人正在包裝這些瓷器,另一些人正在制作盒子,還有一批人正在用報紙包扎捆綁每一件瓷器。第二個房間是繪畫室,我看到了很多男人和男孩正在工作,他們看著與學(xué)校的學(xué)生并無不同。另我感到驚訝的是,一個男人正在勤奮而細(xì)心地用一只很細(xì)的鉛筆(即毛筆)在每一件上了金彩的瓷器上繪畫……等到這些顏色差不多快干的時候,他們就給這些瓷器放到一個窯爐上進(jìn)行上釉,這個窯爐與我們見到的烤箱不同,放在它里面的瓷器是慢慢加熱一直到瓷器變紅、變熱,待其冷卻、能接受外界的空氣之后,才從一個窯爐搬運到另一個窯爐之中。[6]
威廉·?;屠崦罓柕热嗣枋龅募礊橛忻摹皬V彩”瓷器。清代后期,廣彩瓷器經(jīng)過清中期的發(fā)展已達(dá)到了鼎盛。在裝飾設(shè)計上,廣彩藝人將程式化的紋樣應(yīng)用在各種器型上,如整套的餐具。這樣使得整套餐具既完整又統(tǒng)一,而固定的式樣比較容易批量生產(chǎn),其中心可以繪花卉紋、也可繪花押字母、寶塔、徽章或鷹紋等(圖7),這樣就具有較強的適應(yīng)性和靈活性,從而促進(jìn)了廣彩的大發(fā)展,在生產(chǎn)上可以進(jìn)行分工,各司其責(zé)。這種分工導(dǎo)致的高效產(chǎn)出,與新成立的美國迫切地想要獲得大量的訂制瓷器這一行為“一拍即合”。于是,一時盛況空前。如這件收藏在華盛頓與李大學(xué)的咖啡壺(圖8-1)是19世紀(jì)初的典型代表。壺呈圓錐形,交叉手柄,手柄首尾是葉形和葡萄藤形的貼塑,梯形壺嘴。草莓形蓋鈕。以褐彩和金彩裝飾,口沿處有一條裝飾帶(已磨損),底足處有一圈谷殼形的裝飾帶。中間的主題圖案是一只老鷹,垂翅。胸前為鏟形盾牌,徽內(nèi)是空白的,表明這件咖啡壺是一件存貨,等著特殊的顧客訂制要求在它里面繪上花卉或者一套首字母縮寫等可能增加的內(nèi)容(圖8-2、8-3)。[16]268
因此,作為商品的“鷹”紋定制瓷,與其說這些多樣化的“鷹”紋圖案是為了體現(xiàn)美國人的“愛國主義情懷”,不如說這是市場的需求和必然。我們看到現(xiàn)在留存下來的大量的茶具造型、私人瓷器例如高腳杯和瓶子等說明當(dāng)時進(jìn)口的數(shù)量很大,“這些繪畫有鷹紋圖案的瓷器都只是商業(yè)行為而非政府行為”[8]120。因為我們通過觀察發(fā)現(xiàn),鷹的主題圖案雖然被廣泛應(yīng)用,但很少真正完全復(fù)制國徽上的圖案。這說明,這些訂制有鷹紋圖案的瓷器并不是為國家使用的,而僅僅是作為個人的消費品。[10]34如前所述的紐約市徽圖案就是一個典型的代表。此外,美國獨立以后,個人主義盛行。個人主義在對外訂制的瓷器中占有重要角色。對于早期開展對華貿(mào)易的商人來說,美國人訂制的瓷器都是非常實用的,其主要銷售者是美國新興的商人階層。單一的個人的花押字母圖案很快被徽章和偽徽章所替代。[17]55“對于瓷器工人來說,描繪這些花押字母比寫‘IN GOD WE HOPE 這樣的字母更加容易,同樣價格也是一樣的道理”[2]499。這都是市場的價值規(guī)律使然,愛國主義情緒只是外因,而非內(nèi)因。不同時期的瓷器上出現(xiàn)不同的“鷹”紋圖案也應(yīng)是商人們及時抓住了消費者的心理,緊跟時代潮流,以適應(yīng)市場需求,獲得經(jīng)濟效益。
最后,需要重點提出的是促成中國瓷器銷往美國的商人們。由于史料匱乏,我們很難探其全貌,但通過現(xiàn)在留下來的瓷器上的記載,我們也可以管中窺豹。如圖9,這件收藏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的潘趣碗是一件典型器:碗口沿飾有兩圈金彩,碗內(nèi)有布魯克林的紐約港圖案,內(nèi)口沿處書“Drink deep.You will preserve the city and encourage canals”(舉杯慶祝,你將保護(hù)這個城市和鼓勵開鑿運河);碗外兩側(cè)有美國的國徽及紐約市徽圖案??谘仫椨袃扇鸩蕛?nèi)由英文字母“Presented by General Jacob Morton to the Corporation of the city of New York,July 4,1812”(雅各布·莫頓先生贈送給紐約市政當(dāng)局,1812年7月4日),同樣在其底足處也有一圈英文字母“This bowl was made by syngchong in Canton,F(xiàn)ungmanhi Pinxt”(這個碗是由廣州的鑫行制作,畫家Fungmanhi 繪畫的)。
該碗是General Jacob Morton在1812年7月4日送給紐約市長克林頓的禮物。莫頓先生于克林頓的關(guān)系要好,他在克林頓做市長期間制作這個大碗送給他。盡管我們無法獲得全部的信息,但是毫無疑問,這個大碗是作為慶??肆诸D成功被選舉為紐約市市長而制作的。[17]50
尤其特別的是,該碗是極少在上面寫上年代的瓷器。更為難得的是,在碗的底足處還用英文表明了碗的制作商家及圖案的繪畫者。從這個碗上我們可知當(dāng)時的一個著名的私人瓷器貿(mào)易商行——鑫行。
清末,在廣州的十三行街上,分布著許多大小不一的瓷器商店,供外商采購。美商除了向“行商”(十三行行商,官方指定)訂購?fù)猓麄冞€與“散商”(十三行之外的商人,非官方指定)進(jìn)行交易。當(dāng)時經(jīng)營瓷器的行外散商中,以鑫行(Synchong)的瓷商最為著名,有“瓷商中的浩官”之稱。紐約商人認(rèn)為鑫行瓷商是最受尊敬的商人,他所售瓷器均屬高檔貨。其他港口的商人也普遍對老鑫行的印象很好,他們知道老鑫行乃瓷商之首,他的瓷器價廉物美,且包裝最好,一旦訂有合同,必能圓滿完成,因此,美國商人都愿意與他做買賣。據(jù)稱,“中國皇后號”第一次購買的瓷器就是出自鑫行。[4]230如圖10,同樣收藏在紐約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的這件為辛辛那提協(xié)會紐約分會副主席史蒂芬(Ebenzer Steven 1751—1823)訂制的潘趣碗,在碗底也標(biāo)有銘文:“Synghong”。該碗口沿和底部都有一層鍍金的銀條。這兩圈包邊可能是在19世紀(jì)早期為了防止它破裂而增加上去的——這說明其主人對這件瓷器的重視。[17]44
法國著名學(xué)者馬勒(Emile Mle)認(rèn)為,傳世的視覺作品不應(yīng)該被“觀看”,而應(yīng)該被“閱讀”。[18]14瓷器貿(mào)易,雖是“物”的移動,但其圖案背后反映的卻是“人”的互動。透過“物”的表征與特性,我們似乎隱約可見“人”的思想與行為。不同文明、不同文化之間的交流與碰撞,訂制者與制作者之間的磨合與調(diào)整,它們所產(chǎn)生的“無聲的語言”都可以通過這些“有形的瓷器”來解讀。我想,這正是瓷器的魅力所在,也是本文寫作目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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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楊?飛?涂?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