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運磊
英國女偵探小說家阿加莎·克里斯蒂
100年前,留著小胡子的禿頂男人—波洛神探走進人們的視野。作為比利時的外來移民,波洛神探與另一位神探人物—福爾摩斯,形成了鮮明對比。波洛神探拄著拐杖打著蝴蝶結,大腹便便,幾乎沒有任何搏擊能力,卻因為善用化學知識,識破了一個個迷案。
波洛神探“背后的女人”,是被稱為“推理女王”的阿加莎·克里斯蒂。
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布羅茨基曾表示:“每個作家都追求同樣的東西—重獲過去,或阻止現在的流逝?!边@話對于阿加莎來說,至少對了一半。因為在其作品里,處處可見她過去的痕跡,比如用毒。阿加莎用毒之頻、之專、之巧,堪比金庸筆下的“毒手藥王”及其關門弟子程靈素。
一戰(zhàn)期間,阿加莎曾在英國托基(Torquay)的某醫(yī)院中,以藥房藥劑師助理的身份參加志愿工作,從此“染毒”—系統(tǒng)學習了不少藥物理論和毒物應用方面的化學知識。培訓合格后,她就開始配制藥劑。這為其后來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特別是再現偵探、推理、懸疑類作品中的用毒場景,打造了必要的技術基礎。
阿加莎為什么選擇創(chuàng)作推理小說?評論家陸燁華一語中的:“戰(zhàn)爭時期,她已見慣了生離死別,知道了人性多么光輝,又多么渺小。而在傳統(tǒng)的本格、那種像舞臺劇一樣的小說里,用一個詭計騙來騙去是一件多么無聊的事情?!?/p>
阿加莎一生,共創(chuàng)作長篇推理小說66部,此外還有大量短篇中篇小說選集和劇本,作品總銷量超過20億本。如果將她所有形式的著作都算入,恐怕只有《圣經》與莎士比亞著作的總銷售量能出其右。但就在這座巨廈中的第一塊奠基石—100年前發(fā)表的處女作《斯泰爾斯莊園奇案》中,阿加莎就毫不猶豫地將三種化合物聯用,又“附送”一點其他化學品,就將受害者置于死地了。
也許是為了寫作的需要,也許是真的興趣所在,反正阿加莎與時俱進,持續(xù)關注著藥物與毒物的發(fā)展。據說每當有新藥上市,她都會向專家請教一番,隨即用于創(chuàng)作中。比如在《柏棺》中,她介紹了用嗎啡合成阿撲嗎啡(apomorphine)的方法;在《勒梅熱勒遺產》中,她甚至腦洞大開地通過蒸餾螞蟻來獲得蟻酸(蟻酸即甲酸之俗稱)。
當然,對于化學系畢業(yè)的筆者來說,有些梗就顯得忒小兒科了點兒,比如在《藍色的天竺葵》中,她設置了這樣一個梗:將石蕊試紙貼在病房墻紙上的花兒上,使患者在使用嗅鹽(smelling salts,成分通常為碳酸銨,因揮發(fā)氨味而喚醒病人,以便減輕患者的頭暈、頭痛癥狀)時,花兒看起來就由紅變藍了。這不就是初中化學教科書中的“酸堿平衡”實驗嗎?
每次讀阿加莎的作品,就覺得她在做各種有關毒物的化學實驗,那些人物、情節(jié)、結構,不過是為了讓實驗更形象動人而作為道具出現的。
阿加莎“極致”追求的是作品中的“意外兇手”。
閱讀其作品,筆者還會不由自主地想起伊麗莎白·畢肖普的詩:“仆人遞給他構成奇跡的材料/包括僅此一杯的咖啡/一卷他隨后捏碎的面包/他的頭,可以說與太陽一道埋在云中?!?/p>
阿加莎的作品就有這樣的魔力。千變萬化的“毒法”,使她就像個魔術師。“她先將黑桃A翻開給我們看,然后她把它翻過去,但是我們仍然知道它在哪里。那么,它是怎么變成方塊5的呢?”這就是阿加莎的作品魅力。
在推理小說家“黃金時期三巨頭”中,阿加莎和埃勒里·奎因(曼弗雷德·班寧頓·李和弗雷德里克·丹奈表兄弟二人合用的筆名)頗為相似,都講究邏輯推理的完整和復雜性;約翰·迪克森·卡爾則獨樹一幟,關注的是陰謀詭計。
評論家陸燁華認為,阿加莎“極致”追求的是作品中的“意外兇手”。當然,她設置的“意外”,腦洞相當巨大—在后一本書里,你會突然覺得,她的前一本書中的某個人相當可疑。但如果你按照這個邏輯去推理,那么阿婆則會像唐太宗那樣洋洋得意地說:“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p>
“沒有完美的犯罪”是福爾摩斯推崇的,這個觀點同樣適合阿加莎的系列作品,甚至適合現代刑偵學、現場勘察學。讀者會發(fā)現,幾乎所有人都死于雷同的致死手段,比如很多人都會被同一種毒傷害,只是有人下了毒,有人沒下;有人倒下了,有人沒倒。這一點,跟馬伯庸的歷史懸疑小說頗為相似,如他的《風起隴西》與《長安十二時辰》,二者的主人公如果相互穿越,毫無違和感。
于是,熟悉的橋段、熟悉的梗就像阿加莎的容貌,帶有天然突出的特征出現了。比如,一本忘了合上的書,剛好展現的是描述蓖麻毒素的提取方法;在某個隱秘的角落,殺蟲劑在燒瓶中冒泡,致死劑量的尼古丁正從冷凝器中滴落;在英國的一個鄉(xiāng)村別墅里,蓄著大胡子的矮個兒男子正將咖啡杯里的液體倒入試管……這情景,就是獨具特色的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世界。
阿加莎的處女作《斯泰爾斯莊園奇案》和最后一部小說《帷幕》
至于這個世界是怎樣構造出來的,用王安憶的話來說,阿加莎“就像編織毛線活兒的女工,憑著簡單的工具、材料,加上基本的針法—于是,雜樹生花,萬樹千樹”。
1946年1月,阿加莎·克里斯蒂在她的家鄉(xiāng)德文郡格林威故居
生活中的阿加莎,不過是小婦人一枚。在她的作品里,也看不出什么女權意識,相當中性化,頂多透出一點小情緒、小心思。
比如寫作《古墓之謎》時,阿加莎正和她的第二任丈夫馬克斯·馬洛溫談戀愛,這個馬克斯,正是某位考古學家的助手。但出乎意料的是,這位考古學家卻刻意要“棒打鴛鴦”,不許他們在營地見面。為此,阿加莎的男友不得不每天坐火車去“遙遠的地方”和她約會。這樣的“兩地分居”令“推理女王”很不爽,于是她靈機一動,就在作品里把一位考古學家的老婆給寫死了。
小婦人阿加莎是一位正常的英國人,如果她不寫作,就出門遛狗,看歌劇,約請好友吃飯聊天;她同樣喜歡美服華裘,愛好“文化苦旅”。她是一個情感豐富細膩的人,既享受過親情愛情的甜蜜,也經歷過背叛與逃離。比她小30歲的英國當代推理小說家P. D. 詹姆斯稱:“她從來都沒有真正從中恢復過來。我想任何關系的破裂—一個女人如此投入了那么多的情感—都是一種決絕的傷痛。因此,她以寫書為樂,盡管其中有常規(guī)的打亂與顛倒,最終秩序總是能恢復。從無序當中帶來秩序,是一種心理上的需要。這或許映照了她自己的生活,或許每本書都是一種感情宣泄?!?/p>
晚年的阿加莎,在自傳中更像一位“宅婆”:絮絮叨叨,語無倫次,一會兒話當年,一會兒說過往;這一段還在談波洛呢,下一段就飛到了馬普爾。
100年前,30歲的阿加莎·克里斯蒂在戰(zhàn)火暫熄時出版了《斯泰爾斯莊園奇案》,創(chuàng)造了留著小胡子的比利時神探赫爾克里·波洛。自此,歐美偵探小說黃金時代的大幕徐徐開啟。首開先河的阿加莎笑道:“如果早知道自己的寫作生涯會延續(xù)這么長,就不會將波洛設計得如此老?!?/p>
1967年10月,阿加莎的《長夜》出版。作品中并沒有出現偵探形象,而至少混合了4部她早期作品的情節(jié)構思。不過此小說也頗有新意:一是整個故事真相的揭露,都是由主角邁克的獨白完成的,其中的自我剖析也相當精彩;二是在小說結尾,所有的主角都死了。
也許,作者就是藉此告訴讀者:“人生總會散場,只是后來,孤街沒了浪人,深巷沒了老貓。”
1975年,阿加莎寫下她最后一部小說《幕》。仿佛有某種呼應,1976年1月12日,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人生之幕降落—她在英國沃林福特去世,享年85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