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小華
摘 要:郭沫若與川端康成在小說中摹寫個人生命表現(xiàn)出不同的格調(diào)。郭沫若自由、孤獨、悲劇、頹傷等豐富、錯綜的生命內(nèi)蘊相互碰撞,驅(qū)使了他內(nèi)心的強烈自尊感和責任感,凸顯出強烈的進取意識。而川端康成整合生命的種種際遇和體悟,作品表現(xiàn)出來的則是氤氳首尾的哀婉,阡細連綿的哀愁,凸顯出虛無格調(diào)。
關鍵詞:郭沫若;川端康成;進取;虛無
郭沫若和川端康成是東方同時代重要作家,郭沫若長達二十年的日本生活為其留日小說打上了一定日本烙印,特殊的歷史際遇、一定的文化重疊和不同的生命歷程,形成二者不同的生命體驗,投影在其小說中就是不同的生命格調(diào)。郭沫若留日小說與川端康成小說在生命格調(diào)上的一個分歧是前者的進取意識與后者的虛無意識。這種一個進一個退、一個激進一個相對平和的生命哲學,也正體現(xiàn)了各自經(jīng)歷、性格、文化、思想的不盡相同。
一、郭沫若留日小說的生命格調(diào):進取意識
郭沫若留日小說曾表現(xiàn)出墮落、頹廢,這恰是一種自我發(fā)泄和放松,之后會不斷自我反省、自我告誡和自我提升,這種發(fā)泄和放松便會蓄積無窮力量,以獲得生命的再度崛起。這正是弗洛伊德主義所說的釋放壓抑的好處。創(chuàng)造社成員特別是郭沫若描寫了性本能轉移、升華后催發(fā)的偉大創(chuàng)造力。他的《Lobenicht 的塔》六十三年來一直過著單調(diào)刻板的獨身生活的哲學家康德,因窗外鄰居家的白楊樹擋住了視線而煩惱,后在障礙物砍除、見到Lobenicht的塔尖后頓感愉悅,創(chuàng)造力因之勃發(fā)。小說含蓄地點出了受壓抑的性欲轉移后產(chǎn)生的強大文化創(chuàng)造力。
郭沫若的焦躁情緒和懺悔意識意味著他自我實現(xiàn)的進取意識。焦躁是因為對現(xiàn)實不滿、對自己不滿,這種不滿背后其實是對自己更高的要求,希望能夠改變現(xiàn)實。同樣,懺悔也是對自己不滿,對自己所作所為感到后悔和懊惱,在深深的后悔和自責中,希望能夠改掉自己的所為,達到讓自己比較滿意的程度。焦躁著眼于現(xiàn)實,懺悔著眼于過去,它們共同的目標是寄期望于將來,是一種進取意識的體現(xiàn)。“郭沫若的‘懺悔是向‘舊我告別,是‘鳳凰涅槃式的毀滅與創(chuàng)造。郭沫若的懺悔是自責面具下的一種自我否定,從而向更高層次上新的‘自我躍進。懺悔,是破壞一個舊的自我,同時,也是創(chuàng)造一個新的自我。懺悔,就其根本意義而言,不是祈求上帝的寬恕,而是更新自我。”[1]
二、川端康成小說的生命格調(diào):虛無意識
而川端康成小說在感悟生命的孤獨、悲劇、頹傷時,氤氳哀婉中更感人生的縹緲無常,虛無意識油然而生。這種虛無意識,在他的《雪國》中體現(xiàn)得最為明顯。島村生活態(tài)度中的虛無主義思想十分明顯。思想上,他充滿虛妄的幻想,他將現(xiàn)實的一切都看成“徒勞無益”。行動上,他頹廢墮落,不辭辛苦地登山就是倍感生命無趣、無意義的表現(xiàn)。無聊之余到雪國尋覓消遣,玩弄駒子,在靈的空虛中尋求肉的寄托,因而在他眼里,駒子無論如何堅持不懈地記日記、學歌謠、習書法、讀小說、練三弦,都是徒勞無益的白費。他把駒子認真的生活態(tài)度和真摯的愛戀情感,都看作是“一種美的徒勞”,毫無意義。同時他對葉子的傾慕也是滿足自己虛妄的幻想的需要,他渴望得到幻想中的冷艷、虛無、縹緲的超現(xiàn)實的美,所以葉子的出現(xiàn)讓他感到“一種不是人間的象征境界”“透明的幻影”和一個“美的不勝悲涼的聲音”。然而葉子的死,最終成就了島村徹底的虛無意識:“銀河好像嘩啦一聲,向他的心坎傾瀉了下來?!笨梢姶ǘ丝党晒P下的虛無意識是彌散在人物身上的、褪不掉的陰郁色彩。
三、不同生命格調(diào)的根因探求
郭沫若重進取意識,川端康成則有濃重的虛無意識,這種不同的生命意識的形成,取決于他們各自的性格、境遇和文化等因素。
就郭沫若而言,首先是性格因素,開朗樂觀的性格,充滿激情,行為處世都非常積極,對壓抑憋屈的現(xiàn)實,在不滿的同時,更崇尚不斷進取。
其次是境遇因素,郭沫若在日本時期處于自卑與自尊的兩難境地,物質(zhì)上貧乏使他感到自卑,不甘墮落的強烈自尊也時時出現(xiàn),其內(nèi)心被自尊和自卑纏繞著,他努力想去掉個人的自卑、國家的自卑,找回個人的自尊和國家、民族的自尊,這正促成了他的進取精神。
再次是文化因素,他整合、吸收的文化對這種進取意識的形成也起了重要作用。中國傳統(tǒng)中的儒道文化及西方文化為其提供了進取的素養(yǎng)。儒家文化的理想人格,構成了中華民族堅不可摧的脊梁,他極為推崇儒家的理想人格,理想人格的代表“君子”“志士仁人”都是重入世進取的,儒家文化重“內(nèi)圣外王”“士以天下為己任”。注重自我的不斷修身和提升,這是一種積極進取的人生觀。他認為中國的固有精神與希臘思想是同為入世的,正是這種入世進取的文化導致了其入世的生存態(tài)度。另外,中國文化的固有精神當為動觀,即運動的、不斷進取的。中國儒家的思想從每一個個體出發(fā),講究發(fā)展自我又推動國家世界,正所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不用說是動的、是進取的文化。即使是道家思想也并不是不進取。對于中國的道家文化,他也深受道家思想的影響,特別喜歡莊子,認為道家思想也是提倡進取的,‘無為二字并不是寂滅無所事事,道家的智慧正是以退為進的委婉進取精神。老子的思想是“活靜”,正如希臘的靜態(tài)文明,是一種活靜。進而郭沫若又把道家思想與尼采的思想聯(lián)系起來,認為他們都是以人為本而力求積極發(fā)展的精神。因此,他在整合中西生命哲學的過程中得到了進取意識的啟迪。
同樣,川端康成虛無意識的形成也是自身的原因。
首先是個人因素。親人相繼去世的經(jīng)歷,使他從小就品嘗了同年齡的孩子們所體驗不到的生離死別的痛苦、絕望。生命的脆弱,人生的無奈,對親人亡故的無助,使少年的他形象地理解到人生的虛無、命運的無常。這種經(jīng)歷成為其后來虛無主義的帶有濃重悲觀色彩的人生觀的原始根源。加之,不足七個月就脫胎于母體,天生體質(zhì)孱弱,很多時候還要服用大量安眠藥才能堅持創(chuàng)作,倍感孤苦無助、虛無無奈。孤兒根性、體質(zhì)孱弱促成了其虛無的人生觀、生命觀。
其次是時代因素。他的一生經(jīng)歷了關東大地震、日本無產(chǎn)階級運動、太平洋戰(zhàn)爭、戰(zhàn)后的蕭條與復興等重要而動蕩多變的時期,倍感生命的無常,這對他虛無的人生觀具有深刻的影響。他自己也說:“我在世上無依無靠,獨身一人過著寂寥的歲月,有時甚至嗅到死亡的氣息?!?/p>
再次是文化因素。日本是一個“生于儒而死于佛”的民族,整個日本普遍地信奉佛教,在諸宗教中,川端對佛教也最為推崇。他在《文學的自敘傳》中曾言:“我相信東方的古典,尤其相信佛典,它是世界最偉大的文學。”佛教中的虛、空、無常觀念致使他認為人生空漠、人生無常,形成人生徒勞的觀念,其實就是虛無意識。萬法自空中來,亦歸于空,所以“空”是佛教中至真的存在。對于徹悟佛理的人,一切的一切,因其幻,所以真;因其空,所以實;因其無,所以有;因其虛,所以靈。這就叫色空不二,虛實一如,真幻齊一,空無即妙有,妙有即空無。
川端康成的文學思想基礎正是禪的虛無,他曾引用明惠上人的弟子喜海的《明惠傳》中一段西行的話語來說明自己鐘愛虛空的原因:“西行法師常來晤談,說我詠的歌完全異乎尋常。雖是寄興于花、杜鵑、月、雪,以及自然萬物,但是我大多把這些耳聞目睹的東西看成是虛妄的。”[2]這種“無”“空”“虛”的意識也成為日本文學藝術的傳統(tǒng),進而深深地影響著川端康成。禪宗所主張的“無”的意境,促成“有即是無,無即是有”的超越意識,這一獨特的美之境界。
日本古典文學《源氏物語》中的由物哀所引發(fā)的虛空的意識對他的影響也是不可忽視的。他在《我在美麗的日本》中說:“和歌自不消說,甚至從工藝美術到造園藝術,無不都是深受《源氏物語》的影響,不斷從它那里吸取美的精神食糧。”[3]他在作品中表現(xiàn)的虛無與《源氏物語》中的物哀思想是一脈相承的。
四、結語
郭沫若的留日小說和川端康成的小說在表現(xiàn)個體生命的狀態(tài)時,產(chǎn)生了一系列共鳴:自由意識、孤獨意識、悲劇意識、頹傷意識,也存在著一定的分歧:進取意識與虛無格調(diào)。這正體現(xiàn)不同作家的生命體驗、生命意識同中存異的狀況。
參考文獻
[1]劉悅坦.渴望“苦悶”的象征——從郭沫若的“身邊小說”看其“天才情結”[J].太原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5,23(2):8.
[2]川端康成.美的存在與發(fā)現(xiàn)[M].葉渭渠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6:215.
[3]葉渭渠.川端康成談創(chuàng)作[M].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2:1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