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布

侯宇欣

老李和布布一樣老了。

布布是在一個下雨天被老李撿回來的。他說，這狗，品相不錯。如他所言，布布看家游泳樣樣都會，老李來了就昂著頭搖尾巴，老李出門了就安安靜靜地趴在院子里。

老李三十五歲才娶到老婆，在這之前，一直是布布陪他過。老李家不大，住一樓，老城區(qū)，前后都有院子，老李說這地兒好，夠布布活動了。

布布是條雜種狗。其實老李夢想中的狗，是那種威風(fēng)凜凜、毛發(fā)光亮的大狗，布布怎么看都不像。老李不高，它也就到老李小腿這兒，一人一狗依偎在一起，倒和諧得很，布布通身雪白，唯有左背上有一小塊黑，像是白絲緞上滲了墨，眼睛一眨一眨的很可愛，撿它的那天，布布渾身濕透瑟縮在草地里，老李說，自己也不知道咋回事，當(dāng)下就決定抱它回來。后來，老李想，也許是當(dāng)時自己和可憐的布布境遇相似吧。

那個時候，老李不但單身，父母也和他沒了聯(lián)系。他找了個工地打工，白天啃饅頭，晚上吃泡面。城市很大，走路的時候，只有路燈陪自己，睡覺的時候，只有枕頭陪自己，傷心的時候，只有眼淚陪自己。老李說，自己這輩子，啥苦都受過了，再也不怕了。

而這句話說了沒多久就失效了。自從有了布布，老李的膽子就小了。那時候布布還是只小奶狗，老李晚上睡不安穩(wěn)，生怕它凍死了，餓死了，一夜醒好幾次看，老李說，還沒有人為自己這樣擔(dān)驚受怕過呢。

布布雖然看上去柔弱，卻也沒病沒災(zāi)地健康長大了。老李總說，你別看那些狼犬什么犬的長得高大威猛，遇到事兒啥用也沒有。還是我們家布布好，哎，乖，好狗狗。

布布是救過老李一命的。老李平時沒啥愛好，下了班就愛騎個摩托出去吹風(fēng)。老李在前面開，布布在后面跟著跑，從三里街到長安門，黃昏到天黑，幾乎日日如此。布布有時候也調(diào)皮，跑著跑著鉆進草叢里打個滾，不過，老李一喊，布布就會飛奔過來。有一天，不知道咋回事，老李開快了，剎不住車，咕嚕一下子摔斜坡下去了，神志不清了。隱約中，他聽到一聲聲狗叫，再睜開眼時，他已經(jīng)躺在醫(yī)院了。好在傷得不重。事后，別人告訴他是布布一直在喊人，死命叼著路人的褲腳，這才救了老李。

就在這件事后，老李的運氣突然好起來了，他調(diào)到了一家活少錢多的工地，還碰見了現(xiàn)在的老婆。但是讓老李頭疼的是，她不喜歡狗，妥協(xié)之下，布布的家從臥室挪到了院子里。

這個家的人慢慢多了起來，老李很快就多了個兒子，中年得子，他如獲至寶。慢慢地，整天跟在他旁邊的不再是布布，而是他的兒子小寶。

說來奇怪，老李的兒子似乎天生就怕狗。哪怕布布再乖巧，他總離布布兩米開外。布布是聰明的，它知道小寶是這個家的掌上明珠，似乎是想討小寶開心，看見他搖尾巴比看見老李還勤快，看見小皮球、小木塊什么的在角落里，第一個叼過去給小寶玩。

但這似乎沒什么用，小寶不但不親近布布，反正更趾高氣揚起來。小寶開始拿根塑料棍，試探著拍它腦袋，有一次，布布以為他是想跟它玩，就一口叼住，沒想到，小寶一下子“啊”的一聲坐在了地上，還喊著咬人了。老李氣不過，打了兩下布布，不準(zhǔn)它接近小寶。

“就讓你別養(yǎng)狗，狗不好招惹的?！崩喜嫉睦掀耪f。老李沒說話，皺了皺眉。

誰也沒有發(fā)現(xiàn)，布布已經(jīng)老了。轉(zhuǎn)眼間，它已經(jīng)陪伴了老李九年。它更喜歡靜靜地趴在院子里曬太陽，而不是在草叢里打滾了。老李一家子出門遛彎還是會帶上布布，但經(jīng)常走著走著，它就落后面了，叫它的名字，也像耳朵不好使似的。

有一次，它卻表現(xiàn)得異樣。

那天，小寶很調(diào)皮，不停地用樹枝打路邊的花，老李說他也不聽，父子倆講得激烈，快到一個拐彎的路口時，身后傳來一聲狗叫——布布突然瘋了似的朝小寶沖來，老李嚇壞了，本能地護住小寶，以為小寶觸怒了布布，布布卻斜擦過小寶，嗷的一聲擋在了一條不知從哪里竄出來的、目露兇光的大狗前面，老李還沒看清，兩條狗就扭打在了一起，小寶躲在老李身后一動也不敢動。最終，大狗跑了，而布布，小腿上被咬得鮮血直流。

老李知道，布布救了自己的兒子。愧疚、憐惜……許多感情一下涌進了老李的腦袋。

布布靜靜地趴在地上，就像平時在院子里一樣。

布布，老李顫抖著喚著布布的名字，用手輕輕地摸著它的腦袋。

而布布只是輕輕地嗚咽著，眼睛一眨一眨地看著老李，像極了小時候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