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橋

◎文／我是九爺

那個不講理又胡攪蠻纏的媽媽，此時此刻，最后為兄妹二人搭起了一座橋。

膽子小圖

1

胡雅琴過完66歲大壽以后，這人就像轉了性似的，整日干些不著調的事。比如，她竟把外孫南南的樂高偷走了。

南南因為有魏紅這個財大氣粗的媽媽，早就集齊了樂高街景系列，擺在自己房間的書柜里，當寶貝一樣供著。他還有兩套沒拆，本來打算等放假的時候和小伙伴一起拼裝完成的。結果，就在假期前一周，他發(fā)現自己最喜歡的那套消防局不見了。

魏紅和南南爸把家里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那套消防局。南南爸小心翼翼地問：“要不，你打電話問問媽，是不是讓她給收起來了？”

魏紅一通電話打過去，還沒等逼供，胡雅琴自己就招了。但她拒絕使用“偷”這個字眼，她承認自己拿了那套樂高，并把它妥善安置到兒子魏青的家里，給孫子北北玩去了。

魏紅聽她狡辯更生氣，舉著電話大喊：“那是南南的東西，你怎么能招呼不打就拿走？”

胡雅琴因為心虛而變得嘴硬，強詞奪理道：“不就一盒積木嗎？你喊什么喊？南南都有那么多了，還差這一盒？”

“你聽聽你說的話，你也不想想，如果我嫂子和北北知道，那套樂高是你從南南這里偷的，他們會怎么想？我們兩家人還處不處了？”

胡雅琴吭哧半天，語氣終于軟下來：“那你們就別讓老大家知道，這事是我一人干的。哎呀，多大個事情，大呼小叫的，真是……”

2

魏紅和南南爸商量了下，決定把這頁翻過去，絕口不提。

沒想到，南南自己偷偷跑到北北家里，和北北商量，能不能用一套別的樂高把消防局換回來。直到這時，魏青一家三口才知道，胡雅琴上次送來的樂高根本不是她買的，而是她從魏紅家里偷的。

魏紅接到電話，趕到魏青家的時候，看見北北和嫂子的眼眶都是紅的，哥哥魏青的臉色也不好看。

嫂子先說話：“小妹，我們真不知道這套積木是媽從你家拿的，她當時說是自己買的。那套積木北北已經搭好了，如果南南不介意，你們就帶回去；如果介意，我們給南南買套新的，或者我給你錢，你看這樣行嗎？”

魏紅看著瘦弱的嫂子、老實巴交的哥哥，還有不知所措的北北，心里特別不是滋味。魏青比魏紅大兩歲，父親早逝，胡雅琴忙著掙錢養(yǎng)家，兄妹倆是互相拉扯著長大的，原本感情特別好?？蓛扇烁髯猿杉液螅毟徊罹嘣嚼酱?，關系也慢慢淡了下來。

正因如此，魏紅家的別墅，魏青到訪不過3次，北北只去過1次，就是胡雅琴66歲大壽那天。

當時，大人們聚在一起聊天，南南就帶著北北去看自己的樂高，北北喜歡得眼睛都亮了，但守著規(guī)矩不敢碰。胡雅琴察覺到后，直接拿過來遞給北北玩，然后自己躲進衛(wèi)生間里抹眼淚。她也不是偏心，就是心疼北北，都是一般大的孩子，喜歡的東西都差不多，這種積木南南多得玩不過來，北北卻一個都沒有。

她當時也沒想太多，更不懂什么收藏和系列，以為南南有這么多，心里肯定沒數，于是離開時順手拿了一盒，結果搞出這么大一堆難堪事。

3

魏紅當然不可能讓南南把那套樂高帶走，也不可能讓嫂子買新的，只故作輕松道：“嫂子太見外了，我這個做姑姑的，還不能給侄子送一套樂高嗎？”

北北小聲說：“姑姑，我知道集齊這套很不容易，而且這個很貴。如果我知道是弟弟的，肯定不會要的，你們還是帶走吧?！?/p>

南南這時候才尋思過味來，擺擺手說：“哎呀哥，我不要了，以后還可以再買的，也不是絕版的?！?/p>

事已至此，再推讓下去只會讓彼此更難堪。魏紅坐了片刻，便帶著南南離開了。

到家后，魏紅氣得不行。本來和哥嫂的關系就淡，胡雅琴還從中添亂。以哥嫂那要強的脾性，必定要費盡心思還這份情。上千塊的東西，還是個玩具，哥嫂收入不高，這給他們帶來多大的負擔。

她越想越鬧心，一個電話撥給胡雅琴：“媽，這事現在已經被南南給捅漏了，我哥我嫂子肯定得花錢還這份情。你說說你，無形中給他們添了一項開支。你當初為什么不跟我說，我再去買套新的，假裝是你送的，也不至于鬧出這么多麻煩事?！?/p>

胡雅琴一聽，火大了：“我從你家拿玩具給北北不假，可我也從北北家拿東西給你了！”

魏紅一愣：“我的天，你拿啥了？”

“土雞蛋！我告訴你魏紅，你們家這幾年吃的土雞蛋，都是我讓你嫂子從娘家拿的，名義上給我，實際上我都送給你了。”

魏紅簡直無語：“媽你這是干什么？你自己白吃就得了，干嘛給我送？我憑什么吃人家娘家的東西？”

“哼！反正我就兩個孩子，我就看著你倆的日子，這個東西你有他沒有，那個東西他有你沒有的，那就互相勻一勻唄，我不攪和攪和，你們兩兄妹都要成路人了?！?/p>

4

一周后，魏青一家來串門，給南南帶來一雙球鞋做禮物，價值不菲。魏紅特別不好意思，她拉著嫂子的手說：“嫂子你可能還不知道，你給媽送的土雞蛋，都進我們家人肚子里了。”

嫂子說：“都是一家人，誰吃都行。我給老太太的，她愿意給誰就給誰。”

魏紅又往嫂子跟前湊了湊：“嫂子，那以后你直接送給我吧，不用在老太太那里倒一手。你家的雞蛋真好吃，外面都買不到這么好的土雞蛋?！?/p>

嫂子很不好意思：“就怕你看不上眼……”

魏紅趕緊說：“怎么可能？南南和南南爸都愛吃。哥、嫂子，媽歲數大了，以后哥嫂家就是我娘家??！”

人和人的感情就是這樣，你湊近一點，我再湊近一點，很容易越來越密切。一套樂高，一雙球鞋，一箱雞蛋，一頓飯，一次談天……如穿針引線一樣，不動聲色間，就把兄妹間的裂痕縫合了。

誰也沒想到，一向愛添亂的胡雅琴會在這時候出事，被醫(yī)院診斷得了腸癌，晚期，已擴散。胡雅琴住院期間，哥哥和嫂子輪流照看，魏紅負責送飯出錢，南南爸到處托人從外地請名醫(yī)過來，就連一向鬧騰的南南，都變得乖巧起來，天天跟著哥哥北北一起寫作業(yè)，沒給大人添一點麻煩。

全家人都盡了全力，想把胡雅琴從死亡線上拉回來。魏紅想起，上一次他們這般齊心協力，還是爸爸病重的時候。那年，她和哥哥都還小，卻都學會了做飯和打掃，讓胡雅琴每天拖著疲憊的身體從工廠回來，能吃上熱乎的飯菜，能看到整潔的家。

爸爸去世后，胡雅琴抱著他們兄妹倆哭，她說：“以后咱們娘仨兒相依為命，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什么都能熬過去！”

5

胡雅琴在醫(yī)院里折騰了半個月，決定不再繼續(xù)無意義的治療，想要安安生生地走。這是她的決定，魏青魏紅反對無效。

胡雅琴休養(yǎng)了幾天，等全家人都在的時候，顫顫巍巍地從床底下翻出兩本存折，分別遞給魏青和魏紅，說：“一本5萬塊錢，媽的全部積蓄。我死后，老房子賣掉，刨去治病花銷和喪葬費用，你倆一人一半。”

魏紅正要開口，胡雅琴打斷道：“魏紅，我知道你有錢，不在乎這點，但這是兩碼事。我的遺囑就是一分為二，你倆一人一半，誰也不能不要。至于以后，你們兄妹自己商量?！?/p>

魏紅趴在嫂子的懷里哭，胡雅琴看在眼里，這個一向強硬的老太太，忽然就濕了眼眶。她說：“我當初生了你們兩個，圖的就是將來你們能夠互相做個伴兒，爸媽都不在了，你倆就是最親的人。”

魏青紅著眼眶，說：“媽，我知道，這些年是我這個哥哥不好?！?/p>

胡雅琴疼得難受，閉著眼睛說：“你當年買房子缺錢，東借西借，怎么就不愿意朝妹妹張嘴呢？有借有還，又不是白白討要，魏紅后來知道這事多難受?。∷麄z事業(yè)剛起步的時候，忙得腳打后腦勺，我剛好病了，南南沒有人接送，她多想給她嫂子打個求助電話，可是她一想到你們寧愿找外人借錢也不和她借，她還怎么好意思和你們張口？”

胡雅琴緩了緩，躺了下來，虛弱地做了最后交代：“有錢沒錢各憑本事，平時各過各的，但甭管誰遇上事了，都得往前湊，記住了?！?/p>

胡雅琴陷入昏迷，再也沒能醒來。三日后，她停止了呼吸。

告別時，魏青一家三口、魏紅一家三口都在。魏青拉著胡雅琴的左手，魏紅拉著胡雅琴的右手，那個不講理又胡攪蠻纏的媽媽，此時此刻，最后為兄妹二人搭起一座橋。

魏青與魏紅在媽媽的遺體前承諾：“我們兄妹以后相助相扶?！边@就是家的意義，這就是血緣的意義，這就是胡雅琴一直想看到的。

現在的魏青和魏紅，以后的南南和北北，在這世間，什么都抵不過血濃于水。一脈相連，最為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