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jì)十年
簡介:
單戀夢碎,徐晚晚哭得哀哀戚戚,身為“竹馬”的秦殊嗤之以鼻,耐著性子聽她說那家伙哪兒溫柔,哪兒優(yōu)秀。他滿心煩躁,郁悶至極,不為別的,就因為倨傲如秦殊,心底深藏著一個秘密——如果不是晚晚撞入懷中,如果不是他心跳撲通撲通,他險些也騙過自己……
糟糕,會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其實,我喜歡你?
夕陽西下,徐晚晚抱著牛皮紙袋,焦急地等紅燈。哨聲響起,交通指揮員手中的紅旗放下,身邊的人還來不及邁開腳步,徐晚晚便穿過馬路,只給眾人留下一道模糊的背影。
時間快到了,她停在小楓山成片的住宅區(qū)前,沉重地喘著粗氣。面前莊園壯闊,院落考究,遠(yuǎn)處,夕陽從海平線上緩緩地沉下去,一眼望去碧海藍(lán)天,波光粼粼。
就在此刻,手機不依不饒地響了起來,來電人是賀風(fēng)生。
徐晚晚按下接聽鍵,心不在焉地聽著,賀風(fēng)生的聲音帶著絲絲慵懶:“在哪里?”
少女神秘一笑道:“嘻嘻,你猜?”
一聽這蕩漾的小腔調(diào),賀風(fēng)生眉頭一擰,道:“喲嗬,好好說話!”
一條主路通向黎宅,路邊的梧桐高大,樹影搖曳,她一邊朝宅子里跑,一邊氣喘吁吁地道:“小楓山呀。”手機那端,男聲明顯卡了一瞬,良久,他低咒了一聲,道:“我說徐晚晚,小楓山是你該去的地方嗎?”
徐晚晚撇嘴道:“哎呀,我們不是最好的朋友嘛,你要支持我勇敢追愛的呀?!?/p>
勇敢尚可,追愛沒門兒。她也不看看自己追的是誰,黎家那小子能跟她在一起嗎?賀風(fēng)聲沒好氣地開口:“我支持你個錘——”最后一個字還沒出口,就有一只修長的手越過他,毫不留情地將手機奪了去。徐晚晚尤不知情,囁嚅道:“黎家有生日會,我就去看看。送一個禮物就回去,嘿嘿嘿……”笑聲還是被打斷了,秦殊目光淡然,從鼻腔里哼出一個單音節(jié),涼颼颼的字音透過聽筒傳到她的耳朵里。
隔著手機,徐晚晚敏銳地察覺到對話人已經(jīng)換了,還換成了最不好惹的那位,當(dāng)即,她的脊梁骨有些發(fā)涼。
可是晚了。
秦殊冷哼一聲,言簡意賅道:“給你半小時,滾回來?!?/p>
徐晚晚喉間一哽,道:“???”
秦殊慢悠悠地扯松襯衫的紐扣,怒極反笑道:“徐晚晚,我在工作室等著你,半小時后沒見到你人影,呵,你就給我——”男聲冰冷如斯,一字一頓,“等著吧!”
徐晚晚整個人抖了一抖,訕笑道:“那個什么……嘿嘿,信號不好,聽不太清啊……”
這一回,秦殊的脾氣特別好,甚至薄唇一勾,溫柔地笑了,道:“那我再說一遍。”
他這一笑,徐晚晚毛骨悚然。然后,她聽到秦殊用極其溫柔的聲音慢條斯理地說道:“我說,徐晚晚,你是不是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
徐晚晚一邊跑,一邊控訴:“秦殊,你喪心病狂!你威脅我!你這個、這個……”這個什么?她抬頭望天,欲哭無淚,最終朝著手機憤恨地喊道:“魔鬼!”
秦殊單手開了一罐冰可樂,仰頭喝了一口,才緩緩開口:“我不介意?!?/p>
徐晚晚氣極了,斥道:“絆腳石!攔路虎!”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低笑。秦殊放下可樂,嗓音低沉悅耳:“徐晚晚,我從不介意做你追愛路上的攔路虎,感情路上的絆腳石。”話音未落,電話被狠狠地掐斷。光是腦補那丫頭氣炸的樣子,他都忍不住嘴角微勾,可是,一想到她身在黎家,秦殊掐緊手機,呼吸間氣壓都跟著低了下來。
賀風(fēng)聲見他表情凝重,試探道:“怎么樣啦?”
秦殊冷冷一笑,說:“不怎么樣?!?/p>
賀風(fēng)生抓抓后腦勺,誠摯地發(fā)問:“她去黎家干嘛?”
“還能干什么?”秦殊將手機丟給他,面無表情地走下樓梯,“表白。”
徐晚晚喜歡黎家的臭小子,一腔孤勇地要犯傻,一意孤行地將自己打包好了送上門。而他們,呵,不過是發(fā)小而已,犯得著攔著人家表白,準(zhǔn)備救人于水火嗎?
想到這里,秦殊扯松了襯衫的袖扣,煩躁極了。
賀風(fēng)聲有些著急,更有些上火,問道:“那咱們不管了?。俊?/p>
秦殊腳步一頓,面容更冷,回復(fù)道:“管了啊。”
賀風(fēng)聲不懂了,疑惑地問:“然后呢?”
秦殊一回頭,磨牙著冷笑道:“然后,徐晚晚吃了熊心豹子膽,把電話給撂了!”
賀風(fēng)聲聽得呼吸一頓,明顯在某個氣到肝疼的家伙眼底看到了彌漫的寒意。
好吧,賀風(fēng)聲在心底悄悄地合十:小晚晚啊,表白不成沒關(guān)系,在黎家當(dāng)眾丟臉問題也不大,可惹毛秦殊,直接被丟到拳擊臺上,體驗感可能會不太妙啊……
事實上,徐晚晚也覺得體驗感不太妙。
黎家的生日會在即,她快遲到了,主路上已經(jīng)不見多少人影了,只有傳達(dá)室的保安,打量了她一眼之后,不耐煩地沖她揮揮手,示意可以通行。
得到許可后,她快步?jīng)_向后院?;▓@里人聲鼎沸,彩色氣球、香檳玫瑰、三層蛋糕塔,連同水晶杯折射的光都漂亮到如同夢幻。
畢竟,黎家的一切,就像一場夢。為了讓自己襯得上這場夢,徐晚晚拐進洗手間,包里裝著珊瑚橘色的唇膏,能提亮氣色;五毫升的香水小樣,帶著清新的柑橘氣味,應(yīng)該很討喜;最重要的是……她摸到便攜裝的漱口水,撕開包裝,仰頭倒進嘴里。
洗手間正對花園,她一邊關(guān)注著草地上的聚會,一邊咕嚕咕嚕地將漱口水吐進洗手池里。
時間掐得剛剛好,一切都恰到好處。徐晚晚轉(zhuǎn)身要走,突然想起放在洗手臺上的牛皮紙袋,她一拍腦袋,伸手想去拿,卻有一只漂亮的手伸過來,將紙袋捏在了手心里。
山不轉(zhuǎn)水轉(zhuǎn),顧小娉為什么也在這里?
事實證明,顧家兩姐妹形影不離,從不單獨出戰(zhàn)。徐晚晚看了眼時間的工夫,那廂,顧小娉的堂妹顧小婷從洗手間門口探入腦袋,俏皮地吐舌道:“還有我,好巧呀?!?/p>
徐晚晚揪緊衣擺,嘆了好大一口氣。洛城C大,第一聞名的是該校人才濟濟的建筑系;第二,則是連續(xù)十年奪冠的傳說級籃球隊。好巧不巧,她們仨就是該籃球隊的……啦啦隊備選成員。
啦啦隊隊長唱跳第一,其余成員個個才華橫溢,剩下的她們仨,摸爬滾打進了隊伍,板凳坐穿,考核墊底。最近,為了爭最后一個轉(zhuǎn)正名額,三人打得不亦樂乎,顧家倆姐妹大約是看多了宮斗劇,一拍即合,打算先從她這個外人解決起。
如果真是八竿子打不著的校友,解決也就解決了吧;偏偏她們還被分到同一個寢室,隔三差五就得打照面……
徐晚晚扶額,她的無奈是真的,躲了一個星期是真的,現(xiàn)在無心戀戰(zhàn)也是真的。
徐晚晚看了眼洗手間外邊的狀況,黎家的生日會已然開始,賓客一字排開,高大俊逸的籃球隊成員們與啦啦隊女孩們格外養(yǎng)眼,而在這群人之中,她覺得黎煜最特別。因為今天他生日,因為他嘴角掛著溫柔的笑意,還是因為她喜歡他?
徐晚晚臉蛋嫣紅,想拿回紙袋,對顧氏姐妹道:“別鬧,還給我。”
顧小娉仗著直逼一七五的身高,笑嘻嘻地將紙袋舉起道:“什么東西啊,藏得這么賣力?”
將紙袋里的東西拿出來,顧小娉看著手里的飯盒,倒吸一口涼氣:“牛肉丸?”
顧家倆姐妹錯愕不已,道:“黎煜過生日,哪會有人會帶牛肉丸來這里!太逗了吧!”
這一刻的吐槽,倒真像是為她著想。
不過,牛肉丸怎么了?徐晚晚瞄了眼草地上清俊的男生,嘟噥道:“我覺得……挺好的呀。”
顧家倆姐妹大抵這輩子都沒遇到如此沒智商,也沒什么情商的對手,兩人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對眼前這懵懂的女孩生出了些許同情。當(dāng)然,是高高在上的同情。
顧小婷情不自禁地拽著她的手,嘖嘖稱奇。顧小娉更是扳著徐晚晚將人轉(zhuǎn)了個圈,目光上下打量了一圈,道:“除了爬樓就沒運動過的身材,毛躁干枯的頭發(fā),這輩子大概從沒管理過的皮膚,還有……”顧小娉溫柔地握著她的手,突然,將少女圓鼓鼓的手指翻轉(zhuǎn)過來,月白色的指甲蓋朝上,落入兩人眼里的是從未打磨過的指甲,與之相對的,卻是顧家兩姐妹精心修理的、涂抹過一層又一層高級甲油的纖纖十指。
顧小娉以為高下立見,一切盡在不言中。可少女的腦子明顯缺根弦,這樣的時刻,她還盯著窗外升起的煙火,表情居然有些嬌俏。
顧小娉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黎煜。
顧氏姐妹忍無可忍,戳著她的肩膀問道:“你知道這叫什么嗎?”外邊煙火璀璨,映照半室輝煌,顧小娉輕輕地吐出兩個字:“高攀?!?/p>
兩個字如石子投入少女的心湖里,蕩開一圈圈漣漪。她們問:“你知道高攀有什么后果嗎?”
顧小娉睜著漂亮而無辜的雙眼,甜甜地沖她笑著,說出的話卻比她聽過的任何一句都冰冷。
她說:“徐晚晚,高攀的人啊,要吞一千根針?!?/p>
外邊繁華熱鬧,一窗之隔,洗手間內(nèi),這個散發(fā)著祖瑪瓏香氛的方寸之地卻十分寂靜。眼前一扇玻璃窗修得極高,有夕陽落進窗里,映襯出窗臺上勃勃生機的綠植,那是一株常青藤,生長力最是旺盛。
徐晚晚踮腳去看窗外的場景,不可避免地看到了窗上自己的倒影:平價的T恤衫和小白鞋,畫著幼稚卡通圖案的飯盒,還有,飯盒里別人看來不值一文的牛肉丸。她懶得再講,將飯盒拿回來,重新裝回牛皮紙包裝里,朝洗手間外走去。
顧氏姐妹對視一眼,笑容純真無害,道:“哎,我們不過是說了實話嘛。”
“對啊,走那么快干嗎?”
徐晚晚的帆布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無聲無息,花園里噴泉升起;她的手指碰到門把手,草坪上冷焰火怒放;她的腳步?jīng)]停,兩姐妹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徐晚晚!”
少女驀然回頭,在推開洗手間大門的那一瞬間,冷水迎頭潑下。
原本架在門上開了蓋的礦泉水瓶落地,骨碌碌地滾下樓梯。
十幾米之外,草坪上人聲鼎沸,一場盛典開啟在即——大家都很歡樂,所有的人都在為她喜歡的男生慶生,而她呢?徐晚晚耳邊靜默一片,她渾身濕透,怔在原地。
身后響起爆笑聲,顧家姐妹花前俯后仰,笑得喘不上氣。
她們說:“哎呀,徐晚晚,你的名字真好聽,我們就隨便叫叫?!?/p>
她們說:“愣著干什么呀?你剛剛不是趕時間嗎?”
她們還說:“徐晚晚,你現(xiàn)在這副落湯雞的樣子,還能去參加生日派對嗎?”
她能去嗎?她還敢去嗎?徐晚晚看著顧家姐妹惋惜的表情,又看看眼前的花園過道——周遭的薔薇長得極美,一朵一朵延伸至遠(yuǎn)方。在這條薔薇花道的盡頭,在那片草坪上,黎煜就站在人群中央,眼底清澈,嘴角掛著一慣的淺笑。
徐晚晚下意識地朝花道走了一步,手腕倏然被拽住。
顧小娉拉住她道:“這樣還去,你瘋了嗎?”
顧小婷亦是倒吸一口涼氣,問:“徐晚晚,你的字典里到底有沒有‘放棄這個詞?”
手腕上的力道太重,只是一秒,徐晚晚便徹底驚醒。手里的飯盒落了地,紙袋破了個口子,牛肉丸一顆接著一顆地滾出來,湯汁溢了滿地。一整天的準(zhǔn)備白費了,研發(fā)出的第一道新菜式也白費了,為喜歡的人精心準(zhǔn)備的生日禮物,亦是白費了……
她抬腳“咔嚓”一下將滾落的水瓶踩癟,然后一擼袖子道:“姓顧的,我跟你們拼了!”最后一個字大約是太響亮,以至于有回聲傳來。
這廂,徐晚晚才奮力地抱住顧小娉,一記掃堂腿成功地將顧小婷撂倒在地,那廂,她就雙目通紅地往后退了一步,卻不料踩到樓梯邊緣——沒有人碰她,顧家姐妹連落井下石的機會都沒有,她們雙雙捂住嘴角,眼睜睜地看著徐晚晚滾落樓梯。先是砸倒花架,后是撞倒香檳塔,最后,徐晚晚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睜著小鹿般迷茫的雙眼,吸引了全部賓客的注意力。
牛肉丸的湯汁撒了一身,白T恤已經(jīng)成了黃T恤,長發(fā)來之前梳理了幾遍,此刻亂糟糟地蓬著,還插著一根野草,在風(fēng)中蕩啊蕩的。徐晚晚悲愴地將頭埋進抱著雙膝的手臂,今夜的出場方式有一萬種,而她,卻是最糟糕的一種。
就這樣,黎煜也沒讓人將她趕出去?
大概,她的一腔心事還是有可能的?
憤怒與委屈一掃而空,抬頭對上他清澈的目光,徐晚晚腦子一抽,道:“黎煜,祝你……祝你……”
高大的男生被點名,似是還沒從震驚中緩過神來,愣愣地看著她。
徐晚晚笑瞇瞇地道:“祝你福如東海,壽比南山?!?/p>
笑聲四起,草坪上的少女卻恍若未聞。她看著他漂亮的眉眼,呆呆地將手里的飯盒遞了上去,道:“這是送你的禮物,是我研發(fā)的新菜——牛肉丸,放了你最愛的香……”
“菜”字沒出口,徐晚晚聲音一頓。她忘了,飯盒早就摔壞了,肉丸已經(jīng)所剩無幾,此時此刻,未漏盡的湯汁滴滴答答地落地,如此的不合時宜。
黎煜深深地怔住,那時候他還不知道,這一幕會永遠(yuǎn)地刻進他的腦海里。他不知道,往后許多年,每一個春生日暖的黃昏,每一年的生日,他都會想起夕陽灑滿的花園里,少女一身狼藉,執(zhí)拗地朝他伸出手,只為了能靠近他一點兒……就那么一丁點兒。
那時候啊,夜風(fēng)輕拂,吹起她一身寬大的衣衫,明明是近在咫尺的人,卻讓他感受到一絲絲觸不可及。黎煜強迫自己收回注意力,再看她時,徐晚晚已經(jīng)將飯盒收了回去,她怒力想從地上爬起來,腿軟得又再度栽倒在地。
黎煜下意識地朝她伸出手,忽然,有一道人影擋在了他身前。
徐晚晚抬頭,驚訝地看著突然出現(xiàn)的女生。她在哪里見過這個人?一定是在哪里見過的!
女生將她拉起,替她整理蓬亂的頭發(fā)。徐晚晚看得疑惑極了,直到對上那雙灰棕色的眼眸,她看看黎煜,再看看這個仿佛從天而降的女孩子,電光火石間,一切都有了答案。
女生僅僅用了幾句玩笑就轉(zhuǎn)移了賓客的注意力,下一刻便是通知廚師上菜、吩咐傭人打掃花園,一場意外處理得有條不紊、細(xì)致到位。徐晚晚吃驚地睜大眼,她知道,哪怕再過三五年,她也沒有這樣應(yīng)對意外的能力??珊髞?,她將這些挫敗感告訴賀風(fēng)生時,賀風(fēng)生只是涼颼颼地笑笑,說:“你哪里是沒這樣的能力?晚晚啊,是黎煜沒給你這樣的底氣?!?/p>
是的,黎煜從沒說過喜歡她,她哪有底氣,又哪有立場去處理?
此時此刻,在燈火璀璨的小花園,在一天中最美的黃昏里,徐晚晚忽然在想,撂了賀風(fēng)生的電話,得罪了秦殊,一下子棄兩位發(fā)小于不顧,她一定要來小楓山,究竟有什么意義?
聚會還在繼續(xù),樂隊演奏著悠揚的曲子,周圍的人極其風(fēng)雅,一邊搖晃著水晶杯,一邊高談闊論。他們在聊,派對很有檔次,能請來這樣一支樂隊有多不容易。紅酒、音樂、華爾茲優(yōu)雅的舞步,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在提醒徐晚晚,她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她局促地站在人群中,十指掐緊了又松開,突然手上一涼,是那個女生握住了她的手。
徐晚晚一怔,對上女生的目光。那道視線里,有她看不懂的情緒一閃而過,像是質(zhì)疑,更像是探尋。可是——徐晚晚想,這個人怎么會好奇她?她覺得自己八成是看錯了,因為下一秒,女生“啊”了一聲,溫柔地道:“你的衣服濕了,我?guī)闳Q一件吧?!?/p>
后來,在去更衣室的路上,徐晚晚一直在想是哪里不對。隔著簾幔,女生將煙灰色的禮服裙遞過來。換下T恤衫,吹干了頭發(fā),徐晚晚看著落地鏡里對方安寧的眉眼,心中的不安感愈發(fā)地明顯起來。
她知道了?不,不可能知道。
徐晚晚沒有告訴過任何人,自己見過她。準(zhǔn)確地說,是在某個網(wǎng)頁、某個相冊里見過。
徐晚晚偷偷關(guān)注著黎煜的微博,也曾經(jīng)在微博上,找到了他唯一在意的女孩子。徐晚晚不知道她的名字,卻知道她溫柔且自律,知道她習(xí)慣健身,也知道她熱愛水彩畫……可是現(xiàn)在,那個出現(xiàn)在網(wǎng)頁相冊里的女生,一躍到了現(xiàn)實里,甚至就站在自己身后,低頭悉心地為她系上禮服的絲帶。
徐晚晚有些尷尬地說:“我自己來就好。”
對方的手卻沒松開,她低聲一笑,說:“不用客氣,我還挺喜歡你的?!?/p>
喜歡?她們這樣萍水相逢,哪里來的喜歡?
徐晚晚沒有吭聲,女生笑著感慨道:“我們挺像的。”她說,“眼睛不像,五官不像,身段也不像,可是……”她的手掠過徐晚晚的后腰,緩緩地為她拉上禮服的拉鏈,道,“我們追黎煜的樣子,為愛一腔孤勇的樣子,簡直一模一樣?!?/p>
耳畔“轟隆”一聲響,喧囂歸于寂靜,徐晚晚急切地轉(zhuǎn)身,與她目光交匯。女生優(yōu)雅地抱臂,并未回答她目光里的疑問,接著道:“不過我倒是好奇,你喜歡他什么?”
她穿著紅色細(xì)高跟羊皮鞋,繞著徐晚晚踱步,聲音柔和有力:“喜歡他冷冰冰地回應(yīng)你?喜歡他二十四小時很忙?還是,你喜歡他隨口答應(yīng)了你以后一起去日本看雪啊?”
徐晚晚的聲音一抖,失聲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她怎么知道自己藏著的心事?她怎么知道黎煜的回應(yīng)?最重要的是,她怎么可能知道看雪的事情?她們共同認(rèn)識的人,自始至終只有那一個而已。
“巧了,我跟黎煜很熟,我是他的——”女生微微一笑,伸出手道,“前女友?!逼^之際,她眼中有嬌俏的光,那樣奪目的神采,像是滿天繁星落進眼里。
徐晚晚后知后覺地回過神,訥訥道:“怪不得?!?/p>
女生嘴角的弧度凝住,目光變得沉靜。徐晚晚拂過煙灰紫的裙擺,連一句解釋都沒有,轉(zhuǎn)身想走。女生的眉頭皺起來,突然出聲問:“怪不得什么?”
徐晚晚微微一哂,說:“怪不得,你看我的時候,眼里有冷冰冰的光?!?/p>
一個人笑容可以偽裝,眼神卻不可以。小花園的初遇,女生溫柔得體的樣子令人印象深刻,可是,眼底的清高與疏離,做不了假。
“什么意思?”
徐晚晚淡然一笑,道:“沒什么意思。”如果這就是所有疑惑的答案,那么,這一切真的挺無趣的。黎家沒意思,前女友沒意思,就連黎煜,也真的……很讓她失望。
徐晚晚垂下眼眸,忽地像是想起什么,她的腳步停了下來,輕聲道:“說什么愛過他,難道不是正愛著嗎?哪里是什么前女友,難道不是藕斷絲連的戲碼嗎?”
簡簡單單的幾句話,讓面前的人不由地一愣。
徐晚晚回過頭,問:“還有,你剛剛說你喜歡我,喜歡我什么?”
“喜歡我今晚驚天動地的出場方式?”
“喜歡我險些搞砸一場宴會?”
“還是說,你喜歡我覬覦著你愛的人,嗯?”
少女嘴角的笑容消失殆盡,抬手,毫不猶豫地推開了更衣室的大門——她憎惡所有的場面話,也畏懼所有的九曲玲瓏心;她缺乏拿下心上人的柔軟手段,同樣,她也沒有旁人羨煞的洞察力;可這并不代表她是個傻子,也并不意味著,她就該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這世上啊,最不該被算計的,是真心。
黎家的長廊悠長漂亮,兩邊開滿紅色的薔薇花,徐晚晚的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夢里。黎煜不經(jīng)意地看過來,目光中帶著不確定,道:“小晚?”
真的是她?大多數(shù)時候,徐晚晚穿著不起眼的T恤衫,背著帆布包一晃一晃地走在校園里,像是鄰家的小姑娘,嘴角永遠(yuǎn)掛著喜滋滋的笑意。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徐晚晚,一身煙灰紫的長裙勾勒出小巧的身段,棕色的長發(fā)披在肩上,帶著慵懶與倦意,再也不是笑逐顏開的模樣,此時此刻,她眼底透著淡漠的光,令他挪不開眼,亦令他有些許沉迷。
黎煜道:“你換好衣服了?”
徐晚晚回頭,黎煜這才想起自己問了個傻問題,于是干咳一聲,道:“這件衣服很適合你?!?/p>
他眼里有驚艷一閃而過,讓徐晚晚有些錯愕,可她知道,這是錯覺,是假意。
他的欣賞,就跟剛剛擦肩而過的黎家的工人一般,他們禮貌地朝她鞠躬,體貼地問她是否需要幫助,在意的不是她本人,而是這一身的高定——不屬于她的高定。
徐晚晚看著他,忽然問:“這是你第一次認(rèn)真地看我,對吧?”
黎煜一怔,這是他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凝視她,也是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總跟在他身后打轉(zhuǎn)的徐晚晚,下大雨給他送傘的徐晚晚,研發(fā)出新菜、每天守在籃球館外給他送飯的徐晚晚……那樣平凡的女孩子,居然有著這樣一雙漂亮的眼眸,并且仿佛能看穿人心。
徐晚晚說完就笑了,黎煜從來眼高于頂,哪會留意身邊的人半分?即使有,也不過另有其人。
徐晚晚想到了更衣室里的女生,他們一定聊過自己,聊過她可憐兮兮的單相思……
她笑著說:“黎煜,我承認(rèn)你喜歡的姑娘很棒?!?/p>
漂亮,溫柔,嫻靜,氣質(zhì)絕佳。
徐晚晚認(rèn)真地問:“可是……別人在你們眼中算什么?”
黎煜的嘴巴張了張:“我只是……”后半句話在嗓子眼里打轉(zhuǎn),卻無法出口。他不斷地說服自己,他當(dāng)然只是疑惑。
前一秒徐晚晚給他發(fā)微信,噓寒問暖,刻意刷著存在感,約他一年之后去日本旅行,后一秒,他截圖給前女友,配上呆萌的表情,以朋友的名義,以不解的語氣問:“阿珍,這個女孩子是什么意思呀?”
黎煜對自己說,他從未利用過徐晚晚??墒?,當(dāng)聽到徐晚晚清冷的聲音時,他愣住了,他無話可說。
徐晚晚問:“黎煜,我的喜歡在你眼里算什么?戀情死灰復(fù)燃的助推器?”
黎煜眼眸微沉,說:“不是這樣的?!?/p>
徐晚晚冷冷一笑,赫然抬起視線,道:“那你告訴我,你喜歡過我嗎?”后花園里萬籟俱寂,露水自薔薇葉脈上滴落,滑入一片墨色里。徐晚晚接著說:“還是,從未?”
不是沒遇見過告白,不是沒邂逅過勇敢的姑娘,可是這樣開門見山的提問,黎煜還是第一次遇見。這一刻,他還沒回過神,徐晚晚就從包里翻出手機吊墜。在一片叮叮當(dāng)當(dāng)響的聲里,吊墜在路燈下熠熠生輝——是一只懷表兔子,被簡單的黑色緞帶懸著,閃著耀眼的光芒。
她的聲音很低,問:“那這算什么?”
既然不喜歡,為什么記得她喜歡迪士尼?為什么偏偏是《愛麗絲夢游仙境》?為什么就連去美國,也要選撥動她心弦的伴手禮?
在她看來用心、精致的禮物,對他而言,只是普普通通的物件,是嗎?
那時候,徐晚晚依舊心存期待,她以為,對方哪怕是三言兩句給個痛快,讓她死心也很好。她不喜歡曖昧,不喜歡不清不楚,更不喜歡在期待里迷失自我……可是,黎煜沒有回答。
那時候的徐晚晚想不通他的用意,她不懂,不過是拒絕一份喜歡,為什么會這樣難啟齒。
一直到很久以后,徐晚晚才明白,沉默即一切。
這世上的許多問題,沉默就是答案。
徐晚晚眼圈發(fā)紅,埋頭沖出了小花園。身后歌舞升平,有黎煜震動的目光,也有顧家姐妹的嘲弄,她一概不管,逃也似的跳上了出租車。身后的景致遠(yuǎn)去,小楓山在后視鏡里模糊一片。響了八百遍的手機再次震動起來,徐晚晚看也不看,打開車窗直接扔遠(yuǎn)了。
“咚”的一聲,手機砸在樹枝上,重重地跌落在地,屏幕碎成八塊,割裂了來電顯示上清冷的兩個字——秦殊。
這廂,她在出租車后座里擦著淚,那廂,黎家莊園里,秦殊皺著眉找人。春夜,月上中空,男生一身極簡的白襯衫,第無數(shù)次從手機里聽到忙音,最終,他薄唇緊抿,冷著臉掐斷通話。
秦殊本就生得高大,又有一張清冷的臉,穿梭于人潮里更是引人注目,不消片刻就有女生端著酒來搭訕,正是預(yù)備上演崴腳入懷的戲碼,只是人剛走到三米內(nèi),杯子剛一斜,一只手憑空伸過來,將扶風(fēng)弱柳般的女子穩(wěn)住。
嘩啦啦,原本要潑在某人襯衫上的紅酒倒進了草地里。女子震驚地抬頭,對上一雙笑瞇瞇的雙眼。他有著極動人的五官,氣場溫暖,一身的少年姿態(tài),只是……這不是她的目標(biāo)呀!
女子愣愣地看向三米外的秦殊,又移回目光,看向眼前的人問道:“你……你是……?”同樣出色的外貌,不如將錯就錯?女子笑眼彎彎,靜待下文。
當(dāng)然,她也真的等到了。
“賀風(fēng)生?!睂Ψ叫Σ[瞇地道。
這樣親近的笑容,一定很好接近了?女生暗喜,剛站直的腿直接軟了下去……談過多少次戀愛,遇見多少個出類拔萃的人?如果這點兒心思都沒有,如果這點兒自信都不夠,怎么立足于洛城的矜貴圈子?女生在心底悄然地倒數(shù),她算準(zhǔn)了,會有人將她接住。至于是冷冰冰的那個,還是笑意盈然的那個,她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