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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白的白

      2020-10-21 03:50:09胡斐
      駿馬 2020年5期
      關鍵詞:四叔修鞋調料

      胡斐

      大雪是來咬人的。但人還得出門,遇它細密的牙齒。起初不疼,咬得人心里酥麻,疼要到了凍瓷實的傍晚。

      市場里快被腳踩成爛泥塘了。來來回回,早晨有一波人,中午就寂寞了。簡易棚子下是菜和水果,都捂著棉被,攤主都跑了,去周圍一圈鐵皮的房子里烤火。逢有顧客,才一個攆一個回去售賣。鐵皮房子里的日用百貨應有盡有。

      “調料王”系著圍裙,臉上有一塊胭脂紅,波浪一樣的卷發(fā)過年才燙的。她吐著瓜子殼,撲撲地像吐一串口水,眼睛卻看著那間修鞋鋪。

      修鞋鋪里是李菊,起初看雪,后來看偶然走過玻璃拉門前的人,再后來就看對面那棟鑲了淡淡白邊的樓。五樓的陽臺上,四十多歲的男主人穿一件兩股筋的背心,在給綠植澆水。那塊被晾衣架、綠色盆植和撂起來的紙箱子攻占的狹小空間里,他裸露的皮膚顯著地跳出來,喧軟、細嫩同時油膩地白著。李菊下意識去摸自己的手,為了干活方便,她戴著剪去五個指尖的毛線手套,斷茬處拿補鞋的線縫綴好了,每天和各種各樣的鞋糾纏不清,手套早已經分不清本來面目。就像李菊的手,也早已經看不出是李菊的手了。她覺得那不是一個男人該有的雪白,該是她的,該是她那雙手的。

      被男人的雪白拉遠了思緒的時候,李菊也就忘了自己的冷。她的冷和走在街上的人不一樣,他們瑟縮著脖子看上去很冷,但那冷肯定只是一時的,他們總會回到只穿背心的家里。李菊的冷是連續(xù)不斷的,像棉花糖,繞一圈再繞一圈,要拉多長就有多長。

      其實四平方米的小鐵皮房子里,燒著煤球爐。但除了需要燒開水的時候,那個煤球爐的火都是壓著的,溫吞吞,李菊不讓它死也不讓它活。整個市場的修鞋攤位里,就數李菊的生意差,客人少,畢竟她手藝一般。就為了這個,李菊自覺地克扣著自己。當然,有客人要坐進鐵皮房子里等著拿鞋的時候,李菊會自覺地讓火旺一點。還有一種情形,是李森林過來說話的時候。

      于是李森林就過來了,開了自己修鞋鋪的門,走不過三步,就進了李菊的門。他捎來一塊蜂窩煤,也不多說,自顧自替李菊捅開了火,爐子上的燒水壺輕輕地唱起來,不久就歡快地嘶嘶鳴叫著,冒出熱騰騰的水汽。

      “調料王”撲撲的瓜子殼就是奔這幅畫面去的,熱騰騰的小房子,一個男人,一個女人,偶爾說話,偶爾眼神碰一下再閃開,女人低頭哧哧地笑,男人身子前仰幾乎就要摸到女人的膝蓋,卻將將就停在那里,擺一個烤火的姿勢。幾乎能聽得見自己吐出的那聲“呸”了,“調料王”拿出笤帚去欺負那些瓜子殼,嘩嘩地攏到一處再嘩嘩地堆出門。

      早前“調料王”才是那個畫面里的女人,被八角、茴香、干姜、肉蔻、辣椒面的濃烈環(huán)擁著,她搖搖擺擺的笑追著李森林,總想要打濕他的衣角。他扭捏一下,不就范,也不草草離場,總要陪著她演一演。人生如戲,人生如夢,偶爾都要跳脫一下。她也沒那么當真過,偏偏他不陪她演了,她從蹺蹺板上跌了下去,就感覺到了疼。疼了,眼睛里就進了沙子,有時候揉出的是酸,有時候是刺,有時候是一把白刃的刀。譬如賣魚的劉三刮魚鱗的那把,要多么快多么熟練,眨眼間就修出一條圓潤的魚身來。

      水開的時候,李菊去拎水壺,李森林手快,先夠著了。把水挪一挪,還是讓壺微滾著,問她剛才在看啥?李菊抬頭,陽臺上那個雪白的只穿背心的男人還在,愣了一下。李森林也抬頭看,說你看,白不白?李菊不搭腔,李森林打趣,說我要是有那么白,就能做小白臉了。這句被李菊呸了一下,李森林又說,你要是有這么白,就美得不得了了。李菊順嘴回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沒那么白?我要不是修鞋的,比他白。李森林又說,你白不白都好看。

      雪下那么白,有人覺得凄涼,也有人覺得可愛。就是這樣。

      這座城幾年以前是另一番樣子,比如中心公園那時候還沒蓋起來,西郊那時候也還沒有層層疊疊的樓房,總之現(xiàn)在的時間比過去的時間快了,眨眼間就能發(fā)生很多事情。

      至于李菊,短暫的修鞋生涯已經讓她的一雙手糙成了老樹皮,雖然她干活的時候,姿態(tài)麻利清爽,拔下舊鞋跟,打磨,切割膠皮,涂抹膠水,粘合,修整,為顧客換雙鞋跟一氣呵成,沒有多余的累贅。但如果她忽然抬頭看一眼,或者討好地笑一次,就立刻暴露了她身上的疏離感。她到底和這座城市還沒有骨血相連,好像來一點什么事情,就很容易把她和它分開。不像李森林,他操著一口總會讓人誤解那是咬到了舌頭的外地語言,卻流露出他和這個城市密不可分的坦然。

      當然,這坦然和不可分源于他在城里有一套房子,兩室一廳,陽臺還可以讓李森林像個城里人一樣,穿著背心招搖地晾一晾他的幾件好衣服。沒什么不同啊,他跟李菊說,他們吃什么我也吃什么,有時候我比他們還會享受呢。

      李菊不說話,淡淡笑兩下,她長得還算好看,這一點她自己也知道,雖然是坐在鐵皮房子里,戴著臟污的手套,干著修鞋的活兒,但她長得清秀可人,除了笑的時候會露出幾顆稍稍泛著黃的牙齒。她在顧客面前不避諱那些牙齒,該露就露了,在李森林面前她就忍不住要藏著。

      李森林修鞋手藝好,愛陪客人聊天,能唱家鄉(xiāng)小調,還喜歡去舞場里跳跳舞,市場里的人喜歡他,顧客也都喜歡他。第一次見李菊,他逗她,喊哥唄,都姓李,也不分姓。李菊彷徨,看了看領她來見李森林的老鄉(xiāng),老鄉(xiāng)笑得很舒展,她就叫了聲李哥。李森林咧著嘴呵呵笑,很受用的樣子。

      那時候李菊剛和自己的男人離婚,一個人跑到城里來。李菊的男人其實是老實男人,在家鄉(xiāng)的磚廠上班,拼苦力,一個月掙個兩三千,李菊在家里種幾畝地,伺候老人,都風平浪靜。男人對她也算體貼,夜里冷了知道把她的腳捂在懷里,炒個肉菜會當著婆婆面往她碗里夾大塊瘦肉。后來是被磚廠的出納給攪黃了。那個大屁股的桂花,胸前像裝著兩座白花花晃蕩的池塘,一走一搖,水就要溢出來的洶涌。李菊替男人去磚廠取過幾次工資,回來還跟男人說桂花的胖,笑話她那一身肥厚的肉。結果那堆肉躺到他男人懷里了,還是別的長舌婦說給李菊聽的。男人常年干活,胳膊粗壯有力,摟住李菊的時候,像老虎抱著一只小白兔,李菊想著他抱著那豐腴女人的樣子,嘔出一地酸水。男人回家,李菊就逼問,男人平時不跟人爭,也沒有壞心眼,就低低地說,你別嚷嚷,我就是一時糊涂,沒忍住。男人給李菊認錯,說小菊,你知道我的,二柱他們進城還去個理發(fā)店按摩,我連門也不敢進。要不是,要不是她逗引,還自個兒往我懷里鉆,我哪敢???李菊冷哼一聲,你一個搬磚干粗活的,她憑什么?男人說這我咋知道,反正我去領工資,她把我留到晚了,拿她那胸就蹭我胳膊,我躲了,真的,可她就抱住我脖子不放,菊,小菊,真是她自己來的!李菊說你惡心!男人說是,我是惡心,我以后再不惡心你了,我今天就跟她斷了。李菊說斷了,看樣子你們倆時間久了,什么時候開始的?男人沁了一頭的汗,統(tǒng)共,也就那么兩三次。李菊覺得一百只老鼠的爪子在摳自己的心口。李菊說你是喜歡她了嗎?咱倆離了吧。男人急了,小菊,不是跟你說了嗎,我和桂花就是一時,那么一會兒,上床下床的事情,我心里就你,沒別人,打死我也不會離的。李菊說還桂花,叫那么親熱,你還不是喜歡她嗎?她自己嗚嗚地又哭了,男人趕緊澄清,說那個騷娘們兒,她就是個騷娘們兒。李菊更氣了,她騷,你不是更騷?她一個女人,你不碰她會有什么事?男人還是一迭聲地認錯,說就是鬼迷心竅,迷迷糊糊就那樣了。

      沒人覺得大驚小怪,鄰居、親戚甚至娘家人都用相同的話勸她,也不當真的,他總歸心里有你。本來李菊想忍,她勸自己也把這樣的事情當吃飯吃出粒沙子,硌了下牙,吐出去就好了。到了別人都吐出去了,她不行,她就是拗不過自己的心和眼睛,男人忽然有了重影,經常變成兩個人,她看他一眼,她碰他一下,就總看到他懷里膩著那個肉乎乎的桂花。她知道這樣的日子肯定是過不下去,咬著牙離開了男人,沒要孩子,也沒要錢,跑到城里碰到修鞋的老鄉(xiāng)就學了修鞋。

      李森林一直對李菊不錯,但也就是這樣而已了。離“調料王”意圖打濕他衣角替他更衣的距離還遠。不過是門挨著門,李菊手藝不熟練,隔三差五需要一個老師傅指點一下。他就是熱情,想幫她。也許幫著幫著走得太近了,挨在一起的時間太多了,閑閑說話的場景太頻繁了,兩個人自己沒覺察到吧。市場里傳了很久,“調料王”像畫小人書,編了一本又一本,滿市場都當電視連續(xù)劇看,就瞞著他們倆人。

      雪下出一層白又一層白,天地都白了。李森林和李菊在小鐵皮屋子里暖暖地過了一下午,沒客人來。顧客修鞋都不是要緊的事情,不會往又冷又滑的街上來。再等一會兒,天就快黑了。李森林說等下要回去吃火鍋,問李菊要不要一起?李菊當然說不要,她知道李森林是有老婆的,所以中午會回去,晚上又要早早回。滿市場只有他中午回家,而且是回一個半小時。這么算下來,他比別人忙的時間少很多,生意都靠好人緣撐著。每每他這么問,都只是寒暄,也就像聊聊天氣一樣平常吧。他也知道她不會當真,卻還是細細給她講要燙什么菜,一定要有羊肉吧,還要有粉條,他說還有年里剩下的肉丸子,冰箱里凍著豆腐,差不多了吧,對了,再加點自己腌的酸菜,來一把韭菜。李菊垂了眼睛,被他講得舌底里生津,也悄悄在心里想,要不要回了出租屋里,也用爐子燙一點熱乎乎的肉菜吃。

      這飲食煙火的日子,無非也就是這樣吧。

      門被推開的時候,兩個人都還沉浸在滾燙鮮活的想象里。冷不防一股子兇狠的風撲進來,爐火被吹到東扭西扭定不下來。一群人涌進來,還沒反應過來,已經推開了李森林,揪住了李菊。聲音鞭炮一樣響脆的,那是巴掌扇在了她臉上,或者沉悶像啞炮,那估計是腳板踢到了她棉衣裹著的身上??傊鞣N響,各種揍,各種哀嚎。

      李森林沖過去,被推開了,再沖過去,又被推開了。是他家的親戚吧,他一連聲喊著四叔的,滿嘴的白灰胡須,還看得出在咬牙喊使勁。李森林扯開了嗓子,四叔,你們這是造什么孽?她跟你們有什么冤什么仇?

      叫他四叔,他才肯斜著看李森林一眼,破鞋!讓你再跟她好!家里的老婆你當她死了么!

      李森林說胡扯些啥?我們啥也沒干。一邊喊著沖過去救李菊,更是添了一桶油,火燒得更旺。一群人撕扯開了李菊的衣服,像剝蔥。李菊哀哀地求,不要,一面喊著救命,一面護緊了周身。哪里也顧不過來,一雙手敵不過十幾雙手。還嫌地方小,十幾雙手把她拎出了鐵皮屋,扔到了外面的雪里。

      李菊不到兩百塊錢的棉衣被扯開了,梗粗的鴨毛到處飛,到處飄,看起來比雪下得還認真,再落一地,粘到四處的人身上。李菊哪里也不護了,沒力氣了,木頭人一個,任他們捏任他們擺。

      李森林要打110,被搶去了手機,轉身朝雞魚肉、日用百貨店主還有“調料王”那里高喊,快報警??!不知道有沒有人打電話,卻都涌過來看熱鬧,正月十五看社火一樣的表情。像圍出了一個戲臺,看著李菊被剝成白蘿卜樣,原來她真是很白的,別看那雙手粗成老樹皮,身子卻是白的。她不哭,也沒有眼淚,頭發(fā)擋住了臉,轉眼“白蘿卜”被市場的爛泥塘染成了黑一塊白一塊,青一塊紫一塊。

      羊肉鋪的刀被李森林搶過來了,他撲過來,一群人自動撒了手,以四叔為軸心,圍成了半徑,看他要怎么沖殺。

      李森林有拿刀的膽,卻沒有刺到別人肉里的心。但保不齊逼急了眼會不會有,而且四叔那群人并不打算逼急了他,他們只想嚇退離他近的女人罷了。管是李菊,還是別人,靠李森林太近就都要嚇一嚇的。也沒人過去斗狠,看李森林揮舞著刀,風車一樣,跟李菊喊,進門去,快進門去。

      修鞋鋪的門還是完好的,李菊于是披散著頭發(fā),在爛泥塘里匍匐。好不容易摔進了門里,才敢哭,才想到眼淚早該流出來了。她開始恨,恨桂花,恨男人,恨李森林,恨這個下雪的天,恨自己那個被染成骯臟的身子。等她從嗓子里尖厲地嚎出來時,像誰拿著刀刮玻璃,刺拉拉地噪,讓人心里吞不下吐不出去的噪。

      李森林拿著刀,把著門,眼睛血紅。慢慢就沒人了,四叔那群人打也打了,氣也出了,吆喝著早走了??礋狒[的都是市場里的人,往日那么熟的臉都認不出來了,一個一個,青的臉,烏的嘴,鉤子一樣的眼睛。顧客三三兩兩來,就勢也就散了。

      李菊渾身的肉像要掉下來,動一下掉一塊,但又不掉,再動一下再哆嗦一下。疼也折磨她,不讓她好受。她喊李森林,滾遠。李森林要送她去醫(yī)院,被她再罵一遍滾遠。她只有嘴里有力氣,手和腳的力氣都散盡了。

      醫(yī)院還是去了,她那個樣子再窩在鐵皮房子里,指不定就僵掉了。李森林替她裹了自己的大襖,叫了一輛出租車,顫顫巍巍扶著李菊,她疼一聲,他心尖就跳一下。自己是作了什么孽嗎?真的沒有,天雷打下來他也敢說沒有,那是憑什么呢?是他欠誰的嗎?算下來,也算不清楚。

      李菊好歹昏睡在醫(yī)院的床上了,發(fā)著高燒,渾身都是火爐。李森林寸步不離,電話被丟在哪里了,他出來的時候忘了去撿,忙的間隙想到家里的老婆還沒有吃飯,再一轉念,卻想餓死她算了。四叔是老婆娘家人,那一群也都是,他們不給他活,那讓她一起不活算了。

      他干脆一夜不回。守在李菊床頭,她醒了,喂她水,喂她粥。她睡了,他也趴在她腳底迷糊著。亮的時候拉開病房的窗簾。雪把街凍住了,把城凍住了。蟲子一樣的車和人,在馬路上蠕蠕地挪。活就是這么不容易,哪里都得小心不是么?

      李菊也來了一段時間了,還不知道李森林的事情。滿市場知道的人也沒幾個,都只隱約聽說過李森林的風流債。他總去公園里跳舞,腰身扭得比女人還好看,那塊場地三元一張票的時候就跳,換了夜場迪廳的時候仍跳,成了旱冰場的時候還跳,沒誰比他長情。跳舞時間一長,別人都有固定舞伴,他定不下來。起初是交誼舞,舞場外面的人都喊交誼舞交誼舞,他摟別人的腰,女人摟他的肩背,貼得近了,女人的粉餅香膩膩的沾上身。必須要手握在一起的,他早早就回去洗干凈,總要把手搓洗個十幾二十遍的。舞曲一響起來,他就什么也不想了,鼓點敲在腳上,一點不錯地跟著,前進,前進,后退,插花。行云流水的夜,摟肩摟腰的夜。

      是從跳舞開始,李森林挨了打。還是四叔那一群人,起初是打他。后來不奏效,打完了,傷好了,李森林還是手洗個半干凈,指甲縫里藏著鞋油皮屑,臉上抹了大寶去舞場里前進后退轉圈,不到十二點想不到回家。四叔他們就換了方式,不揍他,揍和他跳舞的女人。一個,兩個,三個,和李森林跳舞的女人越來越少,偶爾有不知情的孤單單去了,被李森林邀下場,以為他是舞蹈老師,被帶得花團錦簇,再一夜奔著他來了舞場,李森林卻冷了臉,裝不認識,也就訕訕躲遠了。

      就這么跳了幾年,大家改跳廣場舞了,才省下心來。誰也不摟誰了,誰也不挨誰了,自己抖自己的肩,自己轉自己的腰吧。李森林還是領舞,帶著上至六十下至幾歲的孩子旋轉跳躍不停歇,外場圍一圈看的人,目光都在他身上,他像大功率的聚光燈,被眾人的追光熨得心里舒服。

      “調料王”當然知道有關那些挨打的事情,但哪里危險哪里才有趣味,她就是那種要往生活里丟石頭看浪花的人。她招惹李森林,也不過就是招惹,知道分寸,知道閃躲。李菊自己懵懂,飛蛾一樣撞進蜘蛛網了,只能怨她自己。

      十幾年前,李森林是農村的,老婆是城郊的,遇著了,也沒多想就湊在一起結婚過日子。也是大雪的天,天上玻璃,地上也明鏡,從上到下的瓷實。傍晚的時候他們過馬路,齊齊被撞了。他滑出了馬路牙子,老婆癱在了床上。在醫(yī)院里耗了一年多,老婆說不出話,娘家人主動要求回家養(yǎng)吧,別把錢都送給醫(yī)院了。剩的賠償款夠在城郊買套房子,就買了。幾年以后城郊拆遷,又換了大的,還有了余錢。他是一肩挑著房子,一肩擔著老婆,就那么一路走過來的。四叔他們無非怕他還挑著房子,卻扔了老婆。

      可是沒有跳舞的那點樂,他覺得也撐不下來。那些粗的腰細的腰,肉的手骨感的手,笨拙的腳輕盈的腳,都給了他念想。不過就是碰一碰熱的,動的。不然一夜一夜怎么熬,要從年輕熬到中年,再熬到老,再熬到死。

      李菊聽他說跳舞的事情,聽他說挨打的事情,聽他說摸手摟腰的事情,沒聽到他說跟誰真的好過,好到脫了衣服的那種。他說做不出,也就是想想。不知道怎么的,她信他。不知道怎么了,她就把手放到了他手里。兩只手有些像,粗粗的,爬滿傷痕的,怎么也洗不干凈指甲縫的。他起初不敢動,再來輕輕摩擦了一下手背,撫了撫指肚。那兩只手像兩只蝴蝶,停在一朵花上,陽光照著,偶爾扇動一下翅膀。

      出了醫(yī)院,李森林送李菊回她的出租屋。就在菜市場附近,三百塊錢一居室的老樓房,樓道黑漆漆,墻面被各種文字和顏色覆蓋了,樓梯間有風的時候紙片塑料袋呼啦啦地飛。房子里倒是通了暖氣,暖氣費李菊自己交,也有舊熱水器可以洗熱水澡。

      渾身青紫的李菊把自己泡進溫水里,細細地搓,但不敢站太久。她回想那天大雪的白,自己的白,被滿市場的人看進眼里的白,手顫了一下。放下一頭濕淋淋的頭發(fā),照一下鏡子,她覺得自己蛻了一層皮。

      白蛇蛻皮,青蛇蛻皮,蛻無數次皮修成了人。她躺在床上,水水的眼睛看李森林。他躲了一陣,也沒處躲。李菊的男人去年末的時候來過一次,告訴她娃兒也得要人管,他也得要人管,桂花做飯家里人都愛吃,桂花的好性格哄得一屋子人都開心。那么,他就打算和桂花一起過了。他沒問她要不要回去,他就說要和桂花一起過了。她出來了,拗著一股性子,并沒咬定再不回去,還存著回心轉意的小心思,不說出來罷了,以為當她男人那么久了,終歸會懂的。但這人間,最是個懂字沒法測量,可深可淺,可到身體可到思想。最后的結局,別人打她都是用手用腳用棍子,那個男人打她就用一句話。一句話也就夠了,她也半死不活了。

      那么好了,她的男人沒了,李森林的女人相當于沒了。她蛻了皮,白白的肉身,人的肉身。也沒什么好想的,都是清白的。清白了以后的清白,雪被踩臟了以后,再鋪一層雪的白。李森林為那白哭了一鼻子,他的眼淚怕是攢了太多年,怎么也揩不凈,她的手替他抹去一層,又涌出來了,再抹,還有,是有泉水住在他身子里吧。

      回到市場是半個月以后了,李菊換了新襖,李森林買的,將將好掐著腰。李菊臉養(yǎng)白了,一朵白梨花樣,從市場的東頭走到西頭,南角拐到北角,臉上是盈盈的笑,笑里其實是綿密的雪。雞魚肉、日雜鋪子的主人以及“調料王”迎著那雪,拿不出合適的表情,冷了不好,熱了也不對,笑都干巴巴。

      日子如常,兩家修鞋鋪的生意卻混雜到了一起,你的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忙的時候一起忙,閑的時候一起閑。但一起閑的時候,李森林剝了桔子喂李菊,嗑一堆瓜子攢許多瓜子仁兒喂李菊。李菊喂他是用眼睛,是用嘴,是用白?!罢{料王”砸爛幾個罐子,罵婊子,那有什么意思?太多的事情要兩個人才有趣味,連生氣也是。比如李菊偶爾撇嘴,李森林就知道她哪里不痛快了,就去撓她,就去哄她,摟著她的腰跳快三慢四,探戈他也跳得來的,總歸在舞場里那么多年了。有的是時間,一點一點教李菊,有的是黑夜,一步一步搖啊搖。

      四叔那群人被關了幾個,是李森林干的。李菊蛻了皮,蛇一樣,他蛻一層皮,老虎一樣。報了警,看守所里讓他們住幾晚,總會學乖的。以前他都忍著讓著,到了發(fā)現(xiàn)會把人慣壞,慣到不講理,也就豁出去了,豁出去了反而沒啥了,出來的幾個都蔫了,沒進去的還要跳著找李森林,冤冤相報何時了,算了吧!也就算了,李森林都做好沖鋒陷陣敗逃反攻N條方案了,最后敵方武器入庫了。也好,和平解放。

      轉眼就沒雪了,杏花白了桃花紅。李森林請四叔他們來家里吃飯,李菊掌勺,她從老家?guī)淼氖炙?,紅燜羊肉,黃燜小排,辣子雞,水煮魚,大炒小炒十八盤,光為菜單她就琢磨了一個星期。

      菜先在桌上擺著,沒筷子,眾人一起看李森林怎么喂睡在床上的女人吃飯。女人的下巴擠出波浪狀來,那沒力量的一身肉輕軟綿密,碰一下就暈出一圈浪,白而喧騰的浪花。李森林盛了雞湯,一勺一勺吹涼了很有節(jié)奏地往女人嘴里喂,白胖的女人一副嬌嗔的表情,喝一口咂巴下嘴,很享受的樣子。看得出來,李森林習慣了這樣的喂,女人也安于這樣的喂。時間是最好的鏡子,好不好都能看得出來,親戚們看得也明白。喝完了湯,李森林又喂女人吃了幾塊燉到要化的肉,女人吃飽了,他幫她開了墻上掛著的電視,熱熱鬧鬧,花紅柳綠。還要翻身,把波浪一樣的身子翻一下,揉捏幾把。至于吃喝拉撒,每一樣拆開了去,都是要耗力氣的,耗時間的,耗耐心的。這樣的生活他過了多少年了,也沒個記帳本,沒法拿給四叔他們看。

      李菊說大家上桌吃飯吧,筷子一一擺好,四叔帶頭,恭恭敬敬坐好。酒喝到嘴里,是辣的,是催眼淚的。李森林到底忍住了,碰杯碰得山響。四叔也回敬他,他端起來喝光了,拿起雞腿,撕了一條肉,卻往李菊嘴里送。她躲了一下,又湊過去接住了。滿桌靜了一下,又融化了,酒還是酒,接著喝。

      李森林請四叔的時候就說了,房子是老婆的,誰要是養(yǎng)她,就把他那個擔子接過去兩頭挑,四叔也行,別人也行。四叔不養(yǎng),別人也不養(yǎng),那他就一直養(yǎng)著。他挑慣了,肩上有力氣,也還擔得動。

      喝醉了,吃好了,都搖搖晃晃出門去,一排站在街上。接著看李森林和李菊兩個人把那團白胖的浪花抱到了躺椅上,陽光也是白的,白的光,白的熱。椅子上的女人難得見到陽光,以前李森林一個人弄不動她,有李菊就好了。她竟然笑了,嘴角流下線一樣亮的水花。李菊幫她輕輕地擦一下,拿起梳子替她梳剪得短短的頭發(fā)。梳一下,浪花歡騰一次。

      人都慢慢走了,散到四處去。李森林說著再來噢,像在空空的天里敲了一面小鼓,叮叮咚咚的。他湊過去嗅李菊身上的香,手攬著一個女人溫熱的腰,把一條街都當了舞場。街上的花白的白,粉的粉,都看著。長日苦短,長日漫長。

      責任編輯 麗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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