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時平面上詞綴“老”的探究

王漫儒

摘要：“老”具有多義性和多功能性，作為詞綴的“老”是由形容詞“老”虛化而來，在不同詞中，“老”的虛化程度不同，有的完全虛化，有的還處于虛化過程中，并帶有不同的感情色彩。“老”作前綴時，構(gòu)詞能力強(qiáng)，按結(jié)構(gòu)形式可分為“老+名詞”和“老+形容詞”兩大類，細(xì)分為8小類;作后綴時，構(gòu)詞能力弱。

關(guān)鍵詞：詞綴“老”;共時;分類

一、共時平面上的詞綴“老”

與其他詞綴相比，詞綴“老”相對特殊：它可作前綴，也可作后綴;與不同的詞根搭配，可以指人，也可指動植物;可用作他稱，也可用作自稱;用作他稱時，可表示敬重，也可表示蔑視;用作自稱時，即可表示自負(fù)，也可表示自謙?！袄稀痹谂c其他語素搭配時，其虛化程度有很大差別，附屬意義和功能也不盡相同。下面將詞綴“老”按照結(jié)構(gòu)形式進(jìn)行劃分：

（一）前綴“老”

1.“老”+名詞

1.1“老”+親屬稱謂

1.1.1表示親屬關(guān)系：這類詞主要有：老爸、老媽、老姐、老妹、老弟、老公、老婆、老表、老侄、老娘、老子等。

最初主要指稱長輩，如“老爸”、“老媽”，后來“老”的修飾功能逐漸減弱，也可以指稱平輩或者后輩，如“老公”、“老婆”、“老弟”、“老妹”、“老侄”“老表（表兄弟）”等，口語色彩更濃重，多用于非正式場合，更顯親切隨意。

值得注意的是“老娘”“老子”，例如：

（1）李逵道：“我只有一個老娘在家里”。（《水滸傳》四十二回）

（2）有甚么言語在外人處説來，欺負(fù)老娘！（《水滸傳》二十四回）

（3）予在南鄭，見西郵俚俗謂父曰老子，雖年十七八，有子亦稱老子。（陸游《老學(xué)庵筆記》卷一）

（4）你敢動一下，老子不把你打成肉醬不姓趙！（巴金《憩園》十二）

從例句（1）、（3）中可以看出“老娘”和“老子”分別是母親、父親的俗稱，此時，“老”字稍有虛化。用作自稱時（例（2）（4）），二者都有自負(fù)意味，較粗野，一般用于表示氣憤或玩笑場合。不同在于，“老子”用于自稱時，“子（指男子）”讀輕聲，比“老”虛化得更嚴(yán)重，這里的“老”應(yīng)為實(shí)語素，而“老娘”的“老”則為詞綴。[1]

1.1.2擬親屬稱謂

在社會交際過程中，為了滿足社交稱謂的需要，“老”的修飾功能減弱，出現(xiàn)了擬親屬稱謂，“老+親屬稱謂”也可以表示非親屬，如：老兄、老哥、老弟、老表（俵）、老爺、老爺們兒、老娘們兒等。

（5）你老兄可也是來省城找事做的么？（艾蕪《人生哲學(xué)第一課》）

（6）書畫奇物，老弟近年視之不啻如糞土也。（蘇軾《與蒲傳正書》）

（7）季交恕跟著另一位帶路的，且走且問道：“老表，還有多深多長啦？”（李六如《六十年的變遷》）

封建社會男性社交機(jī)會遠(yuǎn)大于女性，彼此之間“稱兄道弟”更顯親切和尊重，因此“老兄”、“老弟”的稱呼使用更加頻繁，發(fā)展更迅速。以“老兄”稱對方，表示尊敬（例（5）），以“老弟”自稱表自謙（例（6）），二者都可用于稱人和自稱。相較之下，女性之間的此類稱呼并不多見?！袄媳恚▊l）”除了表兄弟的意義外，也可以表示年齡相近的成年男子間的客氣稱呼，帶有親昵的感情色彩（例（7））?！袄蠣敗币辉~多用于對有一定身份的男子的尊稱或仆人對男主人的尊稱，該詞中的“老”虛化程度較低?！袄蠣攤儍骸薄袄夏飩儍骸睘榉窖裕袄蠣攤儍骸蓖ǔＶ赋赡昴凶?，“老娘們兒”多指成年女子或已婚婦女，含貶義色彩。

1.2“老”+數(shù)詞，表排行

“老”后加上二到十的數(shù)詞或“大”、“小”、“幺”表示兄弟姊妹的排行，如“老大”、“老二”“老三”、“老幺”、“老小”等。

這種用法來源于“老”加親屬語。“老”加數(shù)字表排行的用法具有簡便的“類推”能力，此時，詞綴“老”失去了交際性的“稱呼”意味，沒有敬、謙的語義色彩，同時也突破了“老”一般用于成年人的限制，因此，這種用法中的“老”沒有任何實(shí)義，虛化程度最高，并且封閉固定。如：

（8）楊家四兄弟，老大死了幾年，其余三個好像都在省里。老二、老四做生意相當(dāng)賺錢。老三素來不務(wù)正業(yè)，是個有名的敗家子。（巴金《憩園》五）

“老幾”有兩個含義，一是用于疑問句中，問家中排行第幾，二是用于反問，表示某個范圍內(nèi)數(shù)不上、不夠格，帶輕蔑意。如：

（9）“你也得學(xué)著點(diǎn)，拉一輩子車又算老幾？”（老舍《駱駝祥子》）

“老”+親屬稱謂也可表排行，如“老兒子”、“老閨女”、“老妹子”、“老姨”、“老舅”等，這里的“老”有實(shí)際意義，表示排行最末的，因此并不是詞綴。[2]

1.3“老”+字/號/單音節(jié)姓氏

一般來說，這種稱呼比直呼其名更顯親切，可用于面稱，也可用于背稱。

1.3.1“老”后加字、號，如：

（10）快誦老坡《秋望賦》，大千風(fēng)月一毫端。（宋 范成大《寄題永新張教授無盡藏》）

（11）老可能為竹寫真，小坡今與石傳神。（宋 蘇軾《題過所畫枯木竹石三首》）

這里“老坡”指蘇軾，號東坡居士?！袄峡伞敝柑K軾的表兄弟——畫家文同，字與可。[3]

1.3.2“老”后加單音節(jié)姓氏，如：老王，老張，老李等。

“老”加單音姓氏的用法中，“老”的虛化程度較低。朱德熙先生認(rèn)為跟“小王”對比，“老王”的“老”也還保存著形容詞“老”原來的意義。而今，隨著時代的變化發(fā)展，朋友、同事之間的這類稱呼更加普遍，一個人既可以稱“老王”，也可稱“小王”，這個“老”已經(jīng)超越了原來的修飾功能，與年齡并無太大關(guān)系，而是傳遞出某種人際關(guān)系信息，表明兩人關(guān)系熟識。因此，我們也可以認(rèn)為“老+姓氏”有兩種功能，一種表示年紀(jì)大，一種用于表示關(guān)系熟識。

一般情況下，我們只習(xí)慣在單姓前加“老”字，復(fù)姓并沒有這種用法，很少聽到稱呼對方“老歐陽”或“老司徒”等。這主要與漢語發(fā)展中的“雙音”化趨勢有關(guān)。

1.4“老”+社會稱謂

社會稱謂指社會機(jī)構(gòu)、人際關(guān)系的文化符號。包括職務(wù)、職業(yè)、身份等的名稱?！袄?社會稱謂”實(shí)際上是詞綴“老”與某一職業(yè)或職務(wù)的簡稱的搭配，可細(xì)分為兩小類：

1.4.1“老”+職業(yè)，如：老師、老班、老警、老編、老公安等。

1.4.2“老”+身份，如：老板、老總、老財、老鴇、老賊、老鬼、老鄉(xiāng)、老好人、老百姓、老八路等。

（12）他們講，老八路真了不起，一時鉆在鬼子當(dāng)中沖打，一時又爬上樹，架起機(jī)槍射擊起來。（沙汀《記賀龍》）

（13）除了老板之外，大概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姓名。（夏衍《包身工》）

“老師”的“老”是沿著表敬稱的意義虛化而來的，仍有表尊敬的含義，虛化程度很高?！袄瞎病薄ⅰ袄习寺贰钡摹袄稀迸c年齡無關(guān)，而是表示對這一職業(yè)的尊敬。[4]“老總”本來是對軍隊高級領(lǐng)導(dǎo)人的尊稱，多和姓連用，如“彭老總”，后來總編輯、總工程師、總經(jīng)理等都可稱為“老總”?！袄习濉北局杆綘I工商業(yè)者，后來泛化，員工對上司都可稱“老板”，這里的“老”都帶有敬稱含義?！袄县敗笔欠窖?，指地主，財主。“老鬼”是方言中妻子稱呼丈夫，多作為詈詞或謔稱?！袄腺\”也是詈詞?！袄相l(xiāng)”指同鄉(xiāng)人，“老”有親切的感情色彩。這類詞中，“老”的感情色彩褒貶不一，可見，感情色彩與詞綴本身無關(guān)，可能只是與使用習(xí)慣有關(guān)。

“老班”則是學(xué)生對班主任的較隨意的稱呼，一般用于背稱，含有親切的感情色彩?！袄暇帯?、“老警”皆是如此，它們與“老師”的不同在于，“老師”的“老”是逐漸虛化為詞綴的，而后者一開始就是“詞綴+略語式的詞根”，類似一種縮略語。這些詞都具有臨時性特點(diǎn)，是為了適應(yīng)表達(dá)需要臨時創(chuàng)造出的詞語。

1.5“老”+地域義語素

這類詞有：老外、老美、老西兒、老陜、老廣、老北京、老上海等。例如：

（14）如此攪得多了，人家便不相信他了。他可又鬧急了，找著一個專門重利盤剝的老西兒，要和他借錢。（《二十年目睹之怪現(xiàn)狀》第九十六回）

“老外”指外國人，“老美”指美國人。“老”加上地方簡稱可以表示當(dāng)?shù)厝?，如“老西兒”指西安人，“老陜”是陜西人，“老廣”指廣東人?！袄媳本笔菍哦急本┑膫鹘y(tǒng)風(fēng)俗的叫法，是一種文化符號，如“老北京布鞋”、“老北京胡同”、“老北京火鍋”等，同時也泛指土生土長的北京人?！袄仙虾！迸c之類似。該類詞具有臨時性和開放性的特點(diǎn)，“老”帶有親切友好、輕松隨意的感情色彩。

1.6“老”+表物名詞

這類詞主要有：老拳、老春、老錢、老庚、老命、老臉、老天（爺）等。例如：

（15）你也是這一天應(yīng)被犧牲的一個啊，但你只挨幾個老拳，總算僥幸。（蔣光慈《在黑夜里》）

（16）紀(jì)叟黃泉里，還應(yīng)釀老春？（唐 李白《哭善釀紀(jì)叟》）

“老”后加無生命事物的構(gòu)詞形式大量出現(xiàn)在元曲中，為使韻律和諧而臨時創(chuàng)造了很多這類詞，“老”字主要起到襯音作用。[5]后來隨著元曲的衰落，只有部分詞保留下來，如“老拳”，即有力的拳頭;“老春”指醇酒、好酒，唐代多稱酒為春;“老錢”指銅錢;“老命”泛指性命;“老臉”表示臉面、面子時，“老”的意義也已虛化，但虛化程度較低;“老庚”是同年齡人之間的親熱稱呼，“庚”意為年齡，“老”含有親切意味;“老天爺”也說“老天”，古人以天為尊，加“老”尊稱為“老天”。

1.7“老”+動物/食物名稱

1.7.1“老”+動物名稱：老鼠、老鷹、老虎、老鱉、老鴉、老鴰、老梟（貓頭鷹）、老兔（玉兔）等。

1.7.2“老”+食物名稱：老玉米、老倭瓜、老白干兒、老酒、老豆腐等。

“老+動物名稱”這類詞中“老”已完全虛化，并且這類詞數(shù)量很有限，呂叔湘先生認(rèn)為這類詞不具有能產(chǎn)性。[6]但“老”仍然顯示出一定的感情色彩意義，如“‘老虎有兇猛的意味，‘老鼠有憎惡的意味”。“老鱉”一詞來自北方方言，“老”字可能與鱉的壽命長有關(guān)?！袄贤谩?、“老梟”的說法已經(jīng)被時代淘汰，現(xiàn)代生活中基本不再使用。“老+食物名稱”這類詞基本來自方言。

2.“老”+形容詞

“老”可以看作名詞的標(biāo)記。不管詞根是不是名詞性的，只要是用‘老構(gòu)成的詞，都是名詞。[7]“老”放在某些形語素前也可以構(gòu)成名詞，一般用于指稱具有某種習(xí)性特點(diǎn)的人，略帶貶義，或有嘲諷意味。

這類詞主要有：老饕、老饞、老慳、老粗、老奸、老帽兒、老土、老趕、老摳、老蔫兒、老倔等。

（17）小人屬厭君休誚，一飽如今學(xué)老饕。（清 錢謙益《重陽次日徐二爾從饋糕蟹》）

（18）老饞自覺筆力短，得一忘十真堪咍。（宋 陸游《戲詠鄉(xiāng)里食物示鄰曲》）

（19）南朝宋武帝狎侮群臣，隨其狀貌，各有稱目。劉秀之儉吝，呼為老慳。（《宋書·王玄謨傳》）

“老饕”、“老饞”都指貪吃之人?！镑摇笔恰镑吟选钡氖÷?，“饕餮”是傳說中的貪殘的猛獸，后來特指貪食者。“老慳”指十分吝嗇之人，宋武帝因劉秀“儉吝”稱他為“老慳”。這里的“老”有強(qiáng)調(diào)程度之深的語義，但從語義結(jié)構(gòu)來看，仍是名詞性結(jié)構(gòu)，可以理解為“……者”?！袄洗帧敝溉狈ξ幕甜B(yǎng)的人，可用于自謙;“老奸”指奸詐之人;“老帽兒”指不懂行又帶傻氣的人;“老土”指沒見過世面的人;“老摳”的“摳”是摳門的意思;“老蔫兒”是方言詞，指不爽朗、不愛講話、不善交際的人;“老倔”指脾氣倔強(qiáng)的人。

“老”后還可以跟動詞，但數(shù)量較少，如“老賴”，“賴”是不承認(rèn)，抵賴的意思，“老賴”專指欠錢遲遲不還的人?！袄馅s”指沒見過世面的人。北京話中有“老炮兒”一詞，專指提籠遛鳥、無所事事的老混混兒，略有貶義，但隨著語言發(fā)展變遷，其中的貶義色彩已經(jīng)淡化。

（二）后綴“老”

與前綴“老”相比，后綴“老”的用法很有限，構(gòu)詞能力也較弱，一般表示尊稱。

1.單音節(jié)姓氏+“老”

“老”置于姓氏之后是一種敬稱，如：王老、張老、陳老等，一般用于稱呼有一定社會地位和聲望的成年男性，適用于較正式的場合，可用于面稱和背稱。用于面稱時，我們也可以說“您老”。

2.數(shù)詞/姓名+“老”

“老”放在數(shù)詞后常見的只有“二老”，是對父母雙親的尊稱?！岸稀币灿糜谧鸱Q同時或異代齊名的長者二人，如金庸小說《倚天屠統(tǒng)計》中的鹿杖客和鶴筆翁二人被稱為“玄冥二老”。這里“老”的虛化程度較低，還保留有“老人家”的實(shí)義。姓名之后加“老”的情況也有出現(xiàn)，如我國古代神話傳說中的八仙之一的張果老，姓張名果，傳說中有三千多歲而被稱為“張果老”，這個“老”與其年紀(jì)大有關(guān)，也表示尊敬。

參考文獻(xiàn)：

[1]董為光.《稱謂表達(dá)與詞綴“老”的虛化》[J].語言研究，2002，第1期

[2]郭良夫.《現(xiàn)代漢語的前綴和后綴》[C].現(xiàn)代漢語通論參考文獻(xiàn)精選

[3]閆德早.《“老”字的稱謂化作用》[J].語言教學(xué)與研究，1992，第3期

[4]劉新紅.劉峰《詞綴“老”的結(jié)構(gòu)及語義色彩》[N]伊犁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2004.12.

[5]王寧寧.《漢語詞綴“老”的研究》[D].上海師范大學(xué)碩士論文，2010.4

[6]呂叔湘.《漢語語法分析問題》[M].商務(wù)印書館，2017.第16頁.

[7]刑福義.汪國勝《現(xiàn)代漢語》[M].華中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第二版，201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