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忠強
唐代有個著名畫家閻立本(?—673年),他的父親閻毗和哥哥閻立德都擅長繪畫,由于父親言傳身教,閻立本青年時就特別喜歡繪畫,而且藝術造詣很高。
有一次,他去荊州看前人張僧繇(yáo搖)的壁畫遺跡。張僧繇是南北朝時期梁朝的著名畫家。梁武帝蕭衍常命他在佛寺作壁畫,傳說他在金陵安樂寺畫了四條龍,不點眼睛。他說:“點了眼睛,龍就飛去了?!眲e人不信,一定要他點上。他剛把其中兩條龍的眼睛點上,立刻閃電打雷,震破墻壁,兩條龍就騰云飛上了天(見唐代張彥遠《歷代名畫記》)。人們熟知的成語“畫龍點睛”便是典出于此,足見張僧繇繪畫之逼真、傳神,簡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閻立本對張僧繇的創(chuàng)作早就心向往之,現在有幸來到他的壁畫前,心里不免有了幾分激動。然而,當他仰頭掃視幾眼后,卻失望地說:“世人都盛傳張僧繇的畫如何如何,依我看不過是徒有虛名罷了!”但回到住地,左思右想,卻不甘心。第二天再去觀看,仔細端詳了好一會,感覺與初看時完全不同,認為張還算得上近代繪畫的好手。第三天他又去,反復觀看、揣摩之下,禁不住連聲叫絕:“負有如此盛名的畫家,的確不是無本事的人!”(“名下定無虛士”)他站著看累了,就坐下看,坐著看累了就躺下看,以至流連忘返,最后索性夜宿在那里。他如癡如狂地欣賞、研究,住了整整十天,還不愿離去。(見唐代劉餗《隋唐嘉話》)
閻立本觀畫經歷了一個由不知到知之的過程,每次不同的評價,都表明他對名畫的感受和體悟在步步深入,而最后能發(fā)現精深絕妙之處則是他堅持潛心細看,反復琢磨的結果??梢?,對于一件事物,特別是內容復雜的事物,不經過反復觀察、細心分析研究,是不可能深刻地認識它的。
然而,世上也有一些人自命不凡,喜歡以“名家”自居,對人對事評頭品足。唐人封演在《封氏聞見記》里講的“李邕鑒字”,就是一樁笑談。
原來,唐玄宗時有位書法家李邕,常自夸能鑒別書法。有個人寫了字交給他看,他總是不贊揚。那人恨李邕壓低自己,就偽造了幾幅古字帖,冒稱是家里珍藏的王右軍真跡,又拿去給李邕看。李邕見這字帖紙張墨跡陳舊暗淡,根本不懷疑它是假的,贊嘆說:“確是真品,平生未見?!痹谧娜硕颊J為他說得對。過了幾天,那人暗暗等到李邕賓客云集的時候,對李邕說:“您一直不贊揚我寫的字,前幾天呈上的幾張字,是我幼時寫的,您為什么說它是王右軍真跡呢?鑒別力到哪里去了呢?”李邕聽了大吃一驚,說:“請再拿來看看。”等到拿來看的時候,他稍微打開看了一下就說:“仔細看起來,也不算好?!?/p>
李邕(678年-747年)錯把贗品當真品,表明他缺乏書法鑒別的精準眼光,別人故意“惡搞”了他一把,就窘得他幾乎下不了臺。故事中李邕前后態(tài)度的變化,形成強烈對照,由此反映出他虛有其名而又文過飾非的一面。李邕當時雖說也是書法名家,但這并不等于他是書法鑒別家,術業(yè)有專攻嘛,而且事實證明他的識辨鑒別水平的確很糟糕。可見學海無涯,藝無止境,人們要獲得真知,怎能不虛心向學、刻苦自勵呢?
回頭再說閻立本,他能成為大畫師絕對不是偶然的。這從他觀畫的故事中就可窺其端倪。像他這樣的畫界精英,又有著很高的鑒賞力,可他仍然孜孜不倦地探求知識的底蘊和藝術的真諦——“坐臥觀之,留宿其下,十日不能去”,這種虛心好學、鍥而不舍的“面壁”精神,值得提倡。俗語說,人怕出名豬怕壯。人一旦出了名,成了名人名家名師什么的,各種利益誘惑就會紛至沓來,倘若個人缺乏自知之明,不知“吾生也有涯而知無涯”,非但不謹言慎行,反而自以為是,好為人師,那就會誤人誤己,庶幾名聲亦隨之掃地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