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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淺談王蒙近年來小說創(chuàng)作的新探索

      2020-11-02 02:56郭寶亮
      當代作家評論 2020年5期
      關鍵詞:王蒙虛構小說

      從1953年創(chuàng)作《青春萬歲》開始,迄今為止王蒙已有67年的創(chuàng)作歷史。其創(chuàng)作生命之長、創(chuàng)造力之旺盛,都是無人匹敵的,把他稱為文學界的“勞動模范”是當之無愧的。進入老年以來,王蒙仍然戰(zhàn)斗在創(chuàng)作一線,且佳作頻出,據不完全統(tǒng)計,近十年來王蒙共出版各種著作、文集十余部,其中小說集就有七部。特別是2015年以來,他幾乎每兩年就出版一部小說集,2020年還出版了長篇小說《笑的風》。近十年來,王蒙出版的小說及小說集有:《明年我將衰老——王蒙小說新作》(小說集),廣州,花城出版社,2013;《這邊風景》(長篇小說),廣州,花城出版社,2013;《悶與狂》(長篇小說),北京,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2014;《奇葩奇葩處處哀》(小說集),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15;《女神》(小說集,署名王蒙、陳布文),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17;《生死戀》(小說集),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9;《笑的風》(長篇小說),北京,作家出版社,2020。從小說創(chuàng)作的質量看,王蒙寶刀不老,探索不止,真正踐行了“創(chuàng)造到老,書寫到老,敲擊到老,追求開拓到老”的誓言。本文將以編年的方式,對2015年以來王蒙創(chuàng)作的小說作品進行解讀與評述,梳理其創(chuàng)作的新追求和新探索。

      拒絕“肥皂劇”:世俗交響中的歷史感與命運感

      2015年,王蒙的中篇小說《奇葩奇葩處處哀》發(fā)表于《上海文學》第4期,機緣巧合的是,短篇小說《仉仉》《我愿意乘風登上藍色的月亮》也同步發(fā)表于《人民文學》《中國作家》兩本雜志的第4期。同年7月,這三篇短篇小說又與發(fā)表于《人民文學》2014年第7期的《杏語》結集出版。這表明81歲的王蒙仍然具有旺盛的創(chuàng)造力。

      閱讀王蒙的這些小說,一種“不知從何說起”的感覺更加強烈,王蒙的深不見底、王蒙的雜沓繁復、王蒙的萬花筒般的無限纏繞……正如王蒙在此書后記里說的:“……一些荒謬,一些世俗,一些癡呆,一些緣木求魚南轅北轍直至匪夷所思,一些俗意盎然的情節(jié)……無限的人生命運的嘆息,無數(shù)的悲歡離合的撩撥……空間、時間、性別三元素的糾結激蕩,旋轉了個人、歷史、命運的萬花筒。”王蒙:《奇葩奇葩處處哀》后記,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15。

      中篇小說《奇葩奇葩處處哀》,表面上看好像是一個很世俗的故事——一個喪偶的老年男子與六個奇女子之間的可嘆、可愛、可哭的婚戀奇遇。王蒙說素材早就有了,“只是久久不想寫,是因為太容易寫成家長里短肥皂劇”。正因為有了這份警醒,王蒙才能在世俗的交響中直逼靈魂深處,透視百態(tài)人生,以橫切面的方式把時間串接起來,讓歷史與現(xiàn)實、追憶與猜想、前世與今生、昨日與明天穿插騰挪,縱橫馳騁,極大地拓展了小說的信息容量,使得一篇中篇小說具有了扎扎實實的寬度與厚度,從而避開了俗世的雞毛蒜皮,獲得了歷史的縱深感和錯綜感。

      小說一開始便是在沈卓然對發(fā)妻淑珍的沉痛追憶中展開。老年喪妻,回憶淑珍與自己相濡以沫、患難與共的一生,沈卓然痛徹心扉,追悔不已。淑珍是一個怎樣的女性???沈卓然把自己的怯懦謹慎、膽小怕事與淑珍平淡自然的常人心態(tài)加以對比?!绑w溫計事件”“那蔚闐事件”,特別是后者令沈卓然在同學的惡作劇中被誣陷,甚至吃了一記屈辱的耳光,他沒有也不敢抗爭,他習慣性地遭誣陷,這是他怯懦的表現(xiàn)。損人之后不敢挺身而出與被損害后的不敢抗爭,本質上都是人格不健全的一種標志,而被壓抑的怯懦之后的性幻想,難道不正是阿Q精神的變種嗎?隨后的政治壓抑與誣陷,那蔚闐老師在政治危難中的避風請求,沈卓然與淑珍的表現(xiàn)更是有天壤之別,沈的裝聾作啞與淑珍的真誠挽留,顯現(xiàn)出淑珍人格的平凡而偉大。因此,“淑珍不僅是葩,淑珍是根,是樹,是枝,是葉,它提供蔭庇,提供碩果,提供氧氣,提供生命的范本”。

      與歷史感聯(lián)袂而生的是命運感。命運多舛,世事多艱、大起大落、樂極生悲、十年河東十年河西等都是講的人生命運的變幻無常。王蒙的一生不正是這樣富有戲劇性的命運幻化而成的嗎?所以沈卓然才處處感到正是自己的小人得志、膽小怕事、卑微渺小,乃至不敢成仁成義的犬儒主義、機會主義、實用主義、活命主義等才導致了老年喪妻,天塌地陷,一步沒頂!才有“上蒼給你多少快樂,就會同樣給你多少悲傷,上蒼給你多少痛楚,就會同樣給你多少甘甜。沒有比這更公道的了”的感慨。同樣,在沈卓然與后來的幾位女性的接觸中仍然貫穿著這種命運感。周密型葩連亦憐,身世奇特,50歲了,生活拮據,家有病兒,她的功利和實用與她的命運有著怎樣的關聯(lián)呢?才智型葩聶娟娟,對于沈卓然而言,則是另外一種新鮮的體驗,“神經質,不無賣弄,萬事通,出色的記憶力,陰陽八卦,中外匪夷,文理貫通,古今攸同”。神神道道,虛虛實實,來無蹤去無影,她在40多歲喪夫的寡居歲月里,是經歷了命運怎樣的捉弄?。恐劣诹α啃洼鈪捂碌摹岸迸c“糙”,年輕前衛(wèi)型葩樂水姍的“潮”與“新”,都構成沈卓然新的生活網絡。她們身后的故事和命運都自成一體,足以結構為一部傳奇的活劇。

      在《仉仉》中,李文采一生熱愛外國文學,他與同樣熱愛外國文學的特別的女生仉仉的一段邂逅,足以撥弄命運的琴瑟。政治運動的波濤使得李文采狼狽不堪,他檢舉了仉仉,仉仉從此不知所終。50多年的世事滄桑,漂流海外的仉仉寄來李文采年少時的筆記本,然而字跡卻灰飛煙滅,一切的一切,都成為記憶,而記憶也終將湮滅于無形。我覺得李文采的“無字書”真是神來之筆,此時無形勝有形,此時無字勝有字,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同樣,在《我愿意乘風登上藍色的月亮》一文中,“播種者小姑娘”白巧兒一生沉浮,令人感慨。她從一個鄉(xiāng)村民辦小學的教師,到主管文教的副市長,再到因貪腐落馬的階下囚,小說采用了“捕風捉影”的手法加以敘述,使得小說留有足夠的空白,令人浮想聯(lián)翩。

      王蒙寫了一個個鮮活的人物,他們各有自己的命運軌跡。王蒙沒有干擾他們的生活和命運,而是站在一個相當?shù)母叨葋砀┎焖麄?,這個高度是“80后”王蒙人生省思和生命體驗的高度,王蒙在寬容中儲滿了悲憫。無論是奇葩們還是仉仉與白巧兒,王蒙無一例外地都給予人物充分的理由,他看著他們苦著樂著掙扎著無奈著,乃至生著死著。人生變幻,世事滄桑,苦海無邊,王蒙以生命的大覺悟和大悲憫洞悉了存在的秘密。

      “非虛構”小說:虛實之間的張力與“實錄精神”

      王蒙在小說集《生死戀》的前言里說他的責任編輯已經把他列入可以開拓出新領域的“青年作者”的名單里了。這話一點也不夸張。從王蒙近年來的一系列小說中,我們的確看到了這一趨向。我特別注意到王蒙所寫的幾篇“非虛構小說”,比如《女神》(《人民文學》2016年第11期)、2017年5月,王蒙的小說《女神》與陳布文的小說《假日》《離婚》《黑妞》以及附錄一、附錄二一起,署名王蒙、陳布文,由四川文藝出版社出版單行本?!多]事》(《北京文學》2019年第3期),另有幾年前發(fā)表出版的《懸疑的荒蕪》(《中國作家》2012年第5期)、《悶與狂》(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2014)等,還有王蒙自己透露的那尚未面世躺在硬盤里的“非虛構”書稿,都充分證明王蒙的創(chuàng)造探索精神。

      當代作家評論 2020年第5期

      “非虛構”是近年來文學界的熱點現(xiàn)象,2010年《人民文學》雜志開辟“非虛構”專欄,據說一開始是為了發(fā)表韓石山的自傳《既賤且辱此一生》而特別開設的。李敬澤、陳競:《文學的求真與行動》,《文學報》2010年12月13日。但據時任《人民文學》副主編的邱華棟講,這是他在與主編李敬澤的交談中,痛感時下文學與現(xiàn)實的隔膜,進而借鑒美國杜魯門·卡波特等的“非虛構”寫作來試圖改善這一寫作環(huán)境。邱華棟:《非虛構寫作和時代——兼論阿列克謝耶維奇的〈二手時間〉》,《領導科學論壇》2017年第4期。我也曾關注過這一寫作現(xiàn)象,讀過一些“非虛構”小說,但在閱讀中也發(fā)現(xiàn)了一些問題。比如常常被大家談起的幾篇“非虛構”作品:梁鴻的《中國在梁莊》、慕容雪村的《中國,少了一味藥》、蕭相風的《詞典:南方工業(yè)生活》等,這些作品的確在虛構性純文學作品普遍萎靡的境況中流露出了一絲大地的氣息,但總的來看,這些作品仍帶有傳媒時代獵奇化的痕跡。慕容雪村“冒死”潛入傳銷組織然后寫一個“好”的故事的表演性行為,更像一個頗有賣點的噱頭,就像在80年代就有賈魯生秘密潛入丐幫數(shù)月,然后寫就紀實文學《丐幫漂流記》引發(fā)大家的好奇心一樣。更為嚴重的是,以上諸作中的“中國敘事”和“個人敘事”是分裂的,作者以外在的“看”呈現(xiàn)的是“事”而不是“人”,因此“梁莊”也好,傳銷組織也好,南方工業(yè)生活中的女工也罷,都是扁平的被“我”觀看的事主,因此顯出平庸的底色來。而恰恰在這一點上,王蒙的“非虛構小說”,其非凡的品質顯而易見。

      《女神》發(fā)表于2016年第11期的《人民文學》,并沒有被標識為“非虛構”,而是發(fā)在“中篇小說”欄目的頭條,但在編者的卷首按語里,把其稱為“非虛構”。這篇小說以生活中的真實人物陳布文(著名藝術家張仃的夫人)的真實生活故事展開敘述,敘述人則由生活中的真實人物王蒙來承擔,因而,寫這樣的小說的確是對作者自己的“嚴重挑戰(zhàn)”。但“高齡少年”王蒙卻迎著這挑戰(zhàn)而去,他充分發(fā)揮了小說家的藝術才能,像寫小說那樣“非虛構”,一個從未謀面的人物,只因一封短信,一次電話中的爽朗笑聲,幾篇文字,還有一生的念念不忘……便把“非虛構”的故事寫得如此引人入勝,把“非虛構”的人物塑造得如此飽滿和鮮活,的確顯示了作者深厚的功力。小說起筆于日內瓦,那個撲朔迷離的“日內瓦相遇”真真是神來之筆,它與主人公臨終之時對“日內瓦”的呼喚遙相呼應,詩意化地濃縮了主人公陳布文始終如一的高潔人格,不管是身居權力中心,還是退居家庭成為“家庭婦女”,她的性格都是誠摯、純潔、平淡的,不做作,不虛夸,不偽飾,是個地地道道的“真人”。是的,王蒙重在寫“人”,同時,這個“奇異的真人”也折射出了時代的波瀾。陳布文,一個來自延安的老革命,曾做過共和國總理周恩來的機要秘書,后主動去職,先是到大學教書,后徹底回歸家庭,相夫教子。用王蒙的話說,她是“最文化的家庭主婦”。當然,她也是很成功的母親,她的幾個孩子中,不止一個成了詩人和作家,兒子郎朗還是著名的“太陽縱隊”的骨干分子,“文革”中差點像遇羅克一樣遭難,多虧了周總理的搭救??傊杜瘛肥峭趺筛鶕嫒苏媸碌脑賱?chuàng)造。小說中提到的楊絳,還有作為《蝴蝶》中海云原型的于光遠的夫人孫歷生,都說明王蒙的《女神》是經過合理想象之后的產物。

      《郵事》發(fā)表于2019年第3期的《北京文學》,也是王蒙明確宣布為“非虛構”小說且與報告文學、散文明確加以區(qū)分的一篇作品。這篇“非虛構”小說,完全以王蒙的親身經歷來實錄自己與郵局之間所發(fā)生的諸多難忘的往事。但王蒙的用意顯然不是僅僅講述自我身邊的那點故事,而是串聯(lián)起了一百多年中國郵政事業(yè)的興衰際變,正像崔建飛所言:王蒙通過“生活的際遇、命運的波折、時代的變遷和歷史的滄桑,編織成一支以綠色郵政為主旋律的交響曲”。崔建飛:《綠郵鄉(xiāng)愁——評王蒙中篇小說〈郵事〉》,《中國當代文學研究》2019年第4期。王蒙在此把個人敘事與中國敘事完美地結合起來。在王蒙的早期記憶中,郵局是美好的,在綠色的郵箱里有著生活的無盡希望和人間溫馨。不知從何時起,郵局里也摻雜了不和諧的音符,王蒙以自己領取稿費的煩瑣經歷,昭示了一個充滿陽光的行業(yè)是如何無可奈何花落去的。這其中既有對逝去歲月的無盡惆悵,也有著王蒙對世界一日千里飛速發(fā)展的欣慰和通達,小說猶如滄桑的交響,復調般地展示了歷史和人生的多重步履以及無以言傳的心事。從這一意義上說,《郵事》是個人對時代和歷史的活的見證。

      我覺得,到《郵事》這篇小說,王蒙建構了他關于“非虛構”小說的美學理念。在《生死戀》的“跋二”中,王蒙談到“非虛構”小說時說:“虛構是文學的一個重要手段,非虛構是以實對虛,以拙對巧,以樸素對華彩的文學方略之一。于是非虛構的小說作品也成為一絕。絕門在于:用明明以虛構故事人物情節(jié)為特點與長項的小說精神、小說結構、小說語言、小說手段去寫實,寫地地道道有過存在過的人與事,情與景,時與地。好比是用蜂蜜做藥丸,用鹽做牙膏,用疼痛去追求按摩的快感,好比是我在蘇格蘭見過的、在鐵匠作坊里用大錘在鐵砧上砸出來的銅玫瑰。”王蒙:《生死戀》跋二,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9。我理解王蒙的這段話是否可以把“非虛構”小說,叫作“戴著鐐銬的舞蹈”呢?實際上從理論上說,“虛構”與“非虛構”并不應該是完全對立的,它們甚至也不應該成為一個問題。文學永遠都是在虛實之間,絕對的“虛”和絕對的“實”都不成其為文學,其奧妙就在于虛實之間的張力。不過,從實踐上說,“虛構”與“非虛構”還是有區(qū)別的,“虛構”是可以不拘泥于生活的外在真實而大膽想象,但要力求達到本質真實;“非虛構”則是應該尊重生活的本來面目,但在局部可以合理想象。從這一點出發(fā),王蒙之于“非虛構”小說的營造是有著天然優(yōu)勢的。王蒙有著豐富的人生閱歷,又有著老到的小說寫作的藝術經驗,而且王蒙此前的小說實際上都具有“非虛構”的性質。早在《青春萬歲》的寫作時期,王蒙就對那種故事性作品不感興趣:“能不能集中寫一個故事呢?太抱歉了,我要寫的不是一個大故事而是生活,是生活中的許多小故事。我所要反映的這一角生活本來就不是什么特殊事件,我如果硬要集中寫一個故事,就只能掛一漏萬,并人為地為某一個事件添油加醋、催肥拉長,從而影響作品的真實性、生活感,并無法不暴露出編造乃至某種套子的馬腳。這樣的事,我不想干?!蓖趺桑骸段业牡谝黄≌f》,《王蒙文集》第7卷,第620頁,北京,華藝出版社,1993。新時期王蒙復出后,大部分作品也幾乎沒有那種“巧合”“傳奇”式的很有戲劇性的故事情節(jié),其自傳性都很強,比如《布禮》《夜的眼》《活動變人形》“季節(jié)系列”等,其中都貫穿著一種“實錄精神”。特別是“季節(jié)系列”小說,寫作、出版于20世紀90年代之后,那個時代正是消費文化盛行的時代,讀者喜歡的主要是獵奇化、娛樂化的產品,王蒙對此十分清醒,他沒有迎合這種文化風氣,而是仍然堅持了自己對歷史和時代負責的態(tài)度,堅持了“實錄精神”。

      他近年創(chuàng)作的小說,除了上面提到的《女神》《郵事》外,長篇《悶與狂》是詩化自傳,《太原》(《上海文學》2008年第7期)屬于“王蒙與崔瑞芳”式的愛情回憶,《懸疑的荒蕪》其實也是紀實性很強的作品?!渡街杏袣v日》(《人民文學》2012年第6期)、《小胡子愛情變奏曲》(《人民文學》2012年第9期)是王蒙在平谷雕窩村生活的產物。我覺得,王蒙在虛實之間騰挪翻轉,向右走一步就是“虛構”小說,向左走一步就是“非虛構”小說,在兩者之間自由穿梭,突破了文體上的限制,達到了怡然自得的自由狀態(tài)?!缎≌f選刊》卷首語對王蒙的評價很貼切:“踏遍青山人未老,紅杏枝頭春意鬧,一篇壓你三千年,耄耋之年娶媳婦,春風十里不如你。他成了精啦。”

      “生死戀”:宏闊歷史幕景下個體生命之謎的天問

      《生死戀》是王蒙發(fā)表于《人民文學》2019年第1期上的一篇五萬多字的中篇小說,后與《郵事》《地中?;孟肭罚ā渡虾N膶W》2019年第1期)、《美麗的帽子》(作為《地中?;孟肭返摹坝忠徽隆卑l(fā)表于《上海文學》2019年第1期)一起合集為《生死戀》,由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9年7月出版單行本。

      顯然,《生死戀》是這部集子里最重要的小說,無疑也是2019年度最有魅力的小說之一。這篇小說蘊意深遠,指向極多,既有青春的激情澄澈,又有耄耋的智慧滄桑,稱其為“耄耋青春小說”陳柏中、樓友勤:《問世間情為何物——〈生死戀〉閱讀筆記》,《王蒙研究》第五輯,第47頁,青島,中國海洋大學出版社,2019。是有道理的。

      小說以頓開茅的視角展開敘述,深情而又冷靜地追憶兩代人的愛恨情仇故事。小說設置了兩個“三角戀愛”框架:一是父一輩蘇絕塵與呂奉德、頓永順的“老三角”,二是子一輩蘇爾葆與單立紅、丘月兒的“新三角”,這兩個三角,互為循環(huán)“報應”,互為因果關聯(lián),演繹著生命的神秘宿命。

      作為呂奉德先生秘書的頓永順,在呂先生蒙受冤獄受難之時,卻與他的優(yōu)雅的夫人蘇絕塵雙雙墜入愛河,陷入了一段不倫之戀,并生下了兒子蘇爾葆,自此埋下了怨懟悔愧的種子。小說以隱晦的筆觸敘寫了“老三角”的故事:半夜從呂家傳出的如狼嚎般的怪聲以及壓抑的哭泣,夢魘般彌漫在大雜院的空氣里,這使得頓永順異?!俺孕摹保拖耦D開茅質問的:“今天我說到蘇老師家,你吃那么大的心干什么?你究竟干了什么缺德事害了人家呂奉德與蘇絕塵?我問你,你是不是壞人?”這一質問犀利且直接,這對于當年的頓開茅來說是可以理解的,但對于耄耋之年的王蒙而言,頓開茅的質問顯然簡單了。接下來頓永順的反應則是:憤怒,繼而泄氣,抱頭,搖手,結結巴巴地說:“不是的……不是……”很明顯飽含著無盡的潛臺詞,盡管“風流成性”的頓永順,曾幾次因男女作風問題差點兒被槍斃,但王蒙卻仍然給予他足夠辯白的機會,如果用簡單的道德評判來判定一個生命體的好和壞,定然是不客觀的。

      有趣的是,頓永順這一形象,在王蒙的其他小說里似乎也能見到其影子。如《活動變人形》中的倪吾誠,《戀愛的季節(jié)》里的錢文父親,甚至在《王蒙自傳》中的真實的父親王錦第……父親給予孩童、青少年乃至中老年王蒙的全都是噬心的疼痛感,這是一種愛恨交加的心靈創(chuàng)傷性記憶?!坝肋h不做對不起女性的事”,源自父親這一反面教訓,然而,這個父親真的僅僅是一個反面的壞人和渾蛋嗎?當頓永順患癌逝去以后,頓開茅無數(shù)次夢到父親,這究竟是一種怎樣的象征?一個一向健康的人,為什么突然就得了絕癥呢?頓永順對兒子說:“這也是報應!”是的,“報應”,這是王蒙小說中的高頻率詞匯,《活動變人形》據說最初的名字就叫“報應”。“報應”對應著命運的浮沉,承載著神秘的宿命氣息。頓家顯赫的家世似乎很可疑,但把頓家與納蘭性德聯(lián)系起來,既昭示了歷史的厚重,同時也增強了這種宿命的意味。頓永順突患惡疾,難道不是因悔愧而招致的生命報應嗎?蘇絕塵亦如是,她改名蘇凊恧,而“凊恧”就是“慚愧”之意。生命是啥?人又是啥?“人啊,人”,頓開茅的感慨,充分顯示了人生的復雜性。

      如果說,王蒙以比較隱晦的方式敘寫了老一輩的“三角”故事,那么對新一代的“三角”則以濃墨重彩的方式來細膩講述。二寶的出生,曖昧而尷尬,呂先生作為自己名譽上的爹,實際是最痛恨討厭他的人。家庭情勢決定了二寶(爾葆)未來的命運。他自小謹小慎微,郁郁寡歡,心事頗重。他是個聽話的孩子,他的自律文明,常使頓開茅想起一個詞“克己復禮”。他活在前輩人的陰影中,同時也活在“愛的陰影”中。出現(xiàn)在他生活中的小隊長山里紅(單立紅),以愛的方式綁架了他的未來和生活,他甚至連“洋插隊”也聽憑山里紅安排。尓葆以極大的隱忍和克己,抵制了杜萊夫人、胖丫頭等的各種欲望的誘惑,保持了自己對山里紅的道德上的忠貞。當夫妻二人終于團圓于美利堅,且有了一對可愛的兒女時,尓葆卻又遠涉重洋,重回中國辦廠,變成時髦的洋買辦。在這里他結識了風情萬種的彈詞藝人丘月兒,并瘋狂地愛上了她。癡愛丘月兒卻怕傷害山里紅,啥都想要,啥都不忍棄舍,在愛與非愛、道德與原罪的夾縫里,尓葆骨子里的優(yōu)柔寡斷、顧慮重重、不敢做不敢當?shù)姆N種人格弱點全都暴露無遺。而這所有的一切,難道不都是先天孽因注定的報應嗎?單立紅離了,丘月兒走了,二寶(爾葆)蛋打雞飛,只有一死了之了?;蛟S,一切皆在天,天意難違,就像五筆字型中的重碼現(xiàn)象,頓開茅與王蒙,月兒與豺狼的重碼,是否有著奇異的先驗關系?生命的密碼誰又能窮盡得了呢?

      這篇小說延續(xù)了王蒙此前小說在藝術和文體上的諸多特征,同時又有著新的探索。小說具有廣闊的時空:從清末到新世紀,從北京四合院到美國和歐洲大陸,再到中國東南部工業(yè)園,大開大闔,閃轉騰挪,上演了一幕幕驚心動魄的人間活劇。設置一個如此宏闊的歷史舞臺,仍然體現(xiàn)了王蒙對歷史、政治、文化的高度熱情,這是王蒙小說一以貫之的旨趣。如此,在王蒙筆下,即便最個人化的戀愛故事,也不可能只是一種純粹的個人行為,而是歷史帷幕下的個人生命史。小說中反復出現(xiàn)的“年表”,不是沒有意味的。“報應”的含義雖然與個體生命密碼有關,但最重要的決定因素顯然與時代歷史的進程有著直接的關系。中國自近代以來,戊戌維新、辛亥革命、五四新文化運動、國內革命戰(zhàn)爭、抗日戰(zhàn)爭、人民解放戰(zhàn)爭、社會主義建設、改革開放等一系列波瀾壯闊的革命、運動乃至變革,塑造并改變著中國人的思維方式乃至性格特征,這種天翻地覆的變革難道不都是天道使然嗎?正所謂“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蓖趺蓪r間充滿激情的感嘆,其實也是這個意思:

      時間,你什么都不在乎,你什么都自有分定,你永遠不改變節(jié)奏,你永遠胸有成竹,穩(wěn)穩(wěn)當當,自行其是。你可以百年一日,去去回回,你可以一日百年,山崩海嘯。你的包涵,初見驚艷,鏡悲白發(fā),生離死別,朝青暮雪。你怎么都道理充盈,天花亂墜,怎么都左券在握,不費吹灰之力?!阊杆偻埔?,轉眼消逝,欲留無緣,欲追無跡,多說無味,欲罷不能,銘心刻骨,煙消云逝,岑寂也是紀念,沉默也是詠嘆。王蒙:《生死戀》,第43-44頁,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9。

      在這里,王蒙在故作輕快調皮的狂歡化語調中,發(fā)出了沉郁悲愴的生命慨嘆!

      小說在敘述上嘗試了多種技法。作為敘述人的頓開茅,同時也是見證者、思考者,他的感嘆、議論,使得小說具有了某種“元小說”的先鋒意味;同時,頓開茅的感嘆思考,也代表著作為智者的王蒙,集80多年人生經驗的感慨,使小說充滿了一言難盡的復雜況味。《生死戀》不僅僅是一曲愛情的哀歌,更是宏闊歷史幕景下對生命之謎探究的天問。

      “笑的風”:無限的生長點和可能性

      《笑的風》是王蒙發(fā)表于2019年第12期《人民文學》上的一篇“具有長篇容量的中篇小說”(《人民文學》卷首語),發(fā)表以后被多家雜志轉載,反響熱烈。之所以說這篇小說具有長篇小說的容量,不僅在于它有接近長篇的篇幅,而且在于它有廣闊的時空和人物命運的大開大闔、大起大落,還有說不盡道不完的人生感嘆、哲理辯證、大歡樂、大悲憫、無限的生長點和可能性。因此,王蒙意猶未盡,又花了兩個月的時間增加了五萬多字,將其“升級”為長篇小說,交由作家出版社于2020年4月出版。

      單從小說的表層結構上看,《笑的風》寫了一個類似“陳世美”式的喜新厭舊的故事。濱海漁村的傅大成與白甜美的包辦婚姻,以及80年代掙破這一包辦婚姻與作家杜小娟的自由戀愛,其實并不是一個多么新鮮的故事,但王蒙卻能化腐朽為神奇,把一個有點老套的故事寫出了時代的新鮮感和歷史的厚重感。和《生死戀》一樣,《笑的風》也依然具有宏闊的時空維度,而宏闊的時空維度,只是王蒙營造小說多層結構的作業(yè)場。從建基的角度,這一宏偉大廈始終是以近現(xiàn)代以來的中國和世界為基準的。正是這一基準,決定了小說人物和主題的豐富蘊含。在王蒙的小說里,從來都沒有孤立的個人,歷史時代決定了人物的命運軌跡,個人也為時代增添了斑斕的色彩。濱海漁村的小伙子傅大成如果不是乘著1958年“大躍進”的春風,被補招進縣中學成為一名高中生,也就不會有未完成的詩稿《笑的風》,《笑的風》成為青春期小青年們集體幻想的寄托,既奠定了傅大成浪漫高蹈的文學青年的底色,也幾乎注定了他日后命運的跌宕起伏?!缎Φ娘L》來自天外,無影無蹤,近乎捕風捉影般地虛無縹緲,但無限的想象空間和無窮的可能性魅力就在其中。然而,1959年,父母包辦強加于傅大成的婚姻——大媳婦白甜美的出現(xiàn),把他拉進了實實在在的現(xiàn)實世界中,他懵懵懂懂、迷迷糊糊、跌跌撞撞、半推半就、半夢半醒地做起了新郎。他考上了大學,也過起了日子,有了一龍一鳳一對兒女,他甚至說不出白甜美有什么不好——白甜美的確又白又甜又美,而且心靈手巧,持家有術。他絕望、猶豫、抗爭、矛盾、自我說服,但到底意難平,終究還是逃避,只身去了Z城。直到躲不過,直到1969年的形勢大變,他的《笑的風》的老賬被翻出來了,他的大媳婦白甜美與一對兒女來到身邊?!八ò滋鹈溃┑牡絹砣媾まD了大成的生活與形象”,也徹底改善了傅家與眾人的關系。白甜美給了傅大成結結實實的日子,盡管這種日子平常普通,沒有個性,沒有特色,但在那樣的動蕩年代,平平安安的,該是多么有福??!然而,1978年的到來,預示著一個全新時代的開始,傅大成因為發(fā)表一詩一小說而成為文壇新星,從此,他的婚姻生活出現(xiàn)了危機,作家杜小娟的出現(xiàn)和大膽進攻,徹底誘發(fā)了傅大成對白甜美的“背叛”,他向著不可逆轉的對理想愛情的渴望迅跑。我特別注意到,當寫到改革開放之后的時空時,王蒙的筆觸大開大闔,不僅僅寫了國內從鄉(xiāng)村到城市、從內地到邊疆,而且寫了從國內到國外,從北京、上海到歐洲的西柏林、東柏林、都柏林,寫到了二戰(zhàn)和柏林墻,寫到了蘇聯(lián)和社會主義陣營,還寫了世界名人喬伊斯、盧卡奇、君特·格拉斯等。這構成王蒙寫作的一個獨有的特色:大處著眼,小處落墨。這一特色,在《活動變人形》時就已經開始,小說把倪藻回憶的視點放置在20世紀80年代前往歐洲訪問的時空中,奠定了小說的敘事背景是全球化的。到了《生死戀》《笑的風》,這一寫作特色得到了全面拓展,這顯然與王蒙的耄耋高齡和豐富的人生閱歷、知識儲備有關。在《王蒙自傳》第二部《大塊文章》中,在第26章、27章、34章、35章等處,王蒙敘述了自己走向世界的經歷,單在1986至1989這三年期間,王蒙就訪問了50多個國家。王蒙:《王蒙自傳·大塊文章》,第305頁,廣州,花城出版社,2007。這種經歷,是其他中國作家難以企及的。王蒙順手將這種生活經歷和生命體驗寫進小說,既真實又自然,同時強化了傅大成、杜小娟、白甜美愛情婚姻的時代背景以及中國現(xiàn)代化發(fā)生的全球化視野,這是不可或缺的。

      由上可見,開放時空中的時代變遷決定了人物命運的浮沉變幻,作家?guī)缀醪挥锰匾馓摌嬀幾?。我注意到王蒙在敘述中不斷提到“強力構思”和“零構思”的說法:“人生是誰的構思呢?”“是誰繼續(xù)強力構思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中國與她的每個子民呢?”“天才構思都是零構思,即無為而無不為”……從這些說法里,我們可以窺見王蒙的小說觀。小說雖是虛構,但虛構的故事并不是由著作家的性子編出來的,而是從生活中發(fā)現(xiàn)和拿來的。“強力構思”都是“天”的構思,非人力可為也,因此也是“零構思”。他在小說《生死戀》中說:“天地的創(chuàng)造力,勝過了文學的創(chuàng)造力;……好的作品是天造出來,天壓下來,天捅入你的心肺,天掏出了你的肝膽,天捏住了你的神經末梢,天燃燒著你的軀體——天命天掌天心天火天劍天風。天的構思,勝過了你渺小的忖度,和你的渺小的微信糊涂群。天的靈感,輾軋過殉文學者一個個的癡心?!蓖趺桑骸渡缿佟?,第56頁,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9。因此,《笑的風》的故事是“天”賜的故事,傅大成、白甜美、杜小娟的愛恨情仇、哭哭笑笑都不需要編造,王蒙就那么隨手一撥拉,就把他們安放在了時代這個大棋盤中。如果沒有改革開放,如果不是文學,傅大成也許永遠都會匍匐在大媳婦白甜美的白花花的懷抱里,安享平安和平庸的日子了,然而,世事巨變,傅大成成了人物,他竟然與王蒙、陸文夫、方之、鄧友梅、張弦、從維熙等這些“重放的鮮花”還有新秀賈平凹、賈大山、劉心武、莫伸、成一、王亞平等成了文友,他北上北京,南下上海,又是參加文學界的各種盛會,又是出國訪問,他再一次“暈?!绷?,“他似乎剛剛找到自己,也就是說,他再也找不到原來的自己了”。傅大成與杜小娟,這樣兩個凌空蹈虛在浪漫無垠星空中的文學奇葩,一個是火星,一個是仙女座,已經無可救藥地燃燒在愛情的大火中了。更為荒唐的是,傅大成的女兒阿鳳卻唱紅了母親的情敵杜小娟寫給父親的情詩《未了思念情》,這連傅大成都覺得荒唐尷尬,不可思議。由此,我覺得,王蒙寫這樣一個三角戀愛的故事,實際上是在寫一個時代,王蒙在緬懷、祭奠、省思80年代:

      這是一個大開眼界的時代,這是一個怎么新鮮怎么來的時代,這是一個突然明白了那么多,又增加了那么多新的困惑與苦惱的時代。有人說是紅燈綠燈一起開的時代,天啊,紅燈綠燈一起開,你能不分裂嗎?報紙上甚至出現(xiàn)了“松綁”與“闖紅燈”的口號。王蒙:《笑的風》,第114頁,北京,作家出版社,2020。

      正是這個既新鮮又困惑,既自由又禁錮,既追新逐異又荒唐惶恐的時代,才可能產生出杜小娟和傅大成這樣的奇葩人物,也才可能有傅大成與杜小娟的驚世駭俗的婚外戀情!正是思想解放的80年代,才能極大刺激和激蕩起人向往遠方的理想和欲望。這也是一個令人眩暈的年代,傅大成的暈眩癥,即是一種個人的病癥,也是時代的一種病癥。正像王蒙所說的:“近一二百年,中國是個趕緊向前走的國家,好像是在補幾千年超穩(wěn)定帶來的發(fā)展欠缺的債。停滯是痛苦與頹喪的,超速發(fā)展也引起了種種病癥。所以傅大成患了暈眩癥,我們的社會也患上了浮躁癥,20世紀80年代已經有所謂‘各領風騷三五天的戲言。傅大成回憶過去,有了一種已無需多言的感覺,這就是一代一代的遞進。后浪推著前浪,歷史不斷前行;當新的后浪追過來了,于是后浪又成了前浪;每個人都是后浪,也都成了前浪?!饲榭纱勺窇?,只是當時已惘然。每當寫作的時候,我不是只追憶他人的滄桑,也惘然于自己的必然滄桑啊!正因為是匆匆過客,才不愿意放過?!蓖趺?、單三婭:《你追求了什么?——王蒙、單三婭關于長篇小說〈笑的風〉的對話》,《光明日報》2020年6月10日。正所謂“激情之后是疲乏”,理想之后是失落,在此,王蒙的現(xiàn)代性體驗刻骨銘心,當傅大成與杜小娟真正走到一起時,戀愛中的浪漫和高蹈,被現(xiàn)實的瑣碎擊得粉碎。難道美麗的愛情,只有在空幻的虛無中才能存在?杜小娟在20世紀90年代寫的歌詞《要不,你還是回去吧》里說道:“讓我想念和想象吧,我老是想念你。想念和想象也許更美麗。”理想的虛幻美麗,現(xiàn)實的瑣碎殘酷,最終都歸為滄桑。一切的一切都宿命般地成為一團混沌。由此,《笑的風》的深層意義也隱含其中了。

      王蒙在《笑的風》中是否在進一步探究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理想與現(xiàn)實、此岸與彼岸、理智與情感等等文化哲學問題?我認為是的。從一定意義上說,傅大成、白甜美、杜小娟的三角愛情故事也可以說是這些文化哲學問題的具象化表征。傅大成與白甜美雖然是包辦婚姻,但卻是實惠、實在、踏踏實實的日子;而傅大成與杜小娟的愛情,雖然轟轟烈烈,幾近燃燒,卻是縹緲玄虛,如天外之音、鏡中之花,中看不中吃。我覺得,王蒙正是在借包辦婚姻和自由戀愛這一對矛盾,來省思自近現(xiàn)代以來以啟蒙主義話語為范式的現(xiàn)代知識型構的詞與物、名與實的內在聯(lián)結和齟齬。眾所周知,自近現(xiàn)代以來,面對世界格局的變化,中國知識界在思想和思維方式上發(fā)生了由傳統(tǒng)向現(xiàn)代的轉型。這種轉型是由歷史循環(huán)論向現(xiàn)代進化論的轉變。這種進化論盡管起到了革命啟蒙的進步作用,但卻催生了激進主義的昂揚,現(xiàn)代/傳統(tǒng)、新/舊、理想/現(xiàn)實等二元對立都在進化論的框架內形成了。在這種框架內,以啟蒙主義話語為范式的現(xiàn)代知識型構,是以肯定現(xiàn)代、新、理想而貶抑二元對立的另一極即傳統(tǒng)、舊、現(xiàn)實等為價值圭臬的。傅大成與白甜美的包辦婚姻由于它的傳統(tǒng)型構,天然成為被貶抑的,而傅大成與杜小娟的愛情由于它的現(xiàn)代型構天然應該被贊揚的,然而王蒙卻偏偏沒有這樣寫,他把白甜美寫成了一個漂亮、理性、隱忍、干練的傳統(tǒng)女性,較之于杜小娟,白甜美更適于婚姻生活。正像傅大成所悟到的:“與包辦相比,自由戀愛說起來是絕對地美妙,但是,以自由度為分母、以愛情熱度為分子的幸福指數(shù),到底比以包辦度為分母、以‘家齊(即治理與規(guī)范)度為分子的幸福指數(shù)高出多少,則是另一道算數(shù)題,只能答:‘天知道。新文化與自由戀愛主義者必須有如下的決心:幸福不幸福都要自由的愛情,即使你為自由的愛情陷入泥淖,也不向封建包辦喪失人的主體性的瞎貓碰死耗子婚姻低頭。這倒很像前些年一個夸張的說法:‘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那么他到底能不能說‘寧要自由戀愛的狼狽與失敗,不要封建包辦的湊合與過得去呢?”

      ①由此我們不難理解,為什么在小說中,王蒙不斷提到五四,巴金的《家》,還有說傅大成“只要不從近現(xiàn)代史與新文化運動的角度去反思自己的婚姻”等說法,實際上正是從這一知識型的認知角度來反省絕對化地譴責包辦婚姻和贊揚自由戀愛的武斷與荒唐。當然,我們不能這樣一一對應地去解釋王蒙在小說中投射的哲學思想,但其中的隱含與沉浸當是實實在在的存在,王蒙一貫反對絕對化,在《笑的風》中同樣是如此。實際上,王蒙的小說里是有著多種滋味的,混沌朦朧,一言難盡,普遍的悲憫與和解,宿命感,滄桑感,悲喜交集感,使得《笑的風》富有了無盡的韻味。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項目“王蒙的文學批評與新時期文學變革研究”(17BZW029)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

      郭寶亮,博士,河北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責任編輯 王 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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