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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裂有聲

      2020-11-13 09:45邢慶杰
      清明 2020年6期
      關(guān)鍵詞:羊湯咸菜

      邢慶杰

      馬家羊湯館位于城鄉(xiāng)接合部,在“小吃一條街”的街首。他們家的羊湯全是大骨熬成,又濃又香。羊肉和羊雜都是提前一天燉好的,非常新鮮,所以生意一直很好。店內(nèi)的桌椅很簡陋,對面能坐四個人的長條桌、方凳,桌凳全是松木板子釘起來的,刨了光,沒有上漆,露著原始的木紋?,F(xiàn)在的人們,日子普遍都好了,兜里錢多了,好多人就有了下館子吃早餐的習(xí)慣。羊湯主營的是早餐,所以從早上六點開始就有客,一直要忙到八點多,食客才漸漸稀了。

      這天,上午九點多的光景,馬家羊湯館里只有五六個食客了。幾個服務(wù)員坐在一張桌子前吃早餐,稀飯饅頭,就著幾樣小咸菜。

      門口光線一暗,先后進(jìn)來兩個人。老板抬眼一看,兩人都是這里的熟客。又高又胖、四方團(tuán)臉的姓高,名叫高國立;又矮又瘦、尖嘴削腮的,名叫崔曉光。兩人都有幾次忘了帶錢,打過幾次欠條,所以老板記住了兩人的名字。兩人進(jìn)來后,各自挑了一張桌子坐下了。顯然,他們彼此并不認(rèn)識。兩人都點了最實惠的小碗羊雜湯,還各點了一個火燒。然后,站起身,從兩個方向走向柜臺旁邊的咸菜盆。

      這家羊湯館一直免費供應(yīng)咸菜,也許,這是他生意興隆的其中一個原因。咸菜有兩種,一種是常見的疙瘩咸菜,切成細(xì)絲,用醬油和醋拌上蔥絲。另一種是白菜心用醋和香油、鹽、味精、辣椒油調(diào)拌的,都是每天早晨現(xiàn)切現(xiàn)拌,屬于新鮮咸菜,有益健康,比較受歡迎。老板每天拌一大盆,都被吃個精光。

      高國立和崔曉光兩人幾乎同時走到咸菜盆前,同時看見白菜心已經(jīng)只剩下了一個底兒。崔曉光剛剛伸出手去,高國立的手快,后發(fā)先至,肥厚的左手將盆子抓了過來,右手極迅速地拿過一個碟子放在面前,然后又拿起一雙筷子,邊倒帶撥拉,三下五除二就將盆內(nèi)的咸菜撥拉到碟子里,居然得了滿滿一碟。一連串動作快捷、準(zhǔn)確、流暢,和他的體型很不協(xié)調(diào)。

      崔曉光的手抓了個空,眼睜睜地看著面前的胖子利落地將咸菜據(jù)為己有后,臉上帶著滿意的微笑。他的手伸在咸菜盆子的上空,還保持著要抓的姿勢,顯得有些滑稽。胖子轉(zhuǎn)身要走時,崔曉光才從懵懂中醒了過來,他不高興了,用一雙小眼睛狠狠瞪了對方一眼說,你這人沒吃過咸菜咋的,就不能給別人留點?

      高國立顯然沒把這個矮自己將近一頭的小個子放在眼里,鄙夷地乜斜了他一眼,不聲不響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崔曉光的質(zhì)問引來了店內(nèi)所有人的目光,正在打盹的老板也抬起了腦袋,用帶問號的目光看著他。

      崔曉光頓時有一種被脫光了衣服的感覺。他知道討回咸菜是不可能了,就沖老板發(fā)火,你們這店咋回事?吃飯是個文明的事兒,怎么能動搶呢,這還是和諧社會嗎?

      剛從周公那里回來的老板不明就里,呆呆地看著他傻笑。崔曉光的臉紅了,指了指咸菜盆,沒咸菜了,咸菜被沒有素質(zhì)的人搶光了,你們再給上點呀!

      老板這才明白過來,堆滿了一臉笑說,那不是還有疙瘩絲嗎?老哥你就將就一下吧。

      崔曉光說,這不公平,誰不愿意吃新鮮咸菜,誰不知道疙瘩咸菜是長期腌制的容易致癌?這不是簡單的咸菜問題,這關(guān)系到人的健康長壽。

      老板顯然也有些不高興了,站起身來說,崔哥,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這咸菜本來就是免費的,每天一早調(diào)一大盆,吃完拉倒,從來沒人提這要求呢!

      崔曉光似乎被老板這句話推了一把,身子往后仰了一下,為了保持住身體平衡,不得不倒退了一步。他愣了片刻,顯然也意識到自己的要求有點兒過分了。但眾目睽睽之下,一時沒法下臺,只得邊往自己的座位上走邊嘟囔了一句,我好歹也是你的顧客呢,你們這是什么素質(zhì)……

      老板“嗤”地笑了,困意也過去了。他點著一支煙,笑瞇瞇地看著崔曉光說,崔哥你真有意思,你吃我一碗羊雜湯十塊錢,加上火燒十一塊,我這里刨去成本,也就賺你個仨瓜倆棗的,還得拿你當(dāng)大爺伺候著?

      店內(nèi)的人“哄”的一下都笑了,高國立也笑了,崔曉光也笑了。老板這句話像緩釋劑,店內(nèi)的氣氛一下子放松了,讓大家覺得剛才這事簡直就是個笑話,一碟白菜心拌的咸菜,不值一毛錢,多大點事呀。

      一個服務(wù)員說,崔哥你口才真好,應(yīng)該去當(dāng)律師!

      崔曉光沖她笑了笑說,咋都這么說呢,不行明天就改行!說完,他開始吃自己的羊雜湯和火燒了。

      這會兒,高國立已經(jīng)吃完,他用餐巾紙抹了一把嘴說,吃飽了,今天這頓早餐真開心,也是開了眼了,這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

      大家“哄”的一下又笑了。

      崔曉光急道,你怎么說話?

      高國立咧開大嘴笑道,你著什么急,又沒提你的名道你的姓,再說了,你姓個啥咱也不知道呀!

      高國立說完就大搖大擺地走出了羊湯館。

      崔曉光被高國立的最后一句話噎著了,臉漲得通紅,趕緊喝了一大口羊湯,卻嗆了一下,劇烈咳嗽起來!

      一個服務(wù)員趕緊過來給他拍了拍后背,嘴里也不閑著,崔哥,別生氣,和那種人,不值!我們都看見了,是你先到的,他硬搶的,真是的,那么大個人了,也好意思。

      又有一個服務(wù)員插嘴道,以后見了這種人,咱不給他治氣,真要是治起氣來,你看他那個塊頭,咱好漢不吃眼前虧……

      崔曉光“哼”了一聲說,我是君子不和牛治氣,他塊頭大又怎么樣?也不一定中用!真要動起手來,哼哼……他忽然之間沒了食欲,拽一張餐巾紙擦了擦嘴,然后從錢包里拿出十一元錢,遞給服務(wù)員。

      老板大聲說,收十塊吧,零頭免了!

      崔曉光的臉紅了紅,把服務(wù)員遞回來的一塊錢扔到桌子上,逃也似的出了店門。

      出了店門,崔曉光回頭啐了一口,長出一口氣,掏出鑰匙,打開電動車上的鏈子鎖,發(fā)動車,順著省道往東急馳而去。

      今天崔曉光要去參加高中同學(xué)劉光義兒子的婚宴,他想早上吃得飽一些,來提高中午酒桌上的戰(zhàn)斗力,哪承想事情弄成這樣,羊湯喝了不到一半,火燒只咬了兩口。越想越來氣,胸腔也被氣憤鼓得脹了起來,他沖著天空“啊”地狂叫了一聲,忽然加速,電動車像一陣風(fēng)般向前奔跑,一路帶動著路邊的樹葉、塵土升騰起來。一輛重型載貨車鳴著喇叭從他身邊飛馳而過,強(qiáng)勁的車風(fēng)將他和電動車推到了路邊。他嚇得出了一身冷汗,雙手用力把握住車把,才沒有摔倒。

      時間還早,崔曉光放慢了速度,邊走邊欣賞著路邊的風(fēng)景。不經(jīng)意間,他看到前面的路邊上,有一個高大的背影,正悠閑地騎著自行車,邊騎還邊搖頭晃腦,似乎在唱歌。他心一動,忽然心跳就加速了,是他嗎?這真是蒼天有眼,讓他的報應(yīng)這么快就來了。

      一個念頭忽然就毫無預(yù)謀地升騰起來……

      崔曉光慢慢加速前行,從左邊超車。超過前面那人的同時,他側(cè)臉一看,沒錯,正是跟他搶咸菜的高國立。于是,他車把往里一擰,向高國立靠了過去,抬起右腳,借著慣性在高國立的大腿上狠狠踹了一腳!

      高國立猝不及防,連人帶自行車一頭扎進(jìn)了路邊的綠化帶里,車子倒了,高國立拱了一嘴的泥土。

      崔曉光哈哈大笑,好吃不?比咸菜還咸吧!說完,他加速向前,逃離了高國立。

      高國立爬起來,覺得臉上有絲絲拉拉的疼,用手抹了一把,沾了一手的血。一股怒火和他的血壓一起升了上來,他感覺有些頭暈。但顧不上這些了,他扶起自行車,瘋狂地踩著腳踏板,追了上去!

      高國立無論怎樣努力地追,也追不上電動車。這是機(jī)械性能的問題,不是人能超越的。

      崔曉光并不想就此放過他。每到落下他四五百米遠(yuǎn),就會減速,停下來等著他。待他離得有三四十米遠(yuǎn)時,再沖他一通笑罵,然后再加速往前跑。

      如此三番,高國立快要氣瘋了。高國立大喊道,你個猴崽子,別讓我抓住你,抓住你我把你撕碎了喂狗!

      崔曉光得意極了,三角臉上放著興奮的油光,怪笑道,那你也得先追上呀,你要追上老子,老子剝了你的肥皮煉油!

      太陽已經(jīng)快移到正南方了,強(qiáng)烈的陽光放射出了毒辣辣的火。兩人都已經(jīng)是滿頭大汗,連衣服、頭發(fā)都濕透了。一輛接一輛的貨車呼嘯而過,漫天的塵土將兩人都弄得灰頭土臉。

      高國立累得快騎不動了,他左右搖晃著身子,輪換著用體重壓著左右腳踏板,自行車像一個老人般蹣跚前行。他的叫罵聲先是變得斷斷續(xù)續(xù),后來實在是接不上氣,就停止了叫罵,離了水的大魚般大口吞吐著空氣。

      崔曉光玩得也有些累了,胸腔中的氣也全部消散了。在前面的一個路口,他拐下省道,走上了一條沿河的鄉(xiāng)村土路。前面不遠(yuǎn)處,就是他的目的地了。在拐彎之前,他沒有忘記關(guān)照他的朋友,沖后面的高國立揚(yáng)了揚(yáng)手,大喊道,再見了孫子!以后見了老子客氣點!

      離得有些遠(yuǎn),不知道高國立能否聽得清楚;高國立沖他喊了什么,他也沒有聽清,反正不會是什么過年的好話,聽不清楚更好。

      崔曉光在河邊洗了把臉。天氣雖熱,河水卻冰涼徹骨。這條河去年剛剛治理過,拓了寬,加了深,河中心水色幽藍(lán),看樣子很深。他用手指頭理了理頭發(fā),騎上電動車上路了。

      這個叫駐馬營的村莊是個雜姓混居的大村,三千多人。村里的街道明顯是統(tǒng)一規(guī)劃過的,街道筆直,主街道的兩邊都蓋著二層小樓。崔曉光剛到劉光義的大門口,就被迎客的小伙子接過了電動車,推到了臨時搭建的車篷里。知客的一個中年男子引著他來到院子里,先到西屋的外柜付了人情錢,上了賬。問了他和劉光義的關(guān)系后,把他安排到二樓的一個房間里。那個房間的門楣上,貼著用紅紙黑字寫的“同學(xué)”二字。房間里只有他一個人,閑著無聊,他點了支煙,就下樓到院子里溜達(dá)。院子的西南角上搭了一頂三間屋子大小的帳篷,壘了臨時爐灶,里面五六個人干得正歡:摘菜的,切肉的,炒菜的,洗盤子碗的,都忙得腳不沾地。一人多高的蒸籠里,蒸著各種蒸碗,陣陣香氣從里面飄散出來。崔曉光聞見,肚子咕咕地歡叫了起來。他早上基本沒吃什么東西,又折騰了半路,現(xiàn)在都餓得渾身發(fā)軟了。他想先要個饅頭吃,要不一會兒空著肚子喝酒,一杯下去就得暈菜。

      打定了主意,正要走進(jìn)帳篷,忽然斜刺里撲上來一個人,還沒看清楚來人模樣,就被人當(dāng)胸一拳打倒在地上!他掙扎著坐起來,才發(fā)現(xiàn)是高國立,竟然找到這里來了!

      高國立還不解氣,過來抓住衣領(lǐng)子把他提了起來。

      很快,村里幫忙的幾個人同時圍了上來,有人抱住高國立的胳膊,有人抱住他的后腰,大家紛紛質(zhì)問,怎么打人,為什么打人?

      高國立指了指崔曉光,你們問他!讓他自個說,他是不是欠揍!

      這時,本院的主人劉光義從外面回來了,問清怎么回事后,指著高國立怒道,老高,你大侄子結(jié)婚,你是來喝喜酒的還是來攪事的?你們松開他,看他能怎么樣?

      大家都松開了高國立。

      高國立腦子忽然就清醒了,他沖劉光義抱了抱拳說,對不住了大哥,一時沖動,失禮了!轉(zhuǎn)過身沖崔曉光惡狠狠地說,小子,今兒人家辦喜事,咱不能攪局,咱們的賬,出了門再算。

      劉光義過來,用手拍了拍崔曉光身上的土,問,你們怎么回事?老高是我以前在化肥廠的工友,都不是外人。

      崔曉光的胸口還在隱隱作痛,他輕蔑地“哼”了一聲說,這孫子偷襲我,不過你放心,我寧肯吃點虧也不在你這里鬧事。

      已經(jīng)到了中午,大批的賓客涌了進(jìn)來,院內(nèi)一片寒暄之聲。劉光義顧不上這事兒,把崔曉光送進(jìn)房間就去應(yīng)酬別人了。

      高國立和他的工友們被安排在一樓,崔曉光和他的同學(xué)們在二樓,兩撥人不在一個樓層,倒也相安無事。

      跑堂的端著托盤進(jìn)來,上面有四碟子泡子糕。這是當(dāng)?shù)剞r(nóng)村辦喜宴的傳統(tǒng)風(fēng)俗,上菜之前先上幾種茶肴,一般就是糖、瓜子、泡子糕。泡子糕是點心,當(dāng)?shù)厮追Q“糕碟子”,上面鋪一層白糖。近些年農(nóng)村的日子越來越好,泡子糕已經(jīng)不是稀罕物了,上桌基本沒人動,久而久之,就在酒桌上消失了。沒想到,今天這個婚宴還是按老講究準(zhǔn)備的。崔曉光一口氣吃了兩大塊,肚子才踏實了。涼菜上來后,酒宴開始了。幾杯酒下肚,再加上同學(xué)們的插科打諢,崔曉光緊繃著的心才松弛下來,屋子里說笑聲不斷。大家平時都忙,也難得一聚,今天借這個機(jī)會,免不了互相關(guān)心一下彼此的生活狀況。崔曉光心里暗暗有了些得意,同學(xué)當(dāng)中只有他買了兩套房子,還都是三室二廳的,而且車子超過二十萬元的也只有他自己。今天要不是怕耽誤喝酒,真該開過來聽導(dǎo)瑟一下。心里一高興,酒就喝得忒痛快。

      小腹有些發(fā)脹,崔曉光出去小便。到了衛(wèi)生間門口,一推門,沒推動,接著里面有個女人咳嗽了一聲。這才發(fā)現(xiàn)衛(wèi)生間的門口也貼著紅紙黑字:女士專用,男士請到大門外方便。下了樓,門口的知客指了指胡同口的楊樹林子,那里有一個用玻璃鋼臨時搭建的簡易廁所。崔曉光沒有進(jìn)廁所,在城里待慣了,受不了旱廁的味道。他走進(jìn)了楊樹林子。這片林子,是劉光義的自留地。三年前的春天,劉光義把從河堤上砍來的速成楊枝條子截成筷子長的小段,斜插進(jìn)地里,當(dāng)年就長出一片密密的樹苗子?,F(xiàn)在,樹苗子已經(jīng)長得胳膊粗,林子里已經(jīng)能藏住人。他淋漓暢快地用自己的尿水澆灌了一棵小樹,同時還圍剿了一只螞蟻。系上褲腰帶的時候,他自言自語道,光義呀,我的這泡尿,可給這棵小樹上足了養(yǎng)料,它肯定會比別的樹長得粗壯。

      崔曉光從楊樹林里出來,被一個人影驚了個趔趄。高國立也出來上廁所了,正和崔曉光打了個照面。

      高國立沖他笑了笑說,咱倆的賬還沒完,一會兒就把你抽筋扒皮。

      崔曉光也沖他報之一笑,等著吧,看我不把你紅燒了喂狗。

      兩人擦肩而過的時候互相推了一把,實力立見分曉。高國立幾乎沒有改變走路的姿勢,若無其事地走向楊樹林。崔曉光卻踉蹌了兩步,幾乎摔倒。

      崔曉光惡狠狠地望著高國立的后背,目光像兩道火炬,要把高國立的后背燒出兩個大洞!

      高國立就像背后長了眼睛,扭過頭來,兩只渾濁的眼睛冷冷地和他對峙著。兩人站在毒辣辣的陽光下,盯著對方的眼睛,一動也不動。

      豆粒大的汗珠順著一顆胖腦袋和一顆瘦腦袋不斷流地滾落到脖子里、后背上……但兩人仍然堅持著,誰也不肯先行離開。

      有幾個出來上廁所的賓客,奇怪地看了他們幾眼,就各自去解決問題了。只有一個小個子低聲問了他的同伴一句,這倆人咋了?同伴“哼”了一聲說,能咋了?較勁唄,有病……

      兩個“有病”的人對這些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仍然一動都沒動,彼此怒視著對方。

      過了有一支煙的工夫,高國立不想耗下去。他比崔曉光更怕熱,這是胖子的劣勢,于是慢慢地向崔曉光走了過來,臉色也愈加陰沉。他走得極慢,步子很小,類似于挪動,每一步落腳都很重,濺起了細(xì)碎的塵土。兩人相距只有七八步遠(yuǎn),高國立越走越慢,當(dāng)他走過一半多時,崔曉光沖他揚(yáng)了揚(yáng)拳頭,扭頭離去。他是個聰明人,如果再不離開,高國立沒有臺階可下,就只好動手了,那樣他肯定會吃虧,而且還要惹得劉光義不滿。不過,他并沒有輕易放過高國立,待走出七八米遠(yuǎn)后,他回頭說了一句話,老子是怕攪了光義家的喜宴,別以為是怕了你!

      崔曉光回到酒桌上,心情再也不能平靜了。別人敬他酒,他也沒反應(yīng),完全不在狀態(tài)。在同學(xué)們的取笑聲中,他決定提前離開,對同學(xué)們說剛才接了個電話,老家來人了,他得馬上回去。同學(xué)們都喝得差不多了,抱著他不讓走,他拼命掙扎才得以脫身。

      崔曉光沒有向劉光義告辭,怕他挽留,引起高國立的注意。

      他從車棚里推出電動車,悄悄地走進(jìn)了劉光義的楊樹林。樹林子里蟬聲稠密,他的侵入驚了蟬,四周馬上安靜下來。一只蟬“吱”地響了一聲,飛走了,臨走撒了一泡尿,正濺在崔曉光的臉上。崔曉光惱怒地接連踹了幾棵樹,蟬們驚叫著飛走了,在不遠(yuǎn)處的樹上又開始了合唱。

      崔曉光在林子里尋找了一大圈。他對速成楊的樹干不滿意,又細(xì)又脆,用作武器不夠堅硬。轉(zhuǎn)了幾個圈子,終于找到了一件應(yīng)手的家伙——棵搟面杖粗的野生刺槐,上面長滿了尖尖的硬刺。他小心地把這棵刺槐從根部折下來,又折去了上半截較細(xì)的部分,把手抓的這端上的硬刺在楊樹干上蹭了下去,就完成了一根“狼牙棒”的制作。樹林子里有些悶,一陣忙活,競出了一身的大汗,他撩起衣襟擦了擦臉上的汗,就在樹林邊上埋伏起來,透過樹枝的縫隙觀察著外面的動靜。

      婚宴開始散場了。已經(jīng)有人陸陸續(xù)續(xù)往外走。劉光義站在大門口,和客人們一一握手告別。高國立這時正到處尋找崔曉光,他把樓上樓下各個屋子都找了一個遍,也沒發(fā)現(xiàn)他的影子,只道他是害怕,提前溜了。

      高國立在門口和劉光義握別的時候,劉光義還特別叮囑高國立,我那個同學(xué),是個小心眼,也是個死心眼,別跟他一般見識。

      高國立大笑了兩聲說,領(lǐng)教了領(lǐng)教了,像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

      兩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高國立騎上自行車,順著來時的路,返回城里。他沒有想到,剛出了村子,他稱之為又臭又硬的人悄悄跟上了他。

      崔曉光放慢速度,不遠(yuǎn)不近地跟在高國立后面。來參加婚宴的,大都騎著摩托車或電動車,不一會兒都跑沒了影子。崔曉光前后看了看,漫長的一條鄉(xiāng)村公路上,只剩下他們倆了,他沖高國立的背影冷笑了一聲,右手掌著車把,左手緊緊地握住“狼牙棒”,從高國立的右邊猛地超了過去,兩人接近的一剎那,他揮起“狼牙棒”,狠狠地?fù)舸蛟诟邍⒌暮竽X勺上!狠勁兒加上電動車的沖擊力,這一擊非同小可,“狼牙棒”斷為兩截!高國立慘叫一聲,連人帶車摔倒在地!

      崔曉光把手里的半截棍子狠狠地砸在高國立的身上,然后加速離去!

      高國立從地上爬起來,摸了摸火辣辣的后腦勺,一手的血。他手指著崔曉光的后背罵道,敢給老子玩陰的,有本事你別跑!拎起自行車,玩命地追了上來。烈日下的鄉(xiāng)村公路上,一條碧波湛藍(lán)的河水之畔,兩人展開了一場別樣的追逐。前面的崔曉光走走停停,始終和后面的高國立保持五六十米的距離,既不讓他追上,又不令他因絕望而放棄。他就像貓,在盡情地戲弄著高國立這只高大的老鼠,罵,羞辱,還問候他的十八代祖宗。高國立一張四方大臉也因氣憤變形了,變得像一顆巨大的苤藍(lán)。

      崔曉光有恃無恐,因為無論高國立多么強(qiáng)壯,他的自行車注定追不上自己的電動車,他拿自己毫無辦法。他以為自己今天是贏定了,把上午在羊湯館所受的屈辱和在劉光義家遭受的毆打加十倍還給高國立,吐盡胸中這口惡氣。當(dāng)崔曉光發(fā)現(xiàn)右手把上的加速器無論怎么擰都不能提速時,他感覺到大事不好了,烈日之下,他的后背上競漫上來一片涼意。完了,電動車沒電了。

      高國立已經(jīng)追上來了。他把自行車往旁邊一丟,就撲了上來。崔曉光手忙腳亂地解下了電動車上的鏈子鎖,揮舞起來,鏈子鎖“呼呼”作響,在空中一遍遍地畫著“×”號。崔曉光邊舞邊喊,你可看好了,這是鐵家伙,碰上就見血的……

      高國立幾次作勢欲沖上來,但因鏈子鎖的威脅,一直進(jìn)進(jìn)退退,不敢靠得太近。

      高國立罵道,你就盡情表演吧,看看你能舞扎多長時間!

      崔曉光見此招見效,陡然間有了信心,開始一邊舞著一邊向高國立逼近,有一次競打到他的胳膊上,傷處頓時就青了。高國立哇哇痛叫著后退了幾步,猛然抓起地上的自行車,高高舉起來,向崔曉光砸了過去!

      崔曉光被砸倒在地上,高國立撲上去,騎在了他的身上。崔曉光奮力想把高國立掀下去,但是,兩人的實力相差太懸殊了,他使出全身的力氣也動不了對方分毫。

      高國立大張著嘴巴,大口地喘著粗氣。每喘一口大氣,他的下巴就有節(jié)奏地上下起伏一次,像狗歇梁般。他累壞了,現(xiàn)在,他可以休息一下了,身子下面這個人無論如何也跑不掉了,有的是時間伺候他。他的后腦勺還在隱隱作痛,他又摸了一把,摸下了兩個刺槐枝上的尖刺。

      崔曉光知道,這頓暴揍是非挨不可了,自己剛才玩過了。他抱著一絲希望,弱弱地問了一句,哥們,咱們講和吧,有劉光義這個關(guān)系,咱們也算朋友,剛才是給你開玩笑哩。

      見高國立只顧著喘粗氣,又說,哥們,不行改天讓光義陪著,我請你撮一頓。

      高國立終于把氣喘勻了,他笑了笑問,你要請我吃飯?

      崔曉光仰著一張瘦臉艱難地點了點頭。

      高國立說,您太客氣了,還是我先請你吧!

      崔曉光狐疑地仰望著這個胖男人的臉色,真的這么容易和自己講和了?

      高國立從旁邊捏起一撮塵土,邊往崔曉光的嘴里撒邊說,先請你吃頓天然芝麻鹽吧!就當(dāng)賠你的咸菜了。

      崔曉光的嘴里立即又苦又咸,他歪了歪頭,“呸呸”地吐起來。高國立叫道,你吐什么?不好吃嗎?你真難伺候!又抓了把土,慢慢地撒在他的眼睛里,一邊撒一邊說,給你免費上點眼藥吧!以后也好長長眼色!

      崔曉光的眼睛立即又疼又癢,他想用手擦擦,高國立把他的兩只手腕子交叉在一起,左手死死摁在他的胸前,他根本動不了。

      崔曉光努力在臉上堆出一縷笑意,吃力地說道,哥們,咱都是大男人,別用這種娘們的手段好不?有種放開我,咱們公平地打一架!

      高國立獰笑著說,好的好的,讓你嘗嘗爺們的手段!揚(yáng)起右手,左右開弓,在崔曉光的臉上抽了起來。崔曉光痛得眼冒金星,他閉上眼睛,咬著牙,不讓自己叫出聲來。

      高國立接連抽了崔曉光十幾記耳光,把他的兩邊臉全打腫了,嘴角有血不斷淌出來。他痛快過了,氣也消了一大半,見崔曉光閉著兩眼,一動不動,有些害怕了,自己手重,別把人真打壞了。他輕輕拍了拍崔曉光的臉,喂,哥們,睜開眼吧,咱們兩清了。

      說著,高國立站了起來。

      崔曉光睜開雙眼,也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兩人互相打量了一下,頭發(fā)上、臉上、身上都沾滿了塵土,像從土里扒出來的。汗水順著臉、脖子流淌下來,把塵土沖出一道道的溝。

      崔曉光有些不敢相信,怯怯地小聲問,咱們真的兩清了?

      高國立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說,都快累死我了,你滾蛋吧!

      崔曉光如逢大赦,但他不想逃得太快,他還想守住最后的尊嚴(yán),但又不敢和高國立離得太近,怕他反悔了,再驟然間出手。緩緩地轉(zhuǎn)過身,走到河邊上,脫下了一身塵土的臟衣服,慢慢地走到河水里。待水漫過肚臍時,崔曉光一個猛子扎了下去,稍頃,腦袋在河中心鉆了出來。

      冰涼的河水使他立即興奮起來,他大聲喊道,哥們,脫光了下來洗吧,可痛快了!

      高國立搖了搖頭說,不會鳧水。

      崔曉光問,你這么一個大男人,咋不會鳧水?

      高國立沒有言語。

      崔曉光心中升起一股莫明的希望,膽子也大了起來,他追問,說呀!你這么大個頭,咋就不會鳧水?

      高國立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說,我上頭一個哥哥七歲時淹死了,我要是玩水,老爹和老娘就往死里打。

      崔曉光輕描淡寫地說,其實會不會鳧水都沒事兒,水不深。

      崔曉光說著,緩緩劃著水鳧到岸邊。他走到高國立臉前,笑著問,你說的到底是真的假的,真不會鳧水?

      崔曉光的臉腫得像發(fā)好了的面,眼睛還剩一條細(xì)縫,這使他的笑有些詭異。

      高國立看著對方的笑容,又放眼看了看幽藍(lán)的水,忽然有了一絲驚慌。

      這絲驚慌被崔曉光及時地捕捉到了,他笑得更加燦爛了,小細(xì)眼睛里射出了陰冷的光。他閃電般伸出了右手,抓住高國立的胳膊猛地往下一拽,嘴里跟了一句,下來涼快涼快吧!

      高國立棕熊般的身軀一下砸落進(jìn)了河水里。不等他站起來,崔曉光抓住他的頭發(fā),就往河中心拽。高國立腦袋一扎到河水里就懵了,接連喝了幾口水,嗆得連聲咳嗽起來,一剎時,他喪失了自信,大喊著“救命”,雙臂拼命地拍打著河水,想掙脫崔曉光。崔曉光在水里就像一條魚般敏捷,他忽然間變得力大無窮,躥起來,雙手摁著高國立的肩膀,把他死死地按在水里。高國立四肢亂舞,想浮出水面,終因不得其法,不能如愿。接連喝了幾口水,腦子開始迷糊,兩只胳膊死死地抱住了崔曉光的腰。兩人一起沉了下去。崔曉光想掙脫高國立的摟抱,但對方的兩只胳膊像兩道鐵箍,根本掙不開。而他兩只細(xì)瘦的胳膊劃動水的浮力,難以將兩人都送上水面。很快,他的氣就不夠用了,兩只手徒勞地掙扎了幾下就沉了下去。水面上,冒出了一串串氣泡……

      兩條浮鰱從不同的方向游了過來,游近了,仿佛被水下的黑影嚇著了般,一條銜著另一條的尾巴在水面上打了個旋兒,飛快地游走了!

      河水很快恢復(fù)了平靜,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嘭”的一聲,接著又是一聲,是被遺棄的電動車和自行車先后在烈日下暴了胎……

      其實所有的故事都是崔曉光從羊湯館出來,駛上省道,看到高國立那高大的背影后,想象出來的。好幾次,他產(chǎn)生了沖上去踹他一腳的欲望,這欲望非常強(qiáng)烈,折磨了崔曉光一路。但他始終沒有付諸行動。他缺乏這個勇氣,他不知道這一腳踹出去會引來什么樣的后果,會不會打亂他的生活軌跡。畢竟,他舍不得他的兩套三室二廳,舍不得他二十多萬的車子,更舍不得上大學(xué)的兒子和溫順的妻子……他只是悄悄地跟在高國立后面,眼睛像兩只小小的探照燈,狠狠地鎖定了高國立那敦厚的后背,在設(shè)想著踹他一腳之后會發(fā)生的故事……冥想中,他的思維越來越靈敏,越來越縝密,越來越豐富,越來越富于理性和邏輯性,他的想象力在幻想、假設(shè)和虛構(gòu)中得到極大的升華,他的心理也得到了某種滿足……直到他看到了故事中的那條河,那是條真實存在的河,河邊有一條真實存在的土路,那是通往他的真實目的地駐馬營的。和設(shè)想中的一樣,他拐上了那條土路……

      高國立始終沒有跟上來。

      責(zé)任編輯木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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